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章四 ...
-
似乎是由于我会看书认字，加上玲玲姐姐的这一层身份，又不常同他们嬉闹，因此，我在孩子群体中得到了一个“小大人”的称呼。
我真是从来没想过以前活得跟个刺头一样的我还能得到这个称号。对此我到没有多么生气，这也算是他们对我的一种信任吧。
有时候加尔默罗修女工作繁忙，他们之间闹了矛盾，便来找我处理。我尽可能不带感情、公平公正的做出判断。
这在一开始并没有那么容易，每个人都各持己见，认为自己是对的。我要细细地梳理每一个细节，在对话中拼凑出事件的真相。大多数时候我能做得很好，偶尔也有部分的失误，但那不是什么大问题，我只是个“小大人”，又不是真正完美的大人。
而在那些争吵的事件里，其中，以玲玲惹出的事情最麻烦。
在此之前，我不得不强调一点：玲玲她并不是普通的小女孩。最直观的的一点，便是她远超正常孩童的身高。
她分明不是巨人族，却长得和巨人族的小孩一样大。她才五岁，力气却很大，一巴掌能拍断一棵树，最初的事件就是因此而来，但断裂成两截的并非树木，而是一个巨人族男孩的骨头。断掉的也不只一根。
那次加尔默罗修女出面调解。
一群小孩不知所措地躲在修女的背后。巨人族的男孩——艾利——在哭泣，玲玲一个人困惑地站在原地。
“诶？为什么要哭吗？大家不一起玩了吗？”
她完全不了解发生了什么。
“好可怕。”
“玲玲太可怕了。”
“大危机事件！”
有的恐惧，有的兴奋，孩子们窃窃私语，我想说些什么，但在艾利的哭声中，一句话都无法说出口。
这究竟是什么情况啊，我感觉思绪一片空白，为什么玲玲只是挥一挥手，艾利就飞出去了。
“玲玲，你做了什么？”
加尔默罗修女开始梳理情况。
“我吗……我看见艾利的背上有蚊子停着，想把蚊子赶跑，然后他就飞出去了。”
“你说飞——玲玲，”加尔默罗修女一下子沉默住了，紧接着她又问下去，“你只是想帮艾利赶走蚊子吗？”
“是啊，因为蚊子会吸血嘛。但是，艾利一下子就飞远了，还在哭，好奇怪啊，修女，特蕾西娅。”
她是真的感到迷茫，她是真的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我想帮她说话，我坚信，巨人族的大人们——尤其是艾利的父母，一定不会让这件事轻易得到解决的。
然而在我开口之前，加尔默罗修女抢先一步安慰道：“我知道了，玲玲，你是个好孩子。”她夸赞着玲玲，全然没被吓到的模样。也是，到了她这个年龄，有什么没见过呢？“特蕾西娅，你可以带玲玲先回去吗？我要帮忙照顾一下艾利。”
“好的，修女。先回房间吧，玲玲。”我面上一派轻松地应道。
玲玲尚有些犹疑，“可是……艾利……”
我垂下眼帘：“没关系的，你看，修女也说了，我们可以先回去。”
我心里总归是带着忐忑的，原先与我们亲近的孩子们此刻离我们远远的。我很害怕，尽管修女什么都没有说，但出了这档子事之后，我和玲玲的生活还能像从前那样吗？
虽然羔羊之家平日里惹是生非的孩子也不少，但没有一个人像玲玲那样，把一个巨人族的骨头打断好几根。
房间内，我望着窗外，默默发着呆。
玲玲乖巧地问我：“特蕾西娅，你不看书吗？”
“稍微想休息一下。”
“哦。”她应了一声，终究是有所察觉，“是艾利的事让你不开心了吗？”
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出于好心，希望赶走蚊子，却因此造成了更大的麻烦。而本人对此一无所知。她好像根本没有察觉到，她所拥有的力量——她与我们的不同点。
“不、不是……”
她看着我，不再说话。房间瞬时陷入寂静。
在那间只有我们两个的房间里，安静的好像也永远的只会有我们两个，不会再有人愿意推门进来，送上甜点与问候。
我等待着事情的结果，像在暴风雨中挣扎的小船那样等待着沉没，亦或是继续航行的命运。
终于，加尔默罗修女敲响了门。
“玲玲，特蕾西娅，我可以进来吗？”
“修女！”
“请进，修女。”
修女满脸笑容地推门进来。
“哎呀哎呀，在做什么呢？”
玲玲看了我一眼，我应道：“我们在休息。修女，请问艾利怎么样了？”
“已经带去医生那里治疗了哦，大概要休息好几个月才能与你们继续玩耍。”她不慌不忙的逐字逐句道，“别紧张，大家都理解的，玲玲只是想帮艾利而已。”
她宽慰着我们，玲玲肉眼可见的开心起来。
“嗯嗯！我只是想赶跑蚊子！”
但是，她打伤了对方也是事实。安慰过后，我等待着加尔默罗修女说完未尽之语。可让我讶异的是，她完全没有批评的意思，甚至，之后也没有提艾利受伤的事，宛若根本没有发生一样。
羔羊之家的孩童们又跟我们玩成一片了，修女的话语具有神奇的魔力，让他们轻轻松松的认为这件事不是什么大问题。而艾利本人也表示不在乎，并觉得是自己太弱了，得加强锻炼才可以。巨人族的大人们赞叹了一下玲玲的力量，继续各干各的。
只有我不合时宜的在迷茫，这真的是好事吗——玲玲没有意识到自己与他人的区别，相处时也就不会加以克制，第二个艾利和第三个艾利什么时候会出现呢？
但加尔默罗修女说，没问题，别担心。
可正如我所害怕的，艾利的事件不是结束，而是之后戏剧般生活的开始。
“特蕾西娅，特蕾西娅——修女——”玲玲抹着眼泪喊我和加尔默罗修女。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吗？”
“玲玲，怎么了吗？”
“不是的，你们过来啊！”
我不明所以，心下生忧，跑到她的身边去。修女已经在了。玲玲带着我们走到了一头熊的尸体前。我脑子瞬间懵了一会，急声问她：“发生什么事了？”
玲玲抽抽噎噎地回答我：“是这样的，我看到小熊和小狼在森林里打架，因为打架是不好的行为，修女也经常说让我们保持友好。所以我就抓住了它们两个，放到同一个笼子里。”
我感到些许眩晕。
“结果小熊就把小狼吃掉了，这样一定是不对的吧。所以我就打了它，然后……然后它就不动了……呜哇。这是为什么啊，特蕾西娅，修女？”
我感到心中涌起一阵苦涩。
小熊——与玲玲的体格相比——这具成年的熊确实是小熊了，它不动的原因，自然是死了。胸腔没有起伏，身体已经僵硬。
啊啊，我该庆幸的是，她打死的是无人在意的熊，而不是人类吗？我不能够让她这样下去了，尽管我还不清楚我该怎么做，但我仍意识到，玲玲不能够这样下去了。
“小熊，好像在反省了……玲玲，你打了它几下？”
“一下。”
修女没有说出小熊被玲玲打死的事情，我悄悄地看了她几眼，她抽着烟，露出和平日里一样灿烂的，毫无阴霾的笑容：“你想让它们成为朋友吗？玲玲真是个善良的孩子呢。”
就像艾利事件那样，她没有任何批评玲玲的举动。
“嗯嗯，我想帮它们！”
我一句话都没有说。她大概是察觉到了我当时的沉默，在带玲玲去吃甜点后，单独把我叫了出去。
“特蕾西娅，怎么了吗？”
“你是指什么，加尔默罗修女？”
“刚刚哦，是被小熊的尸体吓到了吗？”
“修女……为什么不告诉玲玲，那头熊被她打死了呢？”
加尔默罗修女熄灭了烟，深深地叹息道：“你也能看出来，玲玲拥有着巨力吧。但她又是那么善良的孩子，她一定会感到害怕。不知所措。我想好好珍惜她那颗纯粹的心。我想看见羔羊之家的孩子们——我的孩子们，健康快乐的长大，永远不用烦恼和忧愁。特蕾西娅，你是她的姊姊，你也是非常爱她，希望她能开开心心的吧。”
“嗯……修女。”
我歪了歪脑袋，露出那种天真的，在我流浪时专用的，欺骗那些大人们的专属笑容。
玲玲是个不懂善恶的女孩子。是的……我们都明白那些。可是修女，为什么要避重就轻绕过这些事不谈呢？
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模模糊糊地感受到，有什么正在缓慢培养中的东西凋谢了。
之后，我认真思考了一晚上，第二天白天找到玲玲。当时，她两只手正拉着一个长手族的男孩手不放。
“玲玲，你在做什么？”
“特蕾西娅，你看哦。这个人的关节多了一个，我准备帮他揪掉。”
“放下他。”
“诶？”
我加重了语气。
“放下他！”
“……”玲玲有些委屈地看着我，“哦。”
长手族的男孩在被放下的那一霎那，马上溜走了。我注视着玲玲，柔声道：“那是长手族，他们的手天生就这样，与我们不同。”
“原来如此！”
“是呀，”我点头，继续说下去，“玲玲，有件事我需要你答应我。”
“嗯嗯。”
“以后——在做出这些事之前，在你想要帮助别人之前，你都必须来告诉我。只有我同意了，才可以去做。”
她不解着望着我：“可以是可以……但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想和玲玲一起帮助别人嘛。我们是姊妹，不是吗？姊妹就是坏事一起承担，好事一起做的哦。”我用一种甜蜜的腔调说道。“玲玲不喜欢和我一起做好事吗？”
她马上否认：“才没有！我最喜欢特蕾西娅了。以后我都要和你一起帮助别人。”
我愉快地点头：“对呢，姊妹就是这个样子的。那让我们一起去吃点心吧。可可莉萝给我做的，我想和你一起吃。”
她流着口水，使劲点头。
我当时想着，如果有我在旁边看着，事情总不便于那么糟糕。事实的确如此，玲玲有一颗乐于助人的心，却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帮助。她来问我要不要一起拔掉鱼人族的鱼鳍，空岛人的翅膀，她觉得他们与我们都不一样，是需要治疗的病人，是她要伸出援手的对象。
我当然是一一拒绝，为她耐心解释。我告诉她，这个世界生活着除了我们人类外许多不同的种族，他们只是长得与我们不同，可他们仍然是健康的。
她自然是听进去的，每知道一个新知识就像吃到一个新口味的蛋糕一样兴奋。于是，那些鱼鳍，那双翅膀，原样地保留在那些人身上。
我想，麻烦会变少，她会成长，总是会越来越好的。
然而，即便如此，有些事情是注定的命运，无可避免。那是冬至祭，是巨人族每年都会举行的传统仪式。
作者有话说第4章 章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