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成空》夜三

9、【情剑组】答案

　　冷雨下得很大。

　　臧鑫撑着伞，缄默着站在雨里。

　　他透过密密的雨幕试图看清眼前人的面容，但入目却只是一片模糊。

　　他皱了皱眉，第一下想到的，却是这人怎么没有撑伞。

　　确实。

　　曹德智没有撑伞，他只身站在雨幕里，但强大的魂力微微扭曲他周身的空气，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雨不能近他半分。

　　臧鑫不久前收到消息，因为唐门出事，在血神军团的唐门所属都会遣回总部待命。

　　臧鑫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曹德智。

　　他本以为他们大概再也不会见面了。

　　比起六十多年前，曹德智其实并没有改变多少。

　　……但或许正是因为没有改变，臧鑫才会在现在迟疑，徘徊，踌躇不前。

　　他还是不清楚他应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面前这个人。

　　他们曾经有世上最亲密的关系。

　　是曾经。

　　臧鑫忍不住在心里嗤笑一声。

　　所以现在，他们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

　　“……”

　　曹德智抿了抿唇，也注视着臧鑫。

　　他们在大约很多时候都是相像的——比如他们都不擅长分别，也不擅长久别重逢。

　　雨越下越大。

　　凛冽的风又起了。

　　总不可能在这里僵持一辈子吧，感受着几乎连成一片的雨裹挟着刀刃似的风密密地划过脸庞，臧鑫慢慢想。

　　臧鑫其实不喜欢犹豫。

　　他突然朝前走了一步。

　　于是平静的画面以他为中心开始破碎，曹德智一惊，下意识便往后退了半步。

　　臧鑫挑了挑眉，目光不闪不避，像是跃动着幽火直直地看向曹德智。

　　隔着绵密的雨，曹德智看不清臧鑫的神情，但这并不妨碍他感觉到臧鑫炽热的目光。

　　他忽然就不想退了。

　　他已经退得太久，也留臧鑫在原地太久了。

　　但他看着臧鑫缓缓走近，终究不由自主绷紧了身体。

　　臧鑫向曹德智走来，见臧鑫越发地靠近，曹德智便下意识撤去了魂力。

　　但雨仍然没有落在他的身上。

　　臧鑫好像是瞬间穿过了雨幕，最后稳稳地停在曹德智面前，他手上撑着的伞缓缓前倾，恰好为曹德智挡下了所有的风雨。

　　伞下的空间在这时便显得狭小了些。

　　不过臧鑫不在意，他又向前走了一点，两人的身体几乎贴在一起。

　　臧鑫低低地笑了一下，温热的气息迎面拂过曹德智的脸庞，曹德智有些长的睫毛耐不住得颤了颤。

　　臧鑫看着，微微眯了眼。他用目光细细地描摹过眼前这人陡然熟悉的面容，不知想起了什么，他最后盯着曹德智的眼睛，道：“……走了。”

　　“我们回家。”

　　—

　　光被挡在深色的窗帘外面，没能泄露进来一丝。

　　略显昏暗的环境给这场略带荒唐的事情又更添几分旖旎的气氛。

　　曹德智紧紧地咬着唇，不肯让涌上喉咙的喘息泄露半分。

　　臧鑫骨子里是有疯狂的。

　　可他在这个足以令大多数人失去理智的时候却偏偏又选择了温柔。

　　但是现在，这份温柔对曹德智来说反而是一种折磨。

　　伴随着臧鑫再一次轻柔的动作，曹德智终于忍不住颤抖着道：“……臧鑫……痒……”

　　臧鑫动作微顿。

　　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往事，他轻轻笑了一声，俯下身去凑在曹德智耳边，轻声说：“…总比痛要好。”

　　“……”

　　这成功唤起了曹德智的记忆，他便不说话了，只是又紧了紧身体，修长的手指狠狠抓紧了手下的被褥。

　　“……”

　　臧鑫的目光在那只手上停留了一瞬。

　　他叹了口气，停下了动作。

　　曹德智也顾不得身体里越发清晰的痒意，微微偏头，迟疑道：“……臧鑫？”

　　他背对着臧鑫，尽管偏了偏头但也看不见臧鑫的神情，只能勉强看见臧鑫模糊的影子，心下忽然生出几分慌乱。

　　他听见臧鑫叹息似的，轻轻地唤道：

　　“曹德智。”

　　—

　　臧鑫是很少会认认真真去叫曹德智的名字的。

　　上一次，还是在六十多年前曹德智前往血神军团的时候。

　　那天风很大，扬起的发丝遮挡了曹德智的视线，臧鑫微垂着头，眉眼间是大片大出的阴影，他看不清臧鑫的神色，却能隐隐感知到臧鑫的情绪。

　　他本想开口，可还没等他想到该说些什么，臧鑫便低低地嗤笑了一声。

　　或许是笑自己，或许是笑对方，又或许是笑命运，他们都说不清这一声笑究竟是在嘲讽什么。

　　“……曹德智。”

　　臧鑫忽然开口，声音竟沉得不像话。

　　臧鑫很少会认认真真去叫曹德智的名字。

　　从前曹德智问过他，臧鑫可疑地停顿一下，却只笑着答：“……三个字不顺口嘛，两个字可好叫多了。”

　　……是这样吗？

　　曹德智不太相信，臧鑫自己也不信。

　　可他没有再问，他也没有再答。

　　那些晦暗不明和暧昧不清的感情就像深海里的激流，即便是再波涛汹涌，也只被深埋海底，好像时间久了，便也消失不见了。

　　……可哪有那么轻易。

　　只是被刻意避开罢了。

　　当它避无可避，退无可退，被迫撕下伪装成平淡的面皮，暴露在阳光之下，成为唯一一条前进道路上的障碍，他们又该怎么办呢？

　　是一往直前，抑或原路退回。

　　人是有着野兽的本能的，在面对存在未知的抉择时，大多数人都会选择避让，避让不成，至少是安于现状。

　　可臧鑫和曹德智不一样。他们学不会在这种时候退缩，那么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一个选择——面对。

　　所以，臧鑫再次叫道：“曹德智。”

　　“说话。”

　　“……”

　　人是有着野兽的本能的。

　　可人终究不是野兽。

　　曹德智挣扎许久，终于服软似的叹道：“……臧鑫。”

　　曹德智总是叫臧鑫的名字。

　　可他从来没有一次叫的这般艰难。

　　好像每一个音节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一把从心上割过去的带毒的利剑，慢条斯理地划开一道口，再静候伤口裂开，淌血，溃烂。

　　“……你知道我的答案。”

　　你知道我的答案。

　　不管是那些晦暗不明又暧昧不清的感情，还是我此次前去血神军团的抉择。

　　你都知道我的答案。

　　“……”

　　臧鑫没有说话，他也不肯说话。有些东西拎到明面上去讲，倒底是有些难堪的。

　　……他不该——他不想，让他们落得如此境地。

　　“……是。我知道。” 所以臧鑫最后只能闭了闭眼，掩去眸中情绪，重复道：“我知道。”

　　“…我一早就知道。”

　　可，也正是因为他知道啊。

　　“……曹德智。”

　　“保重。”

　　我不怪你，曹德智。我不要什么理由，也不想听徒劳的解释。

　　我只要你平安。

　　此去路途遥远，归期茫茫。

　　所以，一路保重。

　　…我只要你平安啊。

　　……

　　——当时轻别意中人，山长水远知何处。

　　一别六十载。

　　未闻归期，未见珍重。

　　只余无望久候。

　　—

　　臧鑫看着身下人紧绷着的脊背，微冷的指尖沿着起伏的弧度轻轻抚过这片炙热的皮肤，感受到里面滚烫的血肉。他温声唤：“曹德智。”

　　“……”

　　“臧鑫……”

　　曹德智感受着脊背上传来的凉意，他看不见臧鑫的脸，只能从身体后的混乱感受到臧鑫动作下隐藏的疯狂，他闷哼一声，微微颤抖着，却仍沙哑着嗓音低低唤道：“……臧鑫。”

　　“……”

　　臧鑫在缓缓划动的手指猛然停住。

　　曹德智自己大概也不清楚他叫的这一声有多勾人心火，臧鑫眸色黯淡了些，慢慢想道。

　　他最后在心里缓缓叹气。

　　这人明明总是冷冰冰的样子，却也总是能在不经意间勾起臧鑫平日深深埋藏在温柔表面之下的欲望和偏执。

　　气氛从暧昧不清到剑拔弩张好像只要一瞬间，但从剑拔弩张到柔情似水好像也只要一瞬间。

　　又或许，只是要一个名字罢了。

　　臧鑫抽身而出，轻轻带着曹德智翻了个身。

　　这些动作对现在的曹德智来说是有些剧烈的，摩擦带来的陌生而令人颤抖的感觉使曹德智闷哼一声，下意识绷紧了身体。

　　在微微有些昏暗的房间，他们互相直视着对方熟悉的面容。

　　臧鑫眯了眯眼，曹德智忍受的喘息近在耳畔，清晰而温热的气流使臧鑫动作一顿。

　　臧鑫终于忍不住俯身舔过曹德智的胸前，轻轻咬住。

　　湿热的触感和细微的疼痛疯狂地刺激着曹德智的神经，使他呼吸猛然一窒，不受控制地溢出些叫声，微微睁大了眼睛。

　　“……！”

　　“臧鑫——？！”

　　臧鑫不作声，只是又轻轻地磨了磨牙，微微戏谑着等待着曹德智的反应，而他也不出意外地收到了令他满意的回复。

　　“呃……臧鑫……！”

　　曹德智抓紧了手下不知道是什么的布料，强忍着胸前传来的奇异的感觉，咬牙切齿地看着面前久不出声的人。

　　臧鑫却忽然低头，轻轻吻了吻曹德智泛红的眼角。

　　“……”

　　曹德智终于从震惊中回神。

　　“臧……”

　　未尽之言便尽数堵在喉咙之中。

　　臧鑫的面容近在咫尺，曹德智猛地撞进臧鑫的眼眸里。

　　气息互相交融。

　　在一片寂静里，两颗心跳动着越发有力，似是迫切地想要撞穿骨血，贴合在一起。

　　但它们的主人已经做到了。

　　甚至比血肉相融更为亲密。

　　曹德智浸在臧鑫笑意盈盈的眼眸里，几乎要忘却唇上骤然贴上的温度。

　　他们接了重逢之后的第一个吻。

　　这本应该是有些陌生的，他们却依旧如此娴熟。

　　“我知道你的答案。”

　　臧鑫直视着曹德智，或许是臧鑫的目光太炽热，烫得曹德智下意识便想移开视线，可臧鑫并不同意，他略微强硬地迫使曹德智对自己对视，曹德智便清晰地看见自己倒映在臧鑫深邃的眼眸里。

　　“我一早就知道你的答案。”

　　“但现在，你的答案已经说完了。”

　　“那么，你是不是也应该听一听我的答案。”

　　“……”

　　久久的沉默。

　　臧鑫却好像并不着急，他静静地等待着回答，他已经等了六十多年，又哪里会急于这一时。

　　终于，曹德智闭上了眼睛。

　　他轻叹一声，道：“臧鑫。”

　　“……就像你一早就知道我的答案一样，我也一早就知道你的答案。”

　　臧鑫挑了挑眉。

　　曹德智微微睁眼，喃喃道：“……你的答案太长了。”

　　“……所以。”

　　“所以，”

　　这一回，曹德智主动抬眼直视着臧鑫，一字一句，认认真真道：“所以，我打算用一生去听。”

　　“……”

　　臧鑫笑了一下。

　　几乎穷尽半生的等待。

　　臧鑫轻轻地笑了一下。

　　他放弃了忍耐，再次动起了身，这一回他终于丢掉了几分温柔，并遵从着心意倾身吻了下去。

　　在曹德智隐忍的呜咽声里，臧鑫凑在他的耳边，温柔道：

　　“那么，我也会用一生去回答。”

　　“你不会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