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剑》十二山君

48、物是人非

　　第四十八章

　　楚耘笙像是陷入一片柔软的云彩中，云彩软绵绵的，不断下坠，在她以为自己即将坠入深渊之时，大叫着醒来。

　　“啊！母后！”

　　她忽地坐起来，眼前是粉色的纱帐。

　　楚耘笙迷茫地眨眨眼睛。

　　她回来了？

　　或者说，那些不过都是一场噩梦？

　　楚耘笙眼前一亮，仿佛在沙漠中走了很久的人突然看见一汪清水，她正准备出去看看，房内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是佩佩。

　　楚耘笙觉得自己似乎好久都没有见过佩佩了，“佩佩，母后呢？”

　　佩佩没吭声，低着头将纱帐掀开，一张小脸煞白，声音有点儿哑，“小姐，您终于醒了。”

　　楚耘笙似乎闻到了斩鲸海的腥咸味，她的心还在不停地下坠，她抓着佩佩的眼睛，不愿放手，又重复了一遍，“佩佩，我母后呢？”

　　佩佩被楚耘笙拉着，哪也去不了，这才抬起头，露出一双红肿得如桃儿般的眼睛，“小、小姐，娘娘没了啊！”

　　说罢，佩佩呜呜呜地哭泣来。

　　“娘娘没了，君上也没了，咱们玉京算是完了。”

　　“你说什么？”楚耘笙脸都涨红了，大声道：“你胡说什么呢？”

　　佩佩泣不成声，“小姐，我……”

　　楚耘笙觉得佩佩一定是疯了，不打算再跟她多言，直接下床，穿上鞋子，道：“我要去找母后，我想吃她做的栗子糕了。”

　　她慌慌忙忙，手抖个不停，脑子一片混乱，总是出现一片横尸遍野的场景，她晃晃脑袋，渴望把这些东西从脑子中甩出去。可是手颤抖得太厉害了，脸鞋都穿不进去。

　　腰还弯着，眼泪就这么滴落下来。

　　佩佩忍不住，上去抱住楚耘笙，呜咽道：“小姐别去了，别去了，何必再伤心一次呢？佩佩会陪着您的，而且，您身上的伤还没好呢。”

　　楚耘笙使劲摇头，甩开佩佩，光着脚就急急往外边跑，擦干眼泪，一个劲儿地念叨：“我要去找母后。”

　　“小姐！”佩佩嘶声力竭，扑通跪下，泪流满面，“小姐，娘娘没了啊，你知道的啊。”

　　“胡说八道。”楚耘笙气得浑身发抖，声音都快要发不出来，“你胡说八道！”

　　佩佩哭得泣不成声，“前夜回来的就没几个人，是谢……谢师兄把你带回来的，给你把了脉，清洗了身子就离开了，说让我寸步不离地守着……”

　　“我不想听到谢逸尘的名字！”楚耘笙忽然捂着耳朵尖叫道。

　　佩佩不再说话，只是痛哭。

　　楚耘笙垂着头愣怔了许久，忽然见墙上挂着的飒沓流星剑一把拔出来，道：“我要去杀了谢逸尘，我要杀了他！”

　　佩佩立即惊呼，赶紧爬起来，“小姐，小姐！这可不行，这可使不得。”

　　“为何使不得？”

　　“您身子虚弱，大夫说您得静养，不可动气。”

　　“哈哈哈。”楚耘笙眼角流出热泪，苦笑，“我连活都不想活了，还会怕动气？”

　　佩佩还是哭，“小姐，您不能想不开啊，您要是想不开，可叫我如何是好？您不能留我一个人在这儿玉京城啊，这里物是人非，佩佩……害怕。”

　　楚耘笙从窗外望着天，问道：“那你便与我一起去死，可好？”

　　佩佩肩膀颤抖不已，楚耘笙走过去抱住她，“佩佩，我们一起死，来世不做主仆，做姐妹可好？下一世，我们永远不要嫁人，离男人远远的，一辈子快活，一辈子逍遥。”

　　佩佩哭着摇头，“小姐，我不要您说这样的话，不是你以前告诉我吗？人只有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楚耘笙忽然泣不成声，她像是走在一片永远看不到光亮的黑暗中，“可是我现在就是什么都没有了啊，我与死了有何区别，死了至少能忘记这一切，能不再痛苦。”

　　佩佩摇头，像是硬生生欺骗楚耘笙一样，坚定地说：“小姐，时间能抚平一切，你还有我，还有阿月。”

　　楚耘笙绝望地闭上眼，眼泪像是永远也流不干似的，“不，只有忘记才能抚平一切。”

　　佩佩永远也理解不了，理解不了一个人的生活如何在一夜只见翻天地覆，那些曾经引以为傲的不过都是虚浮，都是假象。她以前生活在云端之上，现在狠狠跌落，倒在了满是妖兽和荆棘的地方。

　　她现在脑中在无数次回忆着那日在胶泽的画面，母后倒下去的样子在她脑中挥之不去，她忘不了，真的忘不了。

　　楚耘笙现在心里只有恨和绝望，心像被人捅了一个窟窿，空荡荡的。

　　她捏着剑，深呼一口气，“我要去杀了谢逸尘。”

　　说完，就往外走，佩佩在身后跌跌撞撞地拦她，“小姐！小姐！”

　　楚耘笙就要快走到小院外的门前时，佩佩拉住了她的袖子。楚耘笙忽地抽出剑，回头架在她的脖子上，“你敢拦我？”

　　佩佩吓得抖了一下，她知道楚耘笙并非真的要杀自己，不过是愤怒。

　　楚耘笙见此，眼神立刻软了下来，看了佩佩一眼，张张嘴，终究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要推门。

　　手刚一碰到门，就见眼前划过一道白光，下一瞬，她被弹了出去，倒在地上。

　　佩佩赶紧爬到楚耘笙身边，“小姐，小姐，谢逸尘把我们给关起来了，呜呜呜……”

　　“什么？你说什么？”楚耘笙脸色更加惨白。

　　“谢师兄说，他怕你离开，所以干脆捏了仙术，将我们锁在屋子中了，除了他，谁也不能打开那扇门。

　　“什么……”楚耘笙觉得不可思议，她理解不了，自己在玉京长了一千六百年，现如今竟然连自由都没有了。

　　“我不信。”楚耘笙咬着牙，重新站起来，拿着飒沓流星剑劈那道门。

　　可是，毫无用处，她只是一次又一次地摔在地上。

　　头发凌乱，衣衫弄脏，满手是血，狼狈无比。

　　楚耘笙看着那门，只觉得那是永远无法跨越的铜墙铁壁。谢逸尘太强大了，一千多年的蛰伏，让他变得可怕，如今他不再隐藏自己的实力，饶是天命神女也难与他一战。

　　楚耘笙浑身发抖，只觉得脑子昏昏，再一次不省人事。

　　-

　　再一次醒来时，佩佩坐在床边，紧紧握着楚耘笙的手，眼睛肿地愈发厉害。她见楚耘笙睁开眼睛，抽抽嗒嗒，“小姐，这可怎么办啊？您身子越来越弱了，我刚刚拍门想叫个人来寻个大夫，但是根本没人搭理我啊！”

　　楚耘笙浑身无力，张张嘴，“水……我想喝水。”

　　“哦，哦，你等着。”

　　佩佩端来一杯温热的水，楚耘笙一饮而尽，脸色稍微好了些，将水杯放在佩佩手中，怔怔地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佩佩不敢出声，只能将她的手拉得更紧，楚耘笙扭头看她的脖子，见她脖子上有一道被飒沓流星剑碰上的红印，不由得懊悔，低下头，“对不起，我刚刚不该对你动手的。”

　　“没关系，小姐，我知道你也只是心急。”

　　楚耘笙低着头，眼睛干涩，她现在连哭都哭不出来了，沉默了一会儿，问：“我昏迷的这两天都发生了什么？”

　　佩佩细细说来，说如今天帝死了，娘娘也死了，玉京群仙无首，都以谢逸尘为主，谢逸尘正在安葬死去的玉京天兵和那个如坟冢一般的胶泽城，又说他将娘娘和楚修远的尸首都带回来了，就葬在野鹤泉旁。

　　提到母后，本来如行尸走肉的楚耘笙终于眨了眨眼睛。

　　佩佩继续道：“谢师……嗯，不谢逸尘昨晚和前晚都过来看了您一眼，很快又走了。”

　　她边说边打量着楚耘笙的神色，见楚耘笙眼神冰冷下来，赶紧截住话头，不敢再多提。

　　“还有呢？”

　　“好像……再没什么了，哦，对了，还有瀛洲三皇子被杀了。”

　　“被杀了？”

　　“是啊，魂飞魄散，那个明胥干的，后来明胥也被瀛洲帝君给斩杀了，连带这青鸾神女一起，啧……要我说，那青鸾神女真是可怜，看错了人，这一世都毁在一个“情”字上了，怪不得有人说，红颜薄命。”

　　楚耘笙静静坐了一会儿，又问：“你给我讲讲楚修远的事情吧。”

　　佩佩抓着自己的手指，磕磕巴巴地给楚耘笙讲了她听天兵将领说的故事，大约就是楚修远如何被南宫沁杀死的，天帝又如何想要借楚耘笙来救活儿子的。

　　楚耘笙听完怅然，她竟然有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同父异母的哥哥，哥哥还是被自己母后杀死的，她低头半晌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呢喃道：“原来……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面具，我竟是一直生活在假象中。”

　　她继续道：“原来母后……也……”

　　楚耘笙说不下去了，胶泽一战后，她好像突然什么都能接受了，都能默默承受了。

　　这一切又一切的情情爱爱，你死我活，像一张网，把他们都罩在网下，为了自己，为了所爱之人，谁也从这张网中逃出去。

　　楚耘笙想了又想，竟然想不出这一切都灾祸是因谁而起。

　　太乱了，或许每个人都有罪。

　　她看着窗外的云卷云舒，暮去朝来，淡淡说：“既然如此，一命抵一命，那死了便都死了吧。”

　　她身心俱疲，什么都吃不下去，过了一会儿又沉睡过去，再迷迷糊糊醒来时，佩佩已经不在床边，桌上放着跟蜡烛，红烛隐隐绰绰，叫楚耘笙想起了大婚那晚。

　　那红烛也是这般摇曳了一整夜。

　　如今再看，早已物是人非。

　　她听到院子外的木门被打开，吱吱呀呀的，再然后，隔着窗子，她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走进来。

　　谢逸尘低沉的声音在窗外响起，“她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