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二人相遇 ...
-
大关那篇SCI终于见刊了,他立即申请了毕业答辩,有人建议他最好明年春季答辩,因为秋季答辩不好找工作,何况他已经晚了两年了,不差这半年的。但是他想早点离开这里,他担心夜长梦多,先毕业,离开这里再说。大关博士念了五年,别人都是四年毕业,延期一次,而他却延期两次,五年毕业。更重要的是,他是按照北京植物学院的最低毕业要求毕业的,冬季答辩的时候,有评委问他毕业去哪工作,他说还没找工作,然后有的评委投来鄙视的眼神,有的评委投来冷漠的表情。
元旦前毕业证和学位证也领上了。但是他并不开心,因为博士毕业了,工作没找到,先回家过年吧,过完年再找工作。这个年过得不轻松,大关的父母脸色也是阴沉的,大家都知道大关现在是念完博士还没有找到工作的状态,这要让村里人怎么想。大关的母亲也嘟囔过:没想到念书念了二十几年,居然还是种地的。不过,他母亲看到大关这一冬天一直阴沉着脸,也就没再说过类似的话。
过完年之后,他开始投简历,然后是漫长的等待,他发现,好学校没有任何回音,差学校没有任何科研条件,只有北方植物大学给出的模棱两可的答复:我们这需要2篇SCI才行啊,你只有1篇,要不你先做博后吧,博后期间发出2区的SCI或者申请到博后基金之后留校。
在找工作的这半年里,他发现自己不是抢手货,好点的学校压根就不给他面试的机会,差一点的学校他又不甘心,只有这个学校符合他的预期,也算是给他一个再次搞科研的机会,何况他自己也不甘心博士那几年,那么辛苦没发出什么像样的文章,如果博后能发2区的文章,就可以扬眉吐气了。于是,他同意了,进站做了博士后。
可是,两年来,他发现北植大学很多招进来的博士并没有2篇SCI啊,怎么轮到他了就非要卡这个条件,这是大关做博后这两年一直想不通的问题。
做博后期间,他的合作导师不具体负责,是由合作导师下面的小老板具体负责。小老板让他做黄瓜,他说他对蔬菜完全不懂啊,博士期间一直是搞花卉的,还是想做老本行,他说哪有那么多老本行让你干。他说博后两年时间还是比较短的,换方向自己弄不来。
小老板说:“大关啊大关,你现在花的所有的钱都是黄瓜的,你不做黄瓜怎么可能”。
大关说:“那要不我都做吧,我不想把老本行丢掉。”
于是,大关一个人干两件事情,花卉和黄瓜。开春一过,试验基地就忙起来了,小老板带着实验室的博士硕士们开始整地做畦,不过,小老板只是第一天去了一趟地里,此后的任务都是研一的刘蜜蜂负责指挥,她分配任务,大家干活,也包括大关。
小老板特别强调过:大关也要听从刘蜜蜂的指挥。大关说没问题。
刘蜜蜂是本校的,本科的时候就跟着小老板做毕业设计,所以跟小老板非常熟悉。大雄和刘蜜蜂一届,也是本校的。大阳跟他俩本科同学,不过大阳第一次考研没考上,考第二年考上了,这不刚刚研究生面试结束,等待录取通知书,现在算是研零的。还有一个男生,大薛,跟他们也是本校同学,不过他是专硕,两年毕业,也就是明年就毕业了。大雄大阳烟酒不分家,每当在地里干活,干一会儿就要点烟抽一会儿,大薛不抽烟不喝酒,所以每当大雄他们抽烟的时候,大薛就离的远一些,大关也不抽烟,所以后来大薛就跟大关搭伙干活,大雄大阳搭伙干活。
实验室还有几个女生,阿梅、阿鹿跟小南一届的,不过阿梅是做组培的,几乎没有地里的活,但是小老板要求阿梅也必须到地里帮忙干活。阿露是专硕,也是第二年就毕业,她每次到地里干活总是一言不发,任凭刘蜜蜂指挥。
当然,他们实验室其实还有两个在职的博士,平时都在干自己的工作,基本不来学校,只是开题中期考核等等有事的时候才过来。刘蜜蜂他们并不希望在职的博士经常来学校,因为他们一来就指挥他们干这干那,而他们还要做自己的实验阿,哪有那么多空闲给在职的博士们干活。可是,在职的博士们却从来不干地里的活,比如这次种地,在职的博士们根本不露面。同样是30多岁,在职的博士们比大关这个博士后差远了,大关每天都在地里,每天都干活,所以刘蜜蜂他们对大关的评价要好一些。
说起来,大关跟这几个在职博士的关系也一般,有一个博士想让大关帮忙做实验,理由是大关名校毕业,实验技术高超,大关说有啥技术不会可以教他,但是帮忙做是不可能的,结果这个在职博士就直接把大关的微信拉黑了,这让大关感到无语。
还有一个在职博士直接让大关帮忙写SCI,并且找了两次。第一次理由是大关只顾做自己的实验,对课题组帮助不大,小老板在多次组会中已经提及了,大关对课题组应该多做贡献,如果大关能帮助他把SCI写出来,这样他毕业有望,小老板也看在眼里,会对大关留校有帮助,大关说自己水平并不高写SCI大概要三个月,到时候怕耽误他的毕业,所以还是算了。第二次理由是他跟小老板和北方植物大学的相关领导熟,大关要想留校目前看困难比较大,而且大关跟领导们不会打交道,如果大关能给帮忙写SCI,他就去找小老板说说好话,大关说我留校是我自己的事情,就像你毕业的时候你的毕业证上也写的是你自己的名字,自己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后来,在职博士们在小老板面前说大关没有团队意识,大关在随后的日子里也感觉到了小老板对他的态度变化。当然这是后话。
这个学期,要种黄瓜,小老板要求搭上大棚架子,小南说她不会搭架子,小老板就跟大薛说去农贸市场买材料搭架子,报账啥的就由大薛负责。然后几个男生就开始搭架子。
男生们在黄瓜地干活,小南就在旁边观看,虽然是小老板的课题,虽然是小南不喜欢的内容,但毕竟是她的毕业实验阿。每次干活,小南都要给大家买水。有时候太晚了还请大家吃饭。
大棚搭好以后,就不用集体干活了,播种、插秧、除草的事情小南一个人就能搞定。
而大关在帮忙干完大棚的事情之后,小老板又找他布置花卉的事情,黄瓜的事一字不提。他发现,当初小老板跟他说做黄瓜的事情,估计只是让他在地里干活的,呵呵。
这样也好,他不用做黄瓜了,继续做花卉,干自己老本行。但是他没想好具体做什么内容,博士的时候在做分子标记,这个实验周期很长,两年怕是什么都出不来,他想不如围绕器官的花瓣色彩做一些实验,他跟小老板汇报过几次自己的想法,但是都被否定了。他心想,不管了,马上夏季到来,要调查表型数据了,先把表型数据调查好再说。
于是,大关每天出现在试验基地,调查他的表型数据。而小南也每天出现在黄瓜地,调查她的表型数据。
这样一来,大关认识了小南。从春季播种除草开始,到夏季浇水统计苗木长势,他和她互相帮忙打下手,这样,他们俩逐渐熟悉起来。
小南发现,这个师兄跟别的师兄不太一样,好像从来不凶别人,而且经常帮她干活。大关发现,这个师妹跟别人不一样,每次帮她干活,她都要请他吃饭,这让他很不好意思。当年在北京读博的时候,他给北京的那些师妹干活的时候她们可从来没有感谢过他。
大关30多岁了,从来没有谈过恋爱,看着眼前这个女生,大眼睛大圆脸,身高165,长发约30cm,有时候扎马尾有时候扎丸子头,他心里有些痒痒。有一次,大关给小南发微信:你每天都是马尾或者丸子头,下午去地里的时候能不能弄个披肩发看看啊。果然,这一天下午,小南就一头秀发去了地里。可是,在地里没多久,小南就跟大关抱怨:披着头发没法干活啊,你看我头发散来散去的,把地里的杂草叶子都沾上了。于是,她就用手腕上的头绳重新扎了马尾。
一起干活的这个月,她和他经常坐在地梗子上聊天,聊文学,聊北京,她发现眼前这个比她大九岁的男生其实相当于加强版的她,热爱文学,做事单纯,就连求学经历都相似。只不过他提前九年经历了她的轨迹。
他对她说:一个生在北边然后去祖国南部上大学,一个生在南边然后去祖国北部上大学,双双历经坎坷然后在本省中部相遇,这算不算缘分。
她说:太牵强。
有一次,他在地里牵了她的手,她拒绝了,她说年龄差距太大,而且未来还不一定。
他说:你就在这里读博呗,我也在这里工作,以后咱们成为伉俪,羡慕死他们。
她说:我不喜欢这里。
后来,他才知道,这里想读博的人都排着队呢,还有那么多不知道从哪来的在职的人也想混个博士文凭。如果她要读博,她预感大小老板不会轻易同意的。何况,他现在留校条件还没达到,他自己能不能留下还是问题,明年的事情谁说的准呢。
再后来,一个下午,一次大雨,他们跑到大棚里避雨,大棚里,只有他们俩个,外面是哗哗的大雨,密集的雨滴砸在大鹏的塑料膜上发出啪啪啪的乱响,惹得大关心里也开始乱想。在试验基地稀里哗啦的大雨中,在这个充满泥土芳香的环境中,在周围烦躁的混响下,他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她没有推开,但是也没有跟他面对面,更像是一种躲避。他感受着她的体温和心跳,其实是他的心跳更加厉害。在瞬间凉爽下来的环境中,空气湿度迅速的增加,水汽滋润着万物,周围的黄瓜苗静静的生长。
然后,他想把脸凑过去,就在这个时候,她说:咱们以后找个机会去北京旅游吧。然后她说那你把高德打开,先踩踩点。他就松开她,拿出手机开始在高德上比划着。
他们促膝而坐,他说他在北京五年,对北京的大小景点还算比较熟悉。他去故宫看过石渠宝集展览、珍宝馆展览、陶瓷展览;去国博看到了初中历史教科书上才能看到的文物,四羊方尊、后母戊鼎。
他说:当时在国博看到这些文物,一下子想起了小时候上学书上的照片,那种勾起童年记忆的感觉,你能想象到吗,是几千年的文物勾起了我童年的记忆啊。
南其实想象不到,她在北京逛的都是旅游景点,几乎没怎么去看过展览,这让她在他面前似乎矮了一截。大关接着说,还去了老舍故居、鲁迅故居、齐白石故居、纳兰故居、国子监……这些小众的景点,游客比较少,挺文艺的,其实挺好的。
小南说:那咱们将来逛哪些景点呢?
大关无比激动,开始规划路线。先去故宫,在故宫逛一天,然后下午从故宫北门出来,直接去景山公园,“我跟你说,景山上可以俯瞰故宫全貌啊,而且还有崇祯皇帝上吊的那个地方。”大关看着小南的脸,距离那么近。小南一听上吊二字,瞬间鸡皮疙瘩起来了:“咱们去点好的景点呗。”
大关继续规划,第二天去国博,在国博大概要逛一天,出来就差不多晚上了,咱们去吃老北京炸酱面,“我知道崇文门那有个胡同里,炸酱面很好吃的,千万不要去旅游景点附近,旅游景点附近的饭店都是骗人的。”小南点点头。
然后他说第三天就可以去北京的故居看看,老舍故居,鲁迅故居,齐白石故居。第四天去颐和园、圆明园、然后去鸟巢,这三个地方都在北边,可以顺路去的。
说着说着,北京的旅行就差不多一周了,然后大关问了一个煞风景的问题:“咱们去了北京怎么住?”小南一听,心想这个傻蛋,谁真的打算跟你去北京啊,只不过是今天下雨,不想让你非礼我,所以才聊天打发时间而已。但是,小南嘴上却说:“你想多了。”恰在此时,雨小了,他们离开了大棚,泥泞的路上,他去拉她的手,她迅速的躲开,但是路不好走,他就牵上她的胳膊,她半推半就地走出泥泞的试验田。
这天晚上,大关失眠了,他脑海里一直在回想下午抱住小南的画面。第二天,他约她吃早饭,她拒绝了。接下来的几天,她只跟他吃午饭和晚饭。
有一次,大关说咱们吃完饭在校园里走走吧,但是小南拒绝了。
他说:做我女朋友吧。
她说:我们相遇的时间不对。
他说:哪里不对?
她说:就是不对。
后来,他又去牵她的手,这回她躲的更厉害,直接跟他保持了两米的距离。
第二天在食堂,他问她,你为啥总说时间不对,到底哪里不对。她说,她的计划是研究生毕业了回老家,守在父母身边,找一个稳定的工作,然后再考虑结婚生子的事情,而不是像眼下这样谈什么校园爱情,没有结局的。
大关:都说上大学没有谈过恋爱是不完整的。
小南:这都是骗人的鬼话。你听没听过另一种说法,凡是告诉别人没挂过科的大学是不完整的大学的人最后都拿了奖学金,凡是告诉别人英语不重要的人最后都过了四六级,凡是告诉别人考研没用的人最后都获得了保研名额。
大关:听过,真是人心难测。
小南:所以啊,校园爱情本质上就是放荡不负责任。
大关:咱们不一样啊,我这么负责的人,会对你一生负责的。
小南:未来的事情,谁说的准呢。
大关:你怕我变心吗?我这么大还没找过对象,现在好不容易遇到你,就像救命稻草一样,我要跟你白头到老。
小南生气:以后再说这种话就不跟你一起吃饭了。
大关:那行,以后不说了,但是要一起吃饭。
他们就这样一起相约午饭晚饭,一晃八月份到了。地里开始收秋了,人们又忙起来了。小老板带着实验室的学生亲自干活。周围的人都看出来小南和大关两个人在搞对象,气氛就是怪怪的。
收完秋,小老板请大家吃饭。酒过三巡,小老板突然就脸朝过来问大关:“你现在跟小南什么关系?”大雄、大阳和大薛都好奇地扮演吃瓜群众,阿梅和阿鹿表情冷冷地,也扮演着吃瓜群众。
小南一下子紧张起来,大关看着小南面色凝重,心想二人现在也没有正式确定关系啊,小南一直拒绝他,如果这个时候说两人在搞对象,说不对小南就翻脸了啊。于是,大关说:我们是很好的科研搭档。
谁知,小老板一下子转换了语气:“哎呀,大关,谁问你了啊,我是跟你旁边的刘蜜蜂说话的”。然后,刘蜜蜂错愕了一下,但是紧接着笑嘻嘻的说:“哦,原来是问我啊,我跟小南是好朋友的关系呀,哈哈啊。”
这次尴尬的聚餐结束后,小南有好几天没跟他一起吃饭,大关打电话她也不接,发消息也不回。他觉得,她可能真的没看上他。周围的人似乎嗅到了什么,有一次刘蜜蜂问大关:“小南那么好,长得也漂亮,咱们实验室现在也就你俩单身,师兄你主动一点啊,搞定小南呗。”大关心里难过:“打住,以后咱们不聊这个。”还有一次,阿梅也说,实验室差不多都有对象了,就你跟小南是单身,你就不能努努力,解决这个问题呀。大关跟阿梅不熟,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什么。
终于有一天小南来到实验室,毕竟地里的活干完,就要开始做实验了,总不来实验室是不可能的。大关找了个没有人的机会,问她是不是把自己屏蔽了,小南说只是想看看手机屏蔽别人的操作是怎么弄的,然后大关说那你现在可以解开了吧,小南说好的,然后就取消屏蔽大关。于是,他们又进入了之前的节奏,一起吃午饭和晚饭,但是不一起吃早饭,他们俩吃完午饭和晚饭,小南直接回宿舍,大关直接回实验室,他们不逛校园。
大关回到实验室就整理花卉表型数据,他发现目前这个表型似乎可以做表观分类研究,这个方向目前没人做,说不动能写出个论文来。他和小南在地里调查数据的时候,就讨论过这个问题,小南虽然不是很懂,但也觉得这个博士后说的有道理,所以小南回到宿舍也在整理黄瓜的表型数据,看看能不能发个文章出来。
大关每天都问小南的实验数据进度如何,一开始小南在整理表型原始数据,把调查表的数据誊录到电脑excel里,几天之后,就开始excel计算数据,平均值、总和、极值什么的。大关说这些原始数据最好不要动,另存一份出来,在另存的excel里开始数据计算,小南觉得很有道理。等这些基本数据计算完成,就可以进行统计分析了,有的时候,小南遇到统计的问题不懂,就给他发微信,比如问什么是K型聚类,什么是Person相关分析,什么是泊松分布,大关都一一解答。这样的日子让大关感到非常温馨,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幸福感,有一次,大关给小南发了微信:咱们这算不算男耕女织,小南回了一个字:滚。此后,他们继续每天一起约午饭约晚饭。
这种平静直到教师节的一件事情,嘎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