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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四十章 ...


  •   纪国的西南边境是一块孕育神奇动物的沃土。

      这里四季如春,植被长青,是个如同世外桃源般的存在,也是人与自然交流最为深入的地方。

      丹济城外的百砚湖,是当地人眼中的圣湖,人们认为正是这天降之水的滋养,才带来了他们宗族数百年的长盛不衰。

      此时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反射着一大一小两个灵巧的身影,大的背上载着人,小的则是甩着尾巴在后追随,正是迎着阳光飞奔而过的狐王父子。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明邃感到惬意极了。

      除了刚开始加速太快差点把他掀下去以外,绥绥全程跑得十分稳当,加上有黎深在身后护法,他就更加无需担心自己的个人安危,全身心地享受起了飞驰的快感。

      狐王快速经过的这一幕,恰巧被黎深方才打发走的小辈们看到,可怜几人刚恢复了神智,便不幸地再次原地僵住。

      绕湖大半周后,他们已经到达丛林边缘,而湖岸仍在继续延伸。绥绥稍微放慢了些速度,继续在岸上穿行,直至去路完全被密林阻挡才缓缓停了下来。

      幽狐的脚程快得逆天,短短半柱香便已深入林中。这里早已不见出发时的那片平坦草场,周围遍布的参天古树甚至延伸到了湖岸线上。

      百砚湖面积不小,只不过眼下他们身在林中,绝大部分视野被高耸的树木所遮挡,因此目所能及的湖面便不如之前那般开阔了。

      明邃仍有些意犹未尽,边抚摸绥绥厚实柔软的长毛边问黎深:“还能往里走吗?”

      当初流火都能载着他在茶屿山的林中轻盈穿梭,想必绥绥更是不在话下。

      黎深却指了指龙谷城的方向道:“这片森林连着丹济城与龙谷城,两城之间虽没有明确的地盘划分,但从这里开始,前路便不再安全了。有我或绥绥在的情况下自然无碍,但你单独出门时万不可独自深入腹地,知道吗?”

      黎深平时多是一副懒散样子,很少如此严肃,明邃知道轻重,于是认真应道:“好。”

      宗主大人很满意,才刚露出慈父般的笑容,就听明邃接着提议:“既然眼下你们两个都在,那就再往前走走吧。”

      黎深无法,还是满足了他的好奇心,指挥着绥绥继续向丛林深处行去。

      狐王闲庭信步地踱着步,明邃得以好好观察了一番周围环境。随着不断深入林中,周遭不仅没有变得安静,反倒是更加热闹了起来。明邃见身边有许多动物出没,大型的小型的,树上的树下的,有腿的没腿的……所经之地,所有动物见到他们的反应都是或躲避或作臣服状。

      明邃困惑地侧头询问黎深,黎深解释道:“绥绥是百兽之王,它们自然要放低姿态。”

      明邃闻言,脊背忽然僵住了。

      黎深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明邃如坐针毡:“我们骑在百兽之王的身上,会不会亵渎了它的威名?”

      他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更加觉得黎深起的名字对不起人家的身份了。

      再往前走,平地便逐渐开始向山地过度,树木也越发繁茂。透过层层枝叶阻挡,到达地面的光线相较之先前少了许多,视野便随之变得不那么透亮了。周围传来些窸窸窣窣的响动,明邃侧耳倾听,却也分辨不真切。

      森林深处有处开阔的溪谷,溪水湍急而下,阳光下呈现出深浅不一的色泽,或蓝或绿或透明,远远望去煞是好看。

      绥绥轻巧跃过溪流,在对岸的石滩上驻足后微微躬身。

      “下去看看。”黎深拍了拍明邃的肩膀。

      明邃应了一声,顺着幽狐的脖颈滑了下去。流火大概是口渴了,在溪边一阵咕嘟咕嘟地喝起水来。

      明邃同黎深则是继续深入,徒步往前方的山林中去了。

      绥绥并未跟过来,明邃爬上一个矮坡回首向下望时,它们父子正一个冷酷无情,一个热情似火地与他隔空对视。

      明邃转过头来问黎深:“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流火是你亲自带大的?”

      这片山地坡度并不平缓,道路也有些崎岖,明邃爬得气喘吁吁,黎深却是面不改色,闻言“嗯”了一声,也往远处调皮捣蛋的流火那里看了一眼。

      小兽通常都是由母兽负责养育,明邃自然而然地追问道:“那它的母亲呢?”

      谁知黎深竟沉默了下来。明邃偏头看他,竟从他的眼神中读到了一丝压抑着的愤怒。

      他停下脚步,心中有种隐隐的不安,试探地唤了一声:“未渊?”

      黎深回过神来,冲他淡然一笑,很快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二人并肩走着,黎深开始讲起了流火的身世:“它刚出生时母亲就不在了,绥绥又是那个性子,雄兽本身也并不知道如何带小兽,虽说族群中有其它母兽可以代为照料,但小家伙十分依赖我,所以便由我将它拉扯大。流火虽是狐王之子,但野外毕竟凶险,时常有恶兽窥伺,若是放任不管,很有可能活不到成年。”

      流火能健康平安地长大,想必黎深是费了不少心思的。没想到这看上去活泼可爱的小家伙,背后竟有如此可怜的身世,也不知它的母亲遭遇了怎样的不测。

      似是看出了明邃的疑惑,黎深从袖中取出了自己的兵器。

      那是一枚由内而外渗着剧毒的骨针,明邃在来蒹州的路上时便见过。黎深在这个时候将它拿出来,让他心中升腾出一个不太好的念头:“这是……”

      骨针静静地躺在掌心之中,黎深用拇指摩挲着它的形状,半晌才道:“这利器由流火母亲的骨头打磨而成。当初它为保护自己刚出生的孩子,与朱苑手下派来的巨蜥殊死搏斗,最终被剧毒所伤。等我闻讯赶到之时,毒液早已侵入它的骨血之中,纵使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我与绥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痛苦挣扎,渐渐没了呼吸。”

      言毕,黎深将那骨针紧紧攥进了拳头里。

      明邃这才知道了这枚兵器的来历,不由难过地叹了口气。

      世事无常,遗憾和悲剧总在不停上演,时刻警示万物这真实世界的残酷。然而转念一想,有些时候反倒是因为某些悲剧的发生,才会造就出更多不期而遇的羁绊。正如当初他与黎深的邂逅,便是源于一条鲜活生命的逝去。

      可叹如今京城已远在天边,虽然很多事情并没有过去太久,却让人生出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他又回想起黎深那晚以身试毒的场景,当初那些他所不能理解的举动,如今也逐渐模模糊糊有了答案。

      一时间许多情绪涌上心头,明邃鬼使神差地握上了黎深攥紧的拳头。

      黎深明显怔愣了一下。明邃原本只是出于安慰,见他这般反应又深觉此举不妥,然而此时若是收手未免显得太过刻意,于是只得继续握着,强装镇定道:“逝去的不能追回,你也莫要自责。今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与你共同面对。”

      这话一经说出,明邃更觉不妙了,他边埋怨自己是不是吃错了药,边略显慌张地将手缩回袖中。

      黎深看上去却是相当高兴,之后的路上一扫阴霾,低落的情绪也被他收拾得一干二净。

      山地中行走比较耗费体力,二人间的对话起初还算有来有往,走到后面基本上就是一个说一个听了。

      “我们要走到什么时候?”明邃终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就在前面了。”黎深放慢脚步,提议道:“先休息一下?”

      明邃摆摆手:“不至于。”

      他从小跟着江箔厮混,长大了给妹妹做打手,体力多少还是有一些的。现在喘归喘,真要再走个十里八里地倒也不成问题。

      明邃在来的路上就远远看过了,这座山并不高,顶多算个挺拔一点的小土包。只是土包上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路,不太好走罢了,刚才他只顾说话没留意,还险些在一处陡坡上滑倒,幸好黎深一把兜住,这才免了明少爷后续的尴尬。

      等他们终于翻过土包,明邃的鞋子和手都弄脏了,样子很是狼狈。

      不过当他往山头一站,借着高度优势将周围一草一木尽收眼底时,便觉一切都是值得的。

      眼前之景美轮美奂,明邃看得目瞪口呆,仿佛连身体上的疲惫都被这视觉上的享受冲淡了许多。

      原来山的另一面别有洞天,竟是一片鲜花的海洋。

      与来时所不同的是,这一侧的山坡非常平缓,漫山遍野都被覆盖上了不知名的花。花儿们随风摇曳,散发出幽幽的清香,宛如仙境般美好。

      对于一个从小生长于北方的人而言,很难想象腊月时节能见识到这般壮丽的场景。纪国绝大多数地区的人们,此刻或许正在凛凛寒风中企盼着春天的到来,而这片被神明眷顾的土地,春天却从未离开过。

      明邃暗自惊叹一番,继而发觉春天虽好,但有不那么美妙的地方。

      他在花丛中漫步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匆匆跑回到了山头上。

      黎深不解地看着他。

      “好多蜜蜂。”明邃挠了挠胳膊:“还有蚊子。”

      黎深闻言愣了片刻,继而哈哈大笑道:“是了,你细皮嫩肉的,还是远观吧。”

      明邃于是认命地在山头坐了下来,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半辉岭。方圆百里之内,数这里的花开得最好看。”黎深回道,也随他一同坐下,接着指向不远处一个不起眼的小土堆:“那是个坟头,下面埋的便是流火母亲的尸骨。”

      明邃眸色微沉。他顺着黎深所指方向望去,果然发现了那处鼓包。别的地方都是草木繁盛的样子,单那坟头上空荡荡的,在周围繁花似锦的簇拥之下显得格格不入。

      他起身走了过去,在光秃秃的坟前驻足良久,心中则为埋葬在下面的尸骨默念着往生咒。

      身后脚步声响起,明邃头也不回地开口:“为何将它……葬于此地?”

      半辉岭一片祥和,怎么看也不像是埋骨之地。

      黎深的声音听上去毫无波澜:“死在这里了。”

      他只是淡淡地陈述,话音中并没有过多情绪的起伏,反倒是作为看客的明邃,胸中猝然涌出了一股难言的伤感来。

      许是因为土里埋了具有毒的尸骨,才独独让这方土地寸草不生,在花团锦簇中更显荒凉冷清。这般枯荣的鲜明对比,却是像极了生与死无法逾越的界限。

      明邃想到了留在溪边的狐王父子,有些心疼它们孤儿寡爹,不由问道:“你是故意不带绥绥上山的?”

      黎深点点头:“它自己会过来,但不愿让流火跟着。”

      明邃不知说什么好,他无法想象当年在半辉岭上上演了怎样的恶斗。随着时过境迁,半辉岭依旧美丽,唯一留下的痕迹,不过是一座黄土堆砌的三尺坟头。

      为何生命总会轻易逝去?明邃很想知道答案,却没有人能够替他解惑。无论是眼前这只被埋葬许久的母兽,还是尸骨未寒的答答和魏言,他们最终都难逃这一宿命,彷佛越是美好的东西,便越容易破碎。

      “在想什么?”黎深低声问。

      “在想……死亡面前我们都很渺小。”明邃理了理思绪,目光转向遥远的东北方,语气中带着一丝飘忽不定:“可是未渊,面对生死,若是既无法阻止也不能看淡,那么我们还能够做些什么呢?”

      黎深沉默一阵,转而坚定地回答了这个问题:“能做的、要做的,可以有很多很多,而这当中最重要的,便是继承他们的意志,代替逝者好好活下去。”

      明邃闻言怔住,遂即脱口而出:“如何代替?即便我们活得再精彩,他们也不会感受到分毫啊。”

      “即便如此,我们也应该抱有信念。”黎深的手忽然轻轻按在了明邃的胸口上,声音如安抚般缓缓道:“生命的代价也许很轻,轻到只能留下无形的回忆,同时它也很重,重到生者要背负对亡者一世的思念。你心中存有的留恋,便是他们在这世间的一缕延续。”

      黎深这一番话,让明邃顿觉心口一热,至今为止那些无休无止的纠结,仿佛全部在此刻获得了释然。

      他忽然弯起了嘴角,也将自己的手按上了黎深的胸膛之上,半真半假地开口道:“若有朝一日我也不在了,宗主大人便在这里为我留下……”

      “你不行!”谁知明邃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黎深强硬地打断。

      黎深一把抓住胸口上的手,神情中带着难掩的偏执,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明邃深灰色的眼眸,用从未有过的认真语气说道:“你得活着!”

      明邃抬头回望黎深的眼睛。

      虽然他的瞳术对黎深不起作用,然而此刻,他却从眼前这双深沉的目光中读出了这个男人的内心。

      就像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一般,毫无征兆地,黎深躬身吻上了明邃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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