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第 8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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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恩倒下了。
他没有立即断气，逐渐失去血色的脸上残存着诧异的表情。鲜红的颜色从胸口的布料洇开，如花开漫野一般迅速蔓延到他身下的地板……
蜃楼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件事：
有人要在他面前死去了。
他身形一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来到希恩身边。他试图用咒语结界将希恩身上的伤口包裹起来，就像之前为希娅疗伤的时候做的那样，至少先阻止他失血过多——
即使在这种关头、死去的是让希娅颠沛流离的罪魁祸首，他下意识想的依然是救人。
当然，他晚了一步。一切已经无济于事了。
阿忒菈是职业杀手。他在“女神之血”时杀人无数，刺杀希恩更不会留下余地。失血只是第一层，希恩胸口的伤势深可见骨，蜃楼甚至能隐隐看见他几近停止跳动的心脏——阿忒菈轻而易举地将它一分为二，就像切开一块蛋糕。这样的局面，除非时光倒流，否则，没有任何拯救他的办法了。
人的性命竟然是这样脆弱的事物……
“你真是个无药可救的人。”阿忒菈嘲讽地说，“我还不足以成为你心软的代价吗？”
代价？
蜃楼的神情有些恍惚。
哦，是。早在他们进入皇城之前，希娅就让他杀了阿忒菈——可他心软了。如果那时蜃楼动手杀了他，至少希恩不会死在这里……他可以站上审判席，能让希娅这些年来承受的冤屈真相大白；能堂堂正正地接受审判、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
不。
他死在这里，不也算是一种代价吗？
蜃楼回过神来，将手从希恩的伤口处挪开。滚烫的血液将他苍白的手指染红，铁锈的气息钻进他鼻腔，如骨附蛆、挥之不去的，让他不得不面对这样的现实：在这个世界，谋杀是一件比审判更稀松、平常的事。
他抿着嘴唇，神情失魂落魄的，不像“无名之神”蜃楼，更像一个目睹有人在面前死去的、手足无措的年轻人。
尽管他本是后者。
可现在，为了面对这一切，蜃楼不得不催眠自己、将自己套入非人的躯壳，“理性”地思考。
他不应该救他。希恩的死其实是件好事。更何况他已经看穿他的秘密……
对“蜃楼”而言，就让他这样死去，难道不是最好的结局吗？
想到这里，蜃楼的心绪反常地迅速平复下来。他收回手，站起身，视线如寒冰一般射向正往窗边退去的阿忒菈。
“你为什么能使用魔力？”他沉声问道，“谁教你的，阿忒菈？”
阿忒菈没有回答他。
他看着蜃楼，抬脚向后退去。房间内的窗户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打开，窗外的暴雨扎进来，噼里啪啦地落在他身上。阿忒菈却仿佛毫无感觉似的、迎着风雨笔直地后退，直到撞上蜃楼的结界——他不懂咒语，否则刚才就能听出来，蜃楼在试图为希恩止血的同时，也用结界封锁了这间屋子。
他没有放他离开的打算。
阿忒菈只好停下脚步，扯了扯嘴角：“我还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要杀他……”
“噢。”蜃楼恍然，收拢手指敲了敲手心，认真地问，“那你为什么要杀他？”
阿忒菈闷笑一声，搬出他准备已久的答案：“是希娅让我这么做的。她没告诉你——因为她厌倦了你的优柔寡断。弗洛瓦皇帝舍不得杀他的儿子，但我舍得，就是这样。”
蜃楼的眼角抽了抽。某种冷酷的、不愉的情绪在他眼底逐渐成形。只从他的表情来看，很难判断他是否相信了阿忒菈的说辞；又或是想到了别的什么。但如果是前者，至少对阿忒菈而言，这会是一件比杀死希恩更大的收获。
他与蜃楼相处的时间不多，遑论他的前主人是被蜃楼亲手送上刑场的。有这样的仇恨在前，若非“契约”限制，他根本不会陪他们演这么久的伙伴戏码，更不可能跟随他们回到希娅的剑兰宫。
他是会在“女神之血”的观众席上欣赏幼童与野兽厮杀的怪胎，从一开始就不可能与蜃楼同路。会发展到今天这样的局面，是希娅早就预见的事情；所以那天晚上，她才设计引阿忒菈前来，准备提前了结他的性命……
当然，现在说这一切都已经晚了。
阿忒菈见蜃楼久久没有回应他，添油加醋地说道：“别总是装得那么高尚。你难道就不想希恩去死吗？”
“别转移话题。”蜃楼终于开口，语气依旧冷漠，“所以，那些魔石、还有那把黑色的剑，都是谁给你的？”
阿忒菈嗤了一声，并不打算回答他。
但他发现，蜃楼话音刚落，自己的声带便不受控制地发出了声音；他迅速反应过来，用手捂住嘴巴，却依然有断断续续的音节从他手指的缝隙里钻出来——这是什么，也是魔法吗？他心下诧异。这世界上竟然有这么犯规的东西……
“是……”
头一个字刚吐出来，阿忒菈眼神一凛，倏忽翻手亮出那把黑色的匕首，却没有袭击蜃楼，而是割向了自己的喉咙。
他深知现在的自己还不是蜃楼的对手，因此不做多余的举动；在角斗场“奋斗”多年，阿忒菈对人体器官、血管的位置可说门儿清，这一刀下去，只切断声带，并没有伤及喉咙上的血管。
至少他不会吐露出不该说的秘密了。
阿忒菈捂着脖颈，鲜血从指缝里满溢出来，面上却未浮现出半点痛苦的颜色。蜃楼眼中闪过惊诧，但他很快缓过神来，沉声命令道：“说不了话，就用右手写出来。”
于是，阿忒菈的右手被迫从他正在流血的脖子上移开，颤颤巍巍地伸向地面。
他拼命抵抗这股莫名的力量，可“魔法”好歹也算是可见的实体；蜃楼对他使的这招，看不见、摸不着，他要对抗，只能伤害他自己……
这到底还属于魔法师的力量吗？
当然，他背后的一切不能在这里就被蜃楼逼问出来。
阿忒菈咬了咬牙，举起尚未被控制的左手，紧紧握住那把漆黑的匕首。他又将之前的行动复制了一遍——这一次，他砍断了自己的右手。
鲜血喷溅出来，蜃楼的控制再一次被强制解除了。阿忒菈被这样折腾两遭、姿态已是狼狈不堪，额角的冷汗几乎汇成小溪，混着血液一路流淌到他肮脏的披风上。
蜃楼冷笑一声，抱臂看着他，眼中浮现出几分戏谑。
他似乎完全从震颤的情绪中解脱出来了，现在的表现冷静得有些过分。阿忒菈咬牙切齿地低下头颅，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只要蜃楼想，他完全可以让阿忒菈自己灭自己的口，兵不血刃。
不能再激怒他了，他该走了。
阿忒菈暗自想道，那只仅存的左手伸进斗篷里，小心地翻找着什么。
有了两次前车之鉴，蜃楼现在格外注意阿忒菈身上的动静。他眯起眼睛，注意到他藏在斗篷下的小动作，然后低吟一串咒语。
紧接着，阿忒菈倒抽一口凉气，口袋里摸出的那块魔石从斗篷下飞了出去，直直落进蜃楼的手心。
“你的身体里并没有魔力。”蜃楼垂下眼睛，仔细端详那块魔石，“但你却可以驱使这些魔石……为什么？”
他说完，才意识到现在的阿忒菈已经无法用声音回答他的问题了。
这本是件令人唏嘘的事情，但蜃楼的心底却涌现出一股莫名的、遗憾的快意；他压下不自觉上扬的唇角，在困惑自己转变的同时，拿出通讯石，准备联络焰他们。
这个房间已经被结界包裹，他料定失去右手和声带、魔石也被收缴的阿忒菈，不会有其他逃脱的办法。
但他忽略了一件事。
一声坚硬物体被咬碎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突兀地响起来。蜃楼抬起头看去，发现阿忒菈正张开嘴，朝他露出一个极其恶意的笑容——
在他大张的口腔里，有一颗与众不同的金色牙齿，蜃楼一眼便看出来，那颗牙与他手上的魔石是同一材质，阿忒菈刚才咬碎了它。
这个疯子！
他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阿忒菈消失在他的面前。
确切地说，不单是简单地消失而已；魔石被咬碎后，溢出的魔力率先侵蚀了阿忒菈的口腔。在他消失的前一秒钟，蜃楼看见他的下巴在魔力的冲刷下几近融化，只剩下一团烂肉软趴趴地挂在上颌……
这样强劲的爆发力，让他确信那就是真正的传送阵。
蜃楼需要一米余长的窗帘布才能画下的精妙法阵，被某人浓缩在那颗仅有小指大小的牙型魔石上。随着魔石碎裂、强大而纯粹的魔力喷涌而出，传送阵启动，最后，阿忒菈就这样消失在他面前。
这一次，不是障眼法，是真正的消失。
……
在王庭内使用传送阵不是合适的逃脱办法。
但对陷入死局的阿忒菈而言，却是唯一的生路。
掌心的魔石被手指挤压发出“咔咔”的声响，蜃楼回过神来，收好那枚从阿忒菈身上缴来的魔石，侧目望向倒在地上的希恩。
在他与阿忒菈对峙的这段时间里，希恩彻底断了气息。
他死了。
然而蜃楼看着那具曾经与他对话过的尸体，心中已经没有任何波动。他闭上眼睛，在脑海内快速过了一遍要做的事，随后启动通讯石，给焰发去了一则短讯。
在他离开房间之时，那只被阿忒菈砍下的右手便横在门口中央。
蜃楼没有低头查看、更没有避开的意思。长靴碾过鲜血淋漓的断肢，他就那样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
至少有一件事，阿忒菈说得没错。
蜃楼的确为他的心软付出了代价。
他应该杀死阿忒菈的，在希娅恳求他的那个晚上——不，不，连那时候都有些晚了。
早在“女神之血”的时候，他就不该对他手下留情。
作者有话说
第83章 第 8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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