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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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巨大的山洞。
洞内空旷幽深，像山体被掏空的腹部，人类的火把无法照亮洞穴的全部。若是高声喧哗，洞内还会有回声。周卫示意众人安静，李沐风与张敏带人举着火把仔细巡视。进洞后，外面的雾气没了，洞内温度也升高不少，一条冒着热气的涓涓细流流到丁一脚下——小马就是通过这条溪流找进来的。
丁一俯下身，将手指插入溪水中，温热的溪水从冰冷的指间流走，带来一丝暖意。她将食指放到鼻下，闻了闻，不禁浑身一震。
一股老旧金属和深山树木的味道！
“这是——”她的心突突跳起来，腰间那一处温热似乎也受到感应，热量频繁地传来。她隔着衣物轻轻拍了拍荷包，好像这样可以给它安慰。
有人高声喊道：“当家的，快过来看看！”
人群涌了过去，火把快速向洞穴深处汇集。
丁一跟着人群往里走，只见前方开阔之处霍然呈现一汪巨大的深潭。潭边苔藓丛生、怪石嶙峋，深潭不知究竟多大，看不见的那一端隐没在远方黑暗的雾气里。
周卫点着火把靠近水面，水面冒着氤氲的热气，水色呈深碧色的。水中看不见生物，只有白色的微小颗粒在沉浮。
“这便是溪流的源头了。”周卫蹲下试了试水温，看向莫测的前方，“溪流是从这儿流出去的，那里面有一处温泉。”
“温泉？”李沐风将火把递给旁人，俯身用指尖沾水闻了闻，伸出舌头正要点尝一下，身边忽然有人大喊：“别！”
一抬头，赵老头畏畏缩缩地往人后躲。
“你说什么？别什么？”李沐风起身问他。
赵老头说错话一般，不敢看李沐风，直往后退。
李沐风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我问你话。”
赵老头无法再躲，只好支支吾吾地道：“我……我不敢说，说了你又要打我……”
李沐风气不打一处来，挥了挥拳头：“你再墨迹试试？”
“我说我说！……”赵老头吓得马上投降，眼珠子看了看周卫，周卫也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他咽了咽口水，小声说道：“鬼山有神灵，山里的水是圣水，我们千万不能碰……传说神灵会用冒着热气的温泉沐浴……那个潭水……”他指着前方的深潭，眼神闪躲，“如果我们冒犯了神灵，潭水里就会有圣兽从那黑暗中出来，一口吃掉我们……”
众人目光随着赵老头看向黑暗深处，忽然一阵阴风吹来，大家都不自觉瑟缩地退了几步。
见状，李沐风再一次扬起了拳头，而周卫却制止了他：“沐风。”
周卫走上前来，松开李沐风的手：“老人家说得没错，这水我们不要碰。”
李沐风皱眉问道：“当家的，你也信这些？”
周卫摇头道：“章州山里多矿石，其中不乏金、银、铜矿。方才闻了闻这水，确实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想必这水中含有不少金属。再者，你看这岸边有青苔和杂草，而水中竟然一条鱼都没有，难道不觉得蹊跷？”
他亲和地拍了拍赵老头的前胸，抚平他被弄皱的衣服：“这水有毒。谢谢你，老人家。”
赵老头似乎更加惶恐不安，愣了半晌，呆呆冒出来一个字：“啊。”
周卫又道：“沐风，让兄弟们去前面休息。还有两个时辰，我们暂且在这里避避寒风。”
李沐风领命正要去办，见赵老头仍呆立一旁，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一汪深潭，双手在衣服下不住颤抖。
李沐风厌恶地吼他：“死一边去，别挡路。”
“我……”赵老头似乎还想说什么，李沐风忽然感到脖后一凉。他条件反射地拔刀回头大喝：“——是谁！”众人惊恐四散，刀光在暗夜中闪着凌冽的寒光。慌乱中，李沐风又听见清脆的敲击金属之声——那是水滴滴落在刀刃上的声音。
他不禁抬头，几乎同时，周卫也望向天空。
头皮一阵发麻。
原来这山洞并不是密闭的，他们的头上，在很高的地方，有一个穹顶般的洞。
今夜没有月光，也没有星光，外面的天比里面还要黑。从地上仰视，那个洞就就像一只黑黝黝的眼睛，趴在山顶，偷窥着洞里的一切。
淡而又淡的薄雾从洞顶飘过，黑暗中飘着细小的白色微粒。
“是水，”李沐风反应过来，他摸了摸脖颈后冰凉的水滴，“是水滴下来。外面下雨了。”
“不是雨，”周卫也感应到头上的水珠，“是下雪了。”
雪飘进来，成为黑色背景里细碎的白点。雪落入水中，平静的潭水泛起圈圈涟漪。
“洞内温度高，雪飘进来，变成了雨。”他说。
周卫环视这高大的山洞，因为太高、太空旷，连外面的风声都被阻绝。洞外飘着雪，洞内的温度却一点都没减。
周卫转头对张敏道：“你多带几个人，将火把围着我们插一圈。叮嘱弟兄，没事不要走出火圈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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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巡逻的脚步摩擦声，洞内陷入了安静。
经历了山路的折腾和骤降的寒冷，镖队的人在这温暖的洞内终于感到了困乏。走镖的货物堆叠在一角，负责看守的镖师靠着货物打起了鼻鼾。铁柱的脑袋一下又一下地下垂，最后头一歪，靠在三娃消瘦的肩膀上。三娃咂了咂嘴，嘟囔一声。黑石盘腿坐在火堆旁，暖意袭来，他也逐渐放松警惕，缓缓闭上了眼皮。
丁一没有睡。
那溪流中熟悉的味道让她惊诧不已。她脑中旋转着一个巨大问题：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曾经涂抹在她身体伤口的膏药，和这溪水有着一样的味道。是因为它们包含同一种金属矿物，所以闻起来相像？还是这其中暗含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它们是她能重新长出双腿来的关键因素吗？
溪水在她身边安静地流着。她忽然心中一动，取出腰间的荷包。确定周围的人都睡了，她拿出荷包中的鹭蛇蛋，紧握在手心。微弱的光芒从她的指缝里泄露出来，她又覆上另一只手，用两只手捂着，浸没水中。
只一瞬，她立刻抽离水中。
难以置信！
——温热的溪水流过她的手背，也流入她的指缝。它温柔地填充手指与鹭蛇蛋间的缝隙，缓慢将鹭蛇蛋包裹。而就在这时，她感觉到手心内温度迅速升高，指缝间粉光大盛，在水中发出耀眼的光芒。她一下收回手，将鹭蛇蛋塞到衣服最里层。
那温度随着她的心跳，慢慢降下来。
“小兄弟，不困吗？”周卫的声音冷不防传来。
丁一一顿，缓缓转过身，周卫负手站在她跟前。
火光在他身后摇曳，他的脸在背光中看不真切。
“没什么睡意。”丁一若无其事地笑了笑。
“在想什么？”周卫在她身边坐下。
“没什么，”丁一整理了衣衫，问道，“当家的也不困吗？”
周卫微微一笑，似乎觉得丁一问得多余，但仍是温和地回道：“我们走镖的，早已习惯。今日行程疲惫，倒是你，还吃得消？”
丁一答道：“谢谢当家的关心，铁柱他们都对我挺照顾的。”
周卫点点头，又问：“他们说你失去了记忆，是真的？”
丁一侧过脸，打量周卫的神情。他有一张棱角分明的国字脸，浓密的剑眉下，一双眼睛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丁一坦诚地与他对视，眼神清澈透明。周卫此刻来与她提起失忆的事，显然不是满足心血来潮的好奇心。丁一从未隐瞒，自然也无所戒备。
她道：“是的。我醒来时被好心人收留，但完全想不起发生了什么，连我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我的记忆好像被人清洗过，连丁一这个名字，都是收留我的人取的。后来有人告诉我我有江州口音，我的家乡应该靠近荒海，于是我就来了。”
说到这里，丁一心中似有一处裂了个缝，涌出一丝痛。
她叹了一口气，仰起头，雪花从无穷远处的高空簌簌地飘进洞里，不可阻挡地下落，然后无声无息地融化在水里，再无踪影。
她兀自笑了笑，好像也无所谓：“说来当家的你肯定不会信，一个人怎么会忽然什么都忘了。”
周卫沉默地看着她，一双眼睛如洞穴深处的深潭。半晌，他说道：“是冲灵散？”
丁一吃了一惊：“你知道？”
“我曾经见过一个人，和你有过同样的神情。”周卫说。
“什么神情？”
周卫眉间忽然轻蹙一下，像是勾起了遥远的往事：“很久以前的故人了。你和她一样，眼神都空荡荡的。这种空荡不是年少无知的单纯、或者未经世事的懵懂，而是一间空房间。它是空的，它里面什么都没有。初见时，旁人会觉得你似乎什么都无所谓，但实际上你是不知道可以在乎什么。昨日在驿站我便有所察觉，但直到刚刚我才确认。”
“确认什么？”
“冲灵散不光会洗去人的记忆，也会在眼睛里留下印记。被冲灵散沾染过的人，瞳孔里会有淡蓝色的光，像微弱的火焰，那是只有在十分黑暗的环境下才会被注意到的光——是敞开的灵虚透出的光。”
丁一又是一惊，这是郑良没有告诉她的信息。她低头照向溪水，果然看见在荡漾的溪水中，她的瞳孔中有淡蓝色的光点。
她忽然想起曾经在万花阁的某个夜里，春樱看着她的眼睛入了迷，说她的眼里有世界上最美的夜空。
就这么安静了一会儿，丁一又问：“那后来呢？”
周卫仿佛也从某个思绪中抽回：“什么后来？”
丁一道：“你的那位故人，找回记忆了吗？”
周卫语气恢复正常：“她已经完全忘了我，我也再未见过她。失忆并非全是坏事，更何况，”周卫顿了顿，“冲灵散消除的记忆是无法找回的，除非……”
“除非什么？”丁一忙问。
周卫目光沉沉，看着她，摇头道：“没什么。”
周卫得到了确认的答案，站起来，临走又道：“此行山高路远，你一个弱女子为了自保，我不说什么。但不要动我镖局的人，更不要打其他的注意。”
丁一猛然抬头，周卫仿佛有读心术：“我行走江湖多年，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话刚说完，一个瘦得像竹竿年轻人跑了过来。丁一认出此人正是发现山洞的小马。
小马有些焦急地对周卫说道：“当家的，李麻子不见了。
周卫面色一沉：“什么意思？”
小马瞧了丁一一眼，犹犹豫豫地开口：“李麻子听赵老头说这个圣水可以治百病，就想去潭水边洗脸，去掉脸上的麻子。但是您下令不让我们出这个火把圈，李麻子就借口要拉屎，往外走了几步。我想着他也不会走远，可没想到这么久他都还没回来。”
周卫问：“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小马往前指了指，那是洞穴的深处，迷雾笼罩，深潭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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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打湿了地面，路上有一行脚印。
周卫举着火把，循着脚印往前。脚印一直延伸到岸边，然后消失了，就像人跳入了水中。
小马喃喃道：“难道真的下水游泳去了？”他用手在嘴边做成喇叭状，往里喊道：“麻子？麻子？你在里面吗？当家的来了，你赶紧出来！”
无人回应，除了回音。
他还想高喊几句，有人拽住了他。
“当家的，”丁一目光盯着岸边，低低说道，“你看。”
岸边的青苔和杂草和刚刚不一样了。它们统一朝着一个方向倾斜着，好似有一个巨大的东西从这里爬过，碾压出一条路来。
周卫悄然抚上左侧的白虹。
腰间的热度再次袭来，似乎透露着某种不安。丁一轻轻按压它，忽然听见前方传来一声呜咽，恰似女人的哭啼。
紧接着，一声。
又一声。
回荡在空旷的山腹里，如泣如诉。
——这次没有幻听，是真真切切响在耳边的声音。
丁一心跳加速，抬起头，却见着前方漆黑的迷雾中，冷冷漂浮着一对宝红色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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