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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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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师的这一天,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去了。
为了订婚的这件事,赵娇儿已经装神弄鬼折腾了半年。如今这一切都戛然而止,回归本来面貌之后,赵娇儿竟觉得有些不习惯。
这天早晨,她坐在妆镜前,拿起平常每天都涂的黄粉,刚要往脸上搽,随后突然意识到,这粉如今已经不需要了。
她拿了那盒黄粉,向小莲吩咐道:
“把这盒粉扔了吧,小心别让人看见。”
说完,她又找出一盒寻常的香粉,给自己上了个寻常的妆。
她这样年轻娇嫩,按说不上妆也没有任何问题。
不过,今日是她拜师之后的第一天,赵娇儿想要让自己显得更有精神一点。
更何况,之前他来捉妖时看到了她那么狼狈的模样,昨天又看到她大哭,赵娇儿想要扭转一点自己在他眼中的印象。
她毕竟是个知府家的小姐,也是可以安安静静,体体面面,像别人家的小姐一样的。
赵娇儿上好的妆,小莲走过来叫她:
“小姐,今天可别忘了带帕子。”
两张帕子被塞到她手里,一张是她自己的,另一张是徐径庭的。
小莲当然是什么都没注意到,赵娇儿低下头,看着两张帕子并排摆着,心中不觉产生了一点怪异的感觉。
家里突然住进来一个陌生人,还是以“她的师父”这样的身份出现……
最开始的那些凭借认师父想办法逃婚的不切实际念头消失之后,赵娇儿如今的感想只剩下一个:
好怪。
无论是家里突然多出来一个生人这件事,还是她爹爹居然同意让他做她师父这件事,都让人觉得好怪。
她爹爹可还指望着她和永宁侯府结亲,她突然拜了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师父,难道不会对此有什么影响?
这里究竟都有些什么事,赵娇儿可是一点也猜想不明白。
不过不管怎么说……他可是答应了要帮她的。
这是赵娇儿最后的指望,她已经处在生死关头,哪怕只是一根稻草,她也非抓住不可。
赵娇儿收起帕子,起身对小莲吩咐道:
“你留下收拾,我自去见我那师父。”
小莲有点担心地看着她:
“小姐,你可千万……小心点。”
小莲没多说别的,但赵娇儿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
前日她那“师父”刚出现的时候,一下子就把她们俩抓住,凶巴巴的简直吓死个人。
小莲怕他怕得不行,简直要当真把他当做鬼怪之类。这两天总是止不住地说,倘若这世上真有妖鬼,一定就是他那模样。
赵娇儿倒不像小莲那么害怕,不过她还是第一次单独去和男人见面,即使是在自己家里,也还是让人有点紧张。
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向着小莲说了一句:
“小莲你别危言耸听,没什么可紧张的。”
与其说这话是说给小莲听的,还不如说是说给她自己的,好像这么说过之后,她就能少紧张一点。
赵娇儿出了院门,往徐径庭住的客房走了过去。
等到了地方,她敲敲门。里面传来徐径庭的声音:
“进来。”
他的声音清越,着实少有。
赵娇儿推开门,却见徐径庭坐在桌旁,正抬起头看她。
他此时的模样,又与前几日不同。
他之前穿的道袍是半旧的棉布,洗得发白,给人留下朴素的印象,只有头上束发的白玉簪格外华贵,显得十分扎眼。然而他如今却除去了道士的装扮,换了一件玄色锦袍。
他头上的白玉簪,仍是原本用的那一支,配上华贵的锦袍,却不像原来那么扎眼,而是格外妥帖。
暗色的衣袍衬得他面孔雪白,眉目如画,倒比他穿道袍时,更显得俊了几分,再不是一副穷酸道士的模样了。
这日太阳正好,日光透过纸窗照在他面上,让他的面孔显得格外清晰。
赵娇儿和他本就没那么熟悉,他个子又高,几次见面,她都不得不抬头看他,对他的印象更多停留在那一身衣服上,如今见他换了衣装,显出别一种样子,一时间竟愣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却忽地笑了:
“怎么?”
这一笑,却如春日的暖阳一般和煦,似乎将此前那许多凶恶,连同那些惹人生气的地方,一并全都抹煞了。
赵娇儿有点呆愣。
徐径庭见她始终不动,又不说话。只得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伸手揸开五指,在她的眼前晃了一晃:
“醒醒。”
赵娇儿被他这样一晃,稍稍回过神,不免羞赧起来:
又不是第一次见面,她怎么就露出这么一副傻相。
为了让自己清醒点,也为了惩罚自己,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疼得嘶了一声。
这下她的脑子总算清明了——
一点点。
赵娇儿本来想不明白,不过是换了件衣服,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分别。
此时她头脑清明了些,总算领悟了这其中的差异:
和尚道士这样的出家人,似乎就不该与寻常的男子相提并论。此前他穿着道袍,就连性别都模糊了。尽管她知道他模样生得很好,却也全然不曾留神。
如今他换上平常人的衣服,性别好像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赵娇儿好像刚刚才意识到,眼前这个“师父”,是个相貌俊秀、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年轻男人。
这样一想,也就更让人觉得羞怯。
她爹爹到底是出于什么考虑,最终同意了让她拜他为师?
赵娇儿仔细想来,越发觉得不可思议,眼前这人,也就越发显得深不可测,让人猜不出他的来头。
她抬了头,问:
“师父今日怎么没穿道袍?”
徐径庭坦坦荡荡地看着她:
“我什么时候和你说过,我是个道士来着?”
他好像就爱这么说话,无论她问的是什么,他总是要反问她。
换个角度讲,也就是说,有关于他的事,她好像全都猜错了。
之前的事也就算了,这回的事,赵娇儿可真是完全不明白:
“你本是为捉妖才来的我家,来的时候又穿一身道袍,如何不是道士?”
听她这么说,徐径庭止不住笑:
“这里头确实有点误会,如今你我既有师徒之名,还是说清楚的好——前日我往这边来的时候,正碰上下雨。”
赵娇儿眨眨眼,不明白下雨和他穿道袍有什么关系。
徐径庭说道:
“我身上湿透了,就连行李也打湿了,连一件干衣服都挑不出来,恰好走到到你们城外的玉皇观……就在那儿借了两套道士的衣服穿。”
赵娇儿又眨了眨眼。
徐径庭坐回到椅上,继续说:
“后来我进了城,碰上一个皂吏,他看我穿着道袍,就问我是不是知府老爷请来捉妖的,我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被他拽到府衙里来……再后来的事,你大致也知道了。”
徐径庭满脸无辜,好像他被人拉来捉妖这件事,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赵娇儿听了,不知是该觉得好气还是好笑。
她折腾了这么大半年,眼看着婚事总算快要告吹,谁知半路上杀出这么一位,把她的事全给搅了。
到头来,这人居然连个道士都不是?亏他还做了她师父……他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赵娇儿又气,又觉得匪夷所思:
“师父你既然不是道士,到底是做什么的?你既然给我做了这个师父,又能教我些什么?”
徐径庭跳过第一个问题不答,只问:
“你想学些什么?”
赵娇儿答不上来。
她认这师父,本来只想着要给离家出走做幌子的,如今出走不成,这个师父的名儿却坐实了。
至于她到底要学点什么……赵娇儿一时可想不出来。
徐径庭见她不答,笑着说道:
“我既然不是道士,五行八卦,星象医卜……自然全不通晓,若说你能用上的女红之类,你看我这模样,就知道我一定不会。”
赵娇儿一皱鼻子:
“师父既然什么都不会,又有什么脸面当人师父?”
徐径庭笑道:
“你别忘了,我这个师父,可是你求着我当的,你若是不愿意,我这就去找你爹,把前天初次见你的事从头到尾同他说一遍,你说好不好?”
这可绝对不行!赵娇儿的脸色有点变了。
徐径庭看她这模样,想了想,笑道:
“你若当真想从我这儿学点什么,我倒是可以教你……屠龙之术。”
赵娇儿还从未听过这词,止不住重复了一遍:
“屠龙之术?”
徐径庭点一点头,赵娇儿问道:
“这天下莫非当真有龙?”
徐径庭又摇头:
“想来是没有,至少,我没见过。”
“既如此,师父的屠龙之术又有什么用?”
“大概也没什么用,不过你若是想学,我这不就用上了?”
赵娇儿冷笑起来:
“我明白了,师父不过是走江湖混饭吃的,每到一地,就使出些伎俩,搬弄如簧的巧舌,骗得人将你待如上宾,直到混不下去了,才卷包袱走人……我说得可是么?”
徐径庭微笑道:
“你一定要这么说,我也不否认。”
赵娇儿一跺脚:
“师父难道不怕我向我爹爹告状,将你赶出去?”
赵娇儿说这话,故意想要惹他生气,不想徐径庭优哉游哉地往后一靠,态度堪称悠闲:
“我既然能让你爹把我留下,你就赶不走我,况且,把我赶走了,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赵娇儿语塞,却见徐径庭腾然起身,霎时又来到她面前。
他攥住她手腕,一双眼睛紧紧地盯住了她,轻声道:
“倒不如你我两下里隐瞒,彼此都得好处……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