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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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温骤降。
黑马踢踏着脚步不肯向前，只在原地徘徊，好似有人在前给它拉了条警戒线。
周卫翻身下马，轻抚骏马的鬃毛，以示安慰。他蹲下身，路边的草木上结了一层白霜。
“这是怎么回事？”周卫问。
赵老头哆哆嗦嗦地说着，也不知是害怕还是冷的：“我们是走到山顶了，山里天、天气莫测，半夜降温是、是正常的。有时候夏天下过冰刀子。当家的，”赵老头战战兢兢地劝说道，“今晚就别走了吧，我们贸然闯山已经惹怒山神了，晚上就不要再打扰他老人家的休息了……”说罢还对着黑漆漆的虚空行起了礼拜。
“该说时你不说，不该说时你废话怎么那么多！”李沐风不耐烦地打断他，“你说的山顶是哪个山顶？”
“自然是鬼山的山顶了。”赵老头道。
周卫从马背上的袋子里取出地图，张敏将火把移至跟前。周卫查看地图道：“今日本应翻过这座山到山下的风雨寨休息，因渡河耽误了大半天的光景。从山顶下去大概有两个时辰，明日我们得赶早。”
张敏问：“今晚不走了吗？”
周卫摇摇头：“走不了了，这温度还要下降，太冷了反而会生事。”
赵老头连连称是：“对对对，明天白天再走。我们下山很快的，下山就是风雨寨，寨子里的人热情又好客，还有好多年轻的美女，到时候让兄弟们都好好休息一下。”
周卫沉着脸看了眼赵老头，那眼神似乎带了刀锋的力量，赵老头不由噤声。
周卫抬头看向天空，头顶乌黑一片、不见星月：“若是有水汽，还会下雪。”他转身问赵老头：“这附近有没有可避风的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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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晚热汤下肚，黑石才感觉三魂七魄回来了。
他踢踢身边的铁柱：“还有没有肉？弄点肉出来，给我们开个小灶。”
铁柱看白痴一样地看着他：“做梦吧你。当家的说了，时间计划拉长了，食材得省着点。”他就着最后一口热汤咽下半个馕，拍拍胸脯，打了个饱嗝。
“他娘的，”黑石拿起勺在锅里搅和半天，最后捞起来一根掉进去的野虫。
温度急剧下降，风吹过就像刀子在脸上割。镖队赶在霜冻之前寻到一处避风的地方。说是避风也有些勉强——这只是一个半围合的穴口，巨石在头顶撑起了屋檐，半边稀疏的藤蔓垂下，寒风仍是可以毫无阻挡地吹进来。
所有的人都穿上了最厚的衣服。
队伍升起了三丛篝火，铁柱熬了三口大锅，扫了点风干的碎羊肉和盐巴。兄弟们都饿坏了，水一开，锅里就被捞得干干净净。
“真是见鬼了，怎么忽然一下气温这么低？”黑石骂骂咧咧地将虫子喂进嘴里，右手在胸前摸来摸去，摸了半天，竟然是一壶酒。
他示意大家：“昨天在驿站偷摸灌的。都来点？”
众人见有酒，眼睛登时一亮。黑石白天尖牙利嘴的，这会儿分酒倒还大方。他主动起身给三娃的碗里倒了两口；转向铁柱，铁柱明显眼馋又有些放不下面子，一声不吭。
黑石嘿嘿一笑，说：“叫哥哥。叫哥哥就给你点。”
铁柱脸一黑，别过脸：“做梦。”
黑石这会儿却一点不计较，摸摸铁柱的头，笑嘻嘻地说：“大家都是兄弟，我比你大几岁，叫我哥哥你不吃亏。”
铁柱胡乱扒拉开黑石的手，正要发作，这个当口黑石利索地给他碗里倒了些酒。
铁柱还在发愣，黑石走到了丁一面前。
“来点？”黑石问。
丁一摇了摇头。
“来点吧，丁一，”三娃替她拿过碗，“旬州的青梅酒，不算太烈。这天气太冷了，喝酒能暖一下。”
丁一犹豫了一瞬，接下了。她的确觉得冷，双手捧着土碗还在汲取它最后的热量。她的脸上长期抹着泥巴，晚上冷风一吹，皮肤裂出了皴口，这会儿火一烤又疼又痒。
青梅酒带一点点浅黄，闻上去味道也不呛人，平静的碗中倒映出她略带点浅蓝的眼白和深色的瞳孔。她端起碗抿了一小口，可舌尖刚沾到酒汁，她就忍不住咳嗽。
周围的人都笑起来。
“以前没喝过吧？”三娃看出她是个新手。
丁一舔了舔嘴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酒有点涩，想来是纯度不高。辛辣的感觉从舌尖传入咽喉、再流入胃里，整个人都酥麻了一激灵。等辣味淡了，一股热量窜出来，从胃里出发，散向四肢百骸。
阻塞的身体一下通畅，被像打通了任督二脉。
这种感觉有点奇怪。
丁一感觉有些熟悉，但想不起来。她愣愣地看着土碗，一时有些发呆。
或许在失忆前她喝过这酒。
“青梅酒就这样，闻着清淡，喝起来带劲，暖和了点吗？”三娃问。
“好多了，谢谢。”丁一回过神，将最后一口酒喝进肚里。
“是什么味道？”赵老头吸吸鼻子，揣着双手走过来。
他冲丁一手的碗闻了闻，眼睛一亮，继而做出可怜巴巴的样子：“是酒啊。小兄弟，你还有吗？我也要喝一点。”
“没了没了，”黑石站起来挥挥手，不耐烦地说道，“早没了。一边呆着去。”
黑石对这个赵老头没什么好感——不但乱带路，还说些吓唬人的话。在外走镖好比行军打仗，明刀明枪不怕，就怕莫须有的鬼神乱论动摇军心。本来这山里就透着诡异，赵老头再来散布谣言，无异于雪上加霜。
大家烤着火，齐刷刷地看着赵老头，同时保持着沉默。黑石是这几个人里面走镖最久的，算是老人，他的立场代表了大多数人的立场。
赵老头自找没趣，只好说：“我就这里烤烤火，行吗？”
没人搭理他。
他见丁一身材瘦弱，看上去也好说话，就在丁一旁边蹲下。
刚蹲好，听见有人压低声音：“老头，你说的那些闹鬼的话，是真的吗？”
赵老头转头一看，说话的是铁柱。方才大家都盯着赵老头，铁柱不好明问。自打见着杨亚举陷入泥沼后铁柱内心便一直泛着怵，他想问问这山里各种邪气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老头举起食指，神神道道地比在铁柱的嘴前：“嘘——山里住的是鬼都的神仙，不是闹鬼，不能乱讲。”他四下看看，生怕被人听到，“入夜了，不要惊扰到山神休息……”他忽然停下来，指着外面黝黑的夜幕，“听！你听！”
铁柱凝神听去，风中似乎传来女人幽怨的呜咽，那声音又细又远，像一抹即将魂断的幽灵。
“啊！”铁柱一下站起来，连连退到黑石身后，“是女人在哭！”
“他娘的！哪里有什么声音！”黑石没听见呜咽反而被黑石吓一跳。他甩掉手上的铁碗，狠狠推了一把铁柱，“你个男人怕什么？！哪里有声音，我们怎么没有听到？你们听到了吗？”
众人仔细听去，除了柴火偶尔荜拨一声，四下安安静静。
三娃摇头：“或许是山里的风声。”
铁柱：“我是真的听到——”
“他娘的，”黑石直接敲了铁柱一个脑瓜子，又走到赵老头的前面，凶神恶煞地说道：“你没事就闭嘴睡觉！别乱话说。”
赵老头张嘴想为自己辩解两句。黑石扬起右手作势要打他，赵老头只好乖乖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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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
穴口几团篝火若隐若现。周卫安排李沐风和张敏各带几个人分别值守上下夜，其他的人三五个挤在一起，抱团取暖。
要说睡觉，大部分人是睡不着的。队伍里大多是有走镖经验的镖师，野外露营本来就睡不死，再加上气温骤降，更是没法睡着，就只能这样迷迷糊糊地养着神。
赵老头被黑石凶过之后倒老实了不少。其他人有的打盹、有的烤手发呆，大家都选择了节省能量的休息方式。丁一靠光裸的岩石，默然想起在万花阁的日子。她初初醒过来的日子尤其畏寒，即便是在夏天、她包成了粽子，身体里的寒意也会像病毒发作一般不间断地袭来。每当她冻得牙齿上下打架，春樱就会过来抱着她，帮她搓搓身体，给她一点温暖。
就像现在腰间那一处温暖。
丁一没有掀开衣服。但她知道是藏在衣物下的那颗鹭蛇蛋在作祟。它的热意就像它刚才的光芒一样，有节奏、有规律地传来，几乎和她的心跳同步。
赵老头在她身边不安地动来动去。他穿着单薄，不停地擤着鼻涕。他想起来活动身子又不敢。蹲了半天实在耐不住，便和丁一搭话：“小兄弟，你不是镖师吧？”
丁一淡淡地看了眼他。
“我是说你的腿，”赵老头显然也注意到丁一的拐杖，“你的身体不可能来走镖的。你是——”他估摸着丁一的年纪，“你是大当家的儿子？”
“呵——”黑石并未睡着，闭着眼睛冷笑一声，侧身换了个睡姿。
“我不是。”丁一说道，“我只是路过，和他们一起。”
“你要去哪儿？”
“去江州。”
“江州啊，好远的……”赵老头奇道，“你这身体……”他欲言又止，眼睛滴溜溜地打量丁一。
丁一并不介意，只是出于礼貌很淡地笑了笑。
“你这腿到底是怎么回事？”赵老头实在没忍住，“是生病了？痹症？”
黑石微微睁开一线眼皮，竖起耳朵。
丁一轻轻扯拉长衫遮住她的双腿，不动声色地说道：“是的，小时候得了痹症，所以双腿都很瘦弱，短途行走还好，走长路还是离不开拐杖。”
“那真是可惜啊。我听说痹症在很小的时候，如果发现及时，是可以医治的。你这腿……”赵老头转着眼珠，忽然压低声音，“小兄弟，我看你人好，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赵老头贴近丁一，“我们这里有个传说，说是鬼山有一处温泉池，是鬼神洗浴的地方。温泉终年是温热的，可治百病。但是……”
“但是什么？”铁柱一直闷声听着，忽然一下凑过来。
赵老头看了眼铁柱，说：“汤泉池是鬼神和夫人沐浴的地方，有圣兽守卫，凡人是不能靠近的。具体位置也只有明天要抵达的风雨债的人知道。”
“只有他们知道，什么意思？”
“因为每隔十年，他们会挑选出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给鬼神当新娘。每当这时候，山里的雾会自动散去，形成一条清晰的石板路。人们把新娘洗得干干净净，给她裹着一层薄纱，用滑竿抬着她，顺着这条石板路就能找到汤泉池。”
“然后呢？”
“然后新娘就成了鬼神夫人了嘛。”赵老头忽然眉毛一挑，猥琐地笑道，“有时候山里的呜咽声未必是女人在哭，也可能是他们欢好的声音。小兄弟，也许你刚刚听到的就是咧……嘿嘿嘿……”
赵老头破风箱一样的笑声让铁柱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铁柱打个寒颤，抖了抖，又冒出来一句：“十年就换一个如花似玉的夫人，这鬼神也太会享福了吧。”
“哈哈哈，”赵老头笑得有些放肆。他很瘦，脸上皱巴巴的，眼皮因为年龄的增长耷拉着，一笑就形成多层眼皮。眼皮下藏着浑浊的眼球。
他说：“到了风雨寨，你们自然就知道了。风雨寨自古受到鬼神的庇护，生养出来的女孩全都细细皮嫩肉、娇嫩如花。前朝章州未归顺的时候，鬼都是章州的皇都，皇都里有好几任皇后都来自于风雨寨。只可惜后来鬼都没落了，咱章州也不怎么受天子城里的那位待见，再加上章宁古道许久没有人走，寨子也跟着闭塞了年多年。不过你们就有福气了——”赵老头对铁柱抛出一个令人恶心的眉眼，“女孩子见了这么多帅气的小伙子，一定是欢喜地很。”
“我不是那个意思！”铁柱浑身一哆嗦，“我、我没那个意思，你别这样看着我……”
周围的人低笑起来。气温仍是低得要命，但赵老头的话无疑给大家点亮了一个希望——想到明天就能躺在翠衣红袖的温柔乡中，即便是靠着冰冷的石头，心里也柔软了许多。
只有黑石扫兴地打断大家的遐想，他睁开眼冷冷地说道：“行了行了，这鬼天气，谁还能在这里安身扎寨？要是都不睡觉，我就去和当家的说一声，让你们值守去！”他又冲向老赵头发出最后警告：“老不死的，你要再不闭嘴，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就在这时，有人匆忙跑进穴口。那是周卫派出去周边巡逻的分队中的一员，名叫小马。小马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眉梢上凝结着白霜，语气里却透着惊喜：
“当家的当家的！那边有一个好大的山洞！”
“山洞！”众人惊呼。
周卫做了个下压的手势，让众人稍安勿躁。小马走过去，与周卫耳语。
周边的人低声躁动着。这样的气温里听到有可避风的山洞，无疑是天大的喜讯。
就在众人暗喜的时候，赵老头转过身，阴恻恻地对丁一笑，露出满口歪斜的黄牙：
“小兄弟，那大块头被拖入泥沼时，你看见了她的，对吗？”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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