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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九章 ...


  •   这黎氏府宅之大,明邃虽未见全貌,却也管中窥豹地有了些概念。

      一路劳顿,加上天色已晚,参观倒也不急于一时。下人们点起灯火,一行人穿过一片桂树环绕的游廊,这才进了设宴的院子。

      晚宴摆在了花厅中,席间珍馐美馔,玉盏流光,只等为主人接风洗尘。

      黎深果然拿出来他的雪映和光来招待明邃。明邃先是将那酒盅凑到面前闻了闻,除了酒香,鼻间还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气,十分独特。他抿下一口,只觉清冽甘甜的同时又不掩美酒本身的香醇,回味中还微微带着些并不霸道的辛辣,他干脆仰头饮尽,让液体划过喉咙,而那香味却留在了唇齿之间。

      的确是极品好酒。

      明邃忍不住又多饮了几杯。黎深见他喝得痛快,笑着提醒了一句:“莫要贪杯。这酒后劲不小。”

      “是么?”明邃狐疑地看了看已经空掉的酒杯,意犹未尽地将它放回到桌上。

      此时他两颊已泛出些许红晕,眼眸之中水波荡漾,意识却还是清醒的。

      这副样子在黎深眼里正如美人春色,他心下有些悸动,觉得或许不该劝他停杯:“昭澜酒量如何?”

      明邃思索了一下才道:“应该不如何吧……平日大都是点到即止,从未多饮过。”

      加上他伤食的毛病,家里人也从不许他多喝。明邃说罢,还十分理智地补充了一句:“不过这么简单的问题我都要想上一想,大概是快要醉了。”

      黎深却不觉得,盯着他道:“看着还挺明白的。”

      “醉与不醉只在一线之间。”明邃说着,还是没忍住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这次他并未着急喝,而是轻摇着杯盏,看着澄清的液体在晃动的容器里保持着稳定的形状,半晌才浅笑着说:“我原以为自己并不热衷此道,今日才知并非如此,竟是从前没有遇到过真正的好酒呢。”

      但凡明邃喜欢的东西,黎深恨不得全都为他寻了来,更何况是区区几坛酒。不过酒多伤身,他还是接过了明邃手中的杯子,故意半开玩笑道:“那日一个瓶底都不到的酒,换我精心酿制的雪映和光,明少爷,这买卖划算不划算?”

      明邃也跟着他打趣:“宗主好生小气,多喝你两口酒而已,难道还心疼了不成?”

      佟远道目瞪口呆。纵使他平日里老成持重,喜怒不形于色,此刻也不禁为明邃这番俏皮话擦了把冷汗。

      宗主一向威严,虽然从不无故责罚,但对于说错话做错事的行为,动起手来那也是绝不含糊的。如今这小公子胆大包天,竟然开起了宗主的玩笑,不是嫌命长又是什么?

      然而他静立良久,却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晚膳就这么在一片祥和的氛围中结束了。

      佟管家很迷茫,面无表情地默默感受着自己认知的崩塌,心中不免展开了人生三问。

      明邃离席时意识有些飘忽,的确有了些醉酒前的征兆。

      酒这种东西,不仅使人愉悦,也会让人的感官变得迟钝。明邃回到卧房倒头就睡,一夜无梦。

      第二日醒来时,他感到精神十足,早上与阿盏归置了一番行李,午后便很有闲情逸致地在府中逛了起来。

      而直到此刻他才发觉这里格局的不同寻常——按常理本该坐落于最深处的内院,再往后面走却仍别有洞天,沿路竟是重复了一遍前院和大殿模样的建筑,倒像是把进门时的路又走了一遍。

      他原以为前人不大考量风水,将这大庄园似的建筑设计成坐南朝北还背水的布局,如今整体看来却是南北对称,弄得他也摸不清这其中讲究了。

      “哪有什么讲究?”黎深亲自陪同参观,顺便解答了他的疑惑:“不过是先祖喜好使然,将对称追求到极致罢了。等你逛完便知,无论东西还是南北,整个兽族领地都是对称建造的。”

      这听上去倒是新鲜。

      若按中原习俗,是定要分个前后主次的,这园子却偏反其道而行之,南北皆可通,倒在一定意义上真的起到了城门的作用。

      黎深才懒得关心祖宗为什么把房子建成这样,不过为了彰显他家祖宅比别人家有内涵,他还是一本正经地故弄玄虚道:“以终为始,以始为终,如此循环往复,又岂知不是长久之道呢?”

      说话间大门已近在眼前,醒目的族徽在冬日暖阳的映照之下,反而透出一股冰冷的威严。

      与北面不同的是,南门白日里始终是敞开的,只留几名守卫往来巡视。而门外目及之处,则是一大片开阔的草地,在冬季里绽放着最具生机的色彩。

      二人穿门而出,蔓延开去的绿色立刻将视线温柔地包裹起来。草场东西延伸的尽头是遮天蔽日的树林,只不过往西的方向上,隐隐还能望见层峦叠嶂的群山。

      而正对着他们的……明邃将目光收回,只见不远处的卧着一泓清池,水光潋滟,正是黎深所提及的百砚湖。

      大大小小的湖泊明邃也见过不少,却没有一处能与这里相提并论。

      百砚湖美得毫无保留,仿佛能净化灵魂般纯净无瑕,令人顿生向往之心。它沉静地湾在一方,却也不乏热闹。既有飞鸟在上方或盘旋或掠过,又有小舟泛于湖上,连陆地上的动物们也来湖边饮水,看上去一派悠然闲适。

      水光山色,碧空如洗,一切和谐得不可思议。一阵微风拂过,明邃甚至有种遗世独立羽化登仙的错觉。

      黎深在京城的那座宅邸中有片占地很大的后花园,兰泱也一样,而且还要更气派一些。然而之前那些园子即便再精工细琢,独具匠心,与眼前浑然天成的自然风光相比,也会失掉许多颜色。

      二人在湖边驻足片刻,明邃看得入神:“能见如此美景,不枉此行。”

      置身天地之间,他的声音仿佛都变得空灵起来。黎深的目光却放在了更遥远的龙谷城方向,徐徐开口:“百砚湖被视作圣湖,数百年来一直由我宗族之人守护。”

      “有幸在这般人间仙境生活,真是好生让人羡慕。”明邃感慨了一句,却未得到黎深的回应,不禁看了他一眼。

      黎深没接话,而是笑道:“你若喜欢大可随时过来,门口守卫自不会阻拦,这里的动物也不会伤害你。”

      刚刚那个瞬间,似乎有种难以名状的忧伤在黎深的脸上一闪而过,很快就被他掩饰下去,复又归于平静。然而说不清楚为什么,这个转瞬即逝的表情却让明邃顿时生出一种异样的情愫来,仿佛有一只手在他的心上轻轻挠抓了一把。

      等他回过神再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发现黎深目光一转,落向了他身后的位置。

      明邃顺着他的视线回身望去,只见西面的山林之间,一个白花花的身影正以飞快的速度向他们狂奔而来。

      那身影轻巧地停在二人面前,大眼睛里满是兴奋的光芒。

      “流火。”

      数月不见,黎深的这只宠物似乎又长大了不少。明邃抬手抚摸它的下巴,流火舒服地眯了眯眼睛,而后欢乐地摇起尾巴来。

      大概是想表示一下思念之情,被摸顺毛的小幽狐忽地伸出舌头,不由分说地就要往明邃的脸上舔。

      如果不算那只被硬塞进来的弹弹,明少爷从不养宠物,原因之一就是忌惮它们口中时常把持不住奔涌而出的哈喇子。

      眼看流火那泛着晶莹光泽的大舌头就要贴上来,明邃一个眼疾手快,双手并用才堪堪将它的上下颌按到了一起。

      流火很是不满,挣扎着想要将自己的嘴巴拽出来,明邃加大了手上的力气,求助般看向黎深:“这家伙真的不是狗吗?”

      黎深一巴掌拍上流火的鼻子,毫不留情地把它的大脸了摁回去。流火对他还是有些忌惮的,因而不敢太过造次,当下可怜巴巴地蹲坐在地上,尾巴摇得疯狂又迫切。

      明邃大概摸清了这家伙人来疯的性格,觉得还是不要主动招惹为好。他收回胳膊,看着总算老实下来的“小”家伙,好奇地问黎深:“这孩子要到多大才会停止生长?”

      黎深略加思索,干脆冲着远处随意地打了声不怎么响亮的呼哨,继而道:“你看看就知道了。”

      明邃不明所以,但他有种预感,觉得自己似乎又嘴欠了。

      果不其然,不多时,一只身形比流火更加庞大健硕的成年幽狐出现在了他们面前。这家伙同样通体雪白,唯有额前一块醒目的红色印记。

      “……”

      面对这只庞然大物,明邃才终于体会到流火真的只是个孩子。

      来者显然比流火沉稳许多,山一样站在那里岿然不动,目光中充满野性与坚毅,唯有覆于全身的长毛随风起伏,稍稍柔和了那股散发在外的如王者般凛凛不可犯的气场。

      明邃仰头与它对视,对方却是毫无反应,似乎完全没把眼前这个略显瘦削,看起来不怎么够塞牙缝的人类放在眼里。

      明邃对此倒是喜闻乐见,一个流火他都扛不住,万一这个庞然大物也粘上来了,那他只能选择当场去世。

      “这也是你的宠物?”明邃偏头问黎深。

      黎深低声笑起来,亲切地搓着大家伙的脖颈,直到把它神圣不可侵犯的毛都蹭乱了,才慢悠悠地开口道:“这是我弟弟。”

      “你……什么?”明邃以为自己听错了。

      “它是丛林里的狐王,自小与我一起长大,就如同亲人一般。”黎深解释道。那幽狐颇通人性,似乎是听懂了这番话,低下头亲密地蹭了蹭黎深的脸。

      经过数月相处,明少爷的世界观早已不似当初那般狭隘,而是充盈到可以毫无负担地接受这种说法了,他面无表情地继续问:“你弟弟叫什么名字?”

      “绥绥。”

      “……”明邃一阵语塞,不知是巧合还是黎深故意开他玩笑,半晌才追问道:“哪个绥?”

      黎深回他:“有狐绥绥。”

      “……”

      明邃的表情还是出现了一丝裂缝,他看着眼前的绥绥,顿时觉得它伟岸的身形也跟着名字矮下去了一半。幸好幽狐不识字,不然若是知道自己被起了这么个不符合形象的名字,会不会羞愤得怀疑狐生?

      看着一旁上蹿下跳吸引注意力的流火,明邃又问:“这两个是好朋友吗?我看流火一头热,绥绥不怎么搭理它呢。”

      黎深闻言微滞,看向明邃的目光有些一言难尽。

      他先是指了指绥绥:“这个,”

      接着又转向流火:“是这个,”

      最后道:“的爹。”

      明邃再次陷入沉默。

      这倒也是,绥绥如此高冷的幽狐,就算找小弟,好歹也得是成年且靠谱的。流火这么蹦跶折腾,它还宽容地没有一爪子拍开,想来都是亲情的束缚。

      明邃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貌似忽略了一件事,不由自主地往流火的后腿位置望去。

      “怎么?”黎深不明白他的意图。

      “流火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明邃一脸认真地问,眼睛仍在流火腿间徘徊,试图从它浓密的皮毛里看出点什么。

      “男的。”黎深一脸无奈:“公的,雄兽。”

      难怪如此调皮。明邃心道。

      黎深忽然揽过明邃的肩膀,正式地向绥绥介绍:“这是昭澜哥哥。以后要像听我话一样听他的话,明白吗?”

      绥绥没有立刻对黎深的话做出反应,它将明邃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又伸着鼻子上前嗅了嗅,最后盯着明邃的眼睛看了好半天,这才蹲下庞大的身体,将头低低地垂了下来。

      “明少爷,”黎深拍了拍明邃的背,提醒他上前:“摸一下。”

      明邃这才恍悟般“哦”了一生,凑过去摸了摸绥绥的前额,道:“未渊哥哥与我若是意见不合了,你该听谁的呢?”

      黎深闻言忍俊不禁:“它听你的,我也听你的。”

      明邃轻咳一声,别别扭扭道:“我可不敢让你听话。堂堂宗主,传出去多没面子?”

      黎深却道:“面子哪有里子来的实惠?”

      “什么里子?”明邃不明所以。

      黎深笑而不语。

      此时城门处又有几人出来,远远望见黎深,急忙一通小跑着前来拜见。这些都是兽族的旁系小辈,明邃在黎深的接风宴上见过。

      他们几个本打算结伴去林子里训练兽群,却意外地发现狐王在此,都有些抑制不住想要上前瞻仰一番的冲动。

      绥绥难得现身,即便同为兽族,他们也很少有机会见到。

      只是狐王一向孤傲,加上几人对黎深都是既崇拜又敬畏,便也不敢太过造次,只好拿眼睛过过干瘾。

      这一看不要紧,狐王身边竟还站了位风华无双的年轻公子——正是宗主那日带回来的客人。

      这位公子看着一脸和气,却是艺高人胆大,竟敢将手搭在绥绥大人的身上!

      这如何了得,绥绥大人的毛岂是随便摸得的?众人瑟瑟发抖地等待着狐王震怒,一边不忘向这位无知的小兄弟投去同情与惋惜的目光。

      明邃被看得莫名其妙,黎深不悦地挥手赶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没等来狐王震怒,却等来了宗主的无情驱逐。几人讪讪地退后几步,灰溜溜地走开了,却还是忍不住一步三回头,表情中满是懵懂无知。

      黎深平日里对自己的族人还是很照顾的,此时却也没了耐心,他啧了一声,干脆架着明邃的胳膊让他爬上绥绥的背。

      明邃回忆起那日在流火背上恣意狂奔的感觉,倒还真有几分期待能再来一次。此时黎深将人扶上马,哦不,扶上弟弟的背,想是有心让他再体验一把刺激,这让明邃不禁暗自雀跃起来。

      这不过这一次,黎深自己也紧接着翻身上来,坐到了他的身后。

      明邃略感不自在,回头看着黎深:“你怎么也上来了?”

      虽如此问,他还是往前挪了挪,给宗主大人腾出些地方。这一举动只不过下意识为之,并无多大时际意义。幽狐背部宽阔,即便两个男子坐上去依然绰绰有余。

      黎深哭笑不得:“它可不是流火,真跑起来你未必抓得住。”

      明邃把头扭回去,轻哼一声:“不要小看人,我臂力可是很惊人的。”

      此话一出,明邃便听到了后面毫不掩饰的低笑声。黎深将胳膊环了上来,明邃顿时感到自己整个人都被这股气息包裹起来,他心跳不由加快了几分,连耳根都泛起了微微的红。

      “走了。”

      黎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知是对他说还是对绥绥说,总之二者闻言都做好了准备。狐王绥绥缓缓站起身,明邃的视野立刻拔高了一大截,他下意识地抓了紧手边的鬓毛。

      下一刻便是突如其来的加速。狐王一个起落,他们便已在数丈开外。

      臂力惊人的明少爷一瞬间就破了功。

      绥绥第一步还没落脚,他的手就已经无法抓牢,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弹去,一下子撞在了黎深的胸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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