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成空》夜三

8、【情剑组】悲别离

　　殿主回来了。

　　我从前是没有见过殿主的，当我加入唐门的时候，殿主已经离开唐门有一些年了，但从旁人的闲言碎语，和老师时而的讲述中，我勉强拼凑出了一个"殿主"的形象。

　　其实与旁人也没有什么不同。

　　——冷淡，强大，威严，神秘。

　　也不外乎这些。

　　所以当我见到殿主的时候，首先想到的，是不一样。

　　与旁人所说，与老师所讲，与我所想，或多或少，都是有些不一样的。

　　我从旁人口中所听到的，大都是关于殿主实力与容貌的赞美之词，更多的，也只不过是早些年他与老师一起闯荡的事迹，不过从老师口中，我也听过一些不同的形容。

　　“他啊。他……不过只是一个和他封号一样冷漠的家伙罢了。”

　　殿主的封号是无情。

　　唐门斗罗殿殿主，无情斗罗，曹德智。

　　老师的封号却是多情。

　　多情斗罗，无情斗罗，这样的两个封号，一听便是关系匪浅，或者说。

　　暧昧至极。

　　事实上，老师与殿主的关系也一直为魂师界所津津乐道，版本之多，内容之奇，都令人叹为观止。

　　我曾听过的最露骨的一个版本，其虐恋情深的程度甚至一度让我怀疑这个故事的书写者已经被老师杀人灭口了。

　　可再多的版本，唯一不变，也不可否认的，只有一点。

　　——老师与殿主的感情。

　　所以，那时的我不禁好奇是什么才会让老师说出这句话，可老师当时的神情太过复杂，我不敢询问太多，只得不了了之。

　　那之后，我也时常从老师口中听过关于殿主的形容，比起旁人口中不加掩饰，溢于言表的赞美，老师说的更多是中肯，甚至会有"贬低"之意的词语，可在那时，老师身上无法遮挡的落寞，也使我明白，再重的贬低，也都不是老师的一时气话，就像那句被说了几十年的“我一定要撤了他这个殿主”一样，从来不是老师的真心话。

　　我不知道殿主去了哪里，也不知道殿主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回来一次，可我知道，老师一直是想念殿主的。

　　一直都是，从未改变。

　　所以当我见到真正的殿主，真正的无情斗罗，我才发现不一样。

　　他确实有着传闻中冷峻的眉眼和不怒自威的气势，让我想起老师的形容——“他是一个像他封号一样冷漠的人”

　　我想也是。这样的人，的确一看，便是一个冷漠到无情的人。

　　那个时候，我不受控制的想到我曾见过的那个传闻中关于殿主的形容——

　　“他的眼睛深邃而充斥着疏离，让你在与他对视的那一刻，甚至会自卑到认为自己不配倒映在他的眼里；他的面容冷峻又令人着迷，见到他的那一刻，你一定会情不自禁的觉得，如果你能博得面前这人轻笑一声，粉身碎骨也是值得的；他的容颜甚至让你觉得多看一眼，都是对他的玷污。”

　　我当时觉得荒谬而可笑，这样的形容，大概是形容“神”的吧，不过又或许，在写下这段形容的人眼里，殿主就是他心里神吧。

　　可现在，我却觉得尽管太过想象，但也许写下这些话的人，是真的见过殿主的。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满身风尘地走进了这里。

　　此时，距离唐门总部遇袭已有四天。

　　我不知道殿主从哪里赶回来，但我却能从他的神色与他身上难以忽视的疲惫看出来，他一定是日夜兼程不休赶回来的。

　　我想着老师临走时的话，然后走到了殿主面前。

　　我鞠了一躬，恭敬道：“殿主。”

　　殿主"嗯"了一声，忽然道：“我知道你，你是刘景云。”

　　我一愣，殿主又道：“……他与我提起过你。”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这么多年，他也一定是想念着老师的。

　　不知道是什么让我微微哽咽：“殿主……老师他……”，可没有等我想到后文，殿主平静地打断我：“我知道了。”

　　他太平静了。

　　他是如此平静，以至于有一瞬间让我觉得他是根本不在意老师的生死的。

　　但我能做的只有从魂导器里取出老师留下的唯一的遗物。

　　刹那间，平静如镜面突遭重击，寸寸破碎。

　　“……殿主，老师走前托我将它交给您。”，也许是冥冥之中的旨意，又也许是老师突然在我眼前闪过的面容，不知道是什么推着我，使我脱口而出道：“殿主，老师他一直都有一个愿望……他说……他想，尽早培养出唐门的继承人，这样，老师他……就可以去找您了。”

　　“……老师说，这件事他想了六十多年，却一直没能实现。”

　　“……”

　　“殿主，老师他这些年……一直都很想您。”

　　沉默延续了很久。

　　沉默又震耳欲聋。

　　像是绝境里挣扎嘶吼的野兽在濒死时拼命的吼叫，最后重归于寂静，又像是将将喷发的火山酝酿熔岩翻滚许久，最后却只是轻飘飘的咳出一缕灰烟。

　　殿主闭了闭眼，接过多情剑，轻声道：“……好，我知道了。”

　　我看着殿主抱剑离开的背影，那一刻我没有理由，也不需要理由地觉得，眼前这位看似无情的强者，有着天底下最真挚的感情。

　　我忽然觉得，那一些在外界流传许久，我曾经觉得不可理喻，与老师，与殿主毫无关系的传闻，也许有一些东西并不是毫无道理。

　　至少，老师与殿主之间的感情，一定是真的。

　　因为在这一刻，殿主身上流露出来的落寞与老师太像了，或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终于明白老师的离去对这位无情斗罗而言是多沉重的打击。

　　……不。

　　或许，我还不完全明白。

　　他们都说，今天是殿主最不正常的一天。

　　我也觉得。

　　殿主披着老师最常穿的大衣，不厌其烦的问着每个他见过的人。

　　“你看见臧鑫了吗？”

　　很多人都疑惑不解，有人尝试着告诉他：“殿主，副殿主已经不在了。”，也有人尝试着说：“殿主，您应该休息了。”

　　是了。

　　因为殿主的靠近，我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气。

　　太熟悉了。

　　别时愁。

　　老师最爱饮，也唯一饮的酒。

　　以前老师每每提起殿主，总是在饮这酒的时候。

　　我曾偷偷尝过一口，太烈了，我想大多的人大概都是没办法饮这种酒的，可老师却固执的喜欢。

　　我这时才觉得，我永远也不会懂老师与殿主之间的感情，或许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人可以明白，又或许，他们自己都不明白。

　　殿主站在我的面前，问着那句不知道说过多少次的话：“你看见臧鑫了吗？”，我犹豫了一下，道：“殿主，老师已经不在了。”，微叹，我又道：“殿主，您应该休息了。”

　　其实还有一句话，我没有说出口。

　　如果老师看见殿主这样，该有多心疼呢。

　　殿主没有回应我。

　　他只是茫然的愣了一会儿，喃喃道：“……他回来了的……他昨晚来找我了，他……他只是生气，我这么多年留他一个人……他以前也总是这样……我……他……只是生气……”

　　最后颠三倒四，唯一固执不变的只有一句。

　　“……臧鑫回来了的。”

　　我哑然。

　　我忽然想到，老师多年前醉酒，也是这样一番情景。

　　“……他不愿意见我……可我都不怕的。命罢了……他根本不明白，左右我也不过一条命……只要，只要……只要他愿意……只要他愿意，再大的困难，再……难违的命……如果是与他一起……只要与他一起……我也……都是不怕的……”

　　两道人影竟恍然重叠。

　　可老师已经不在了。

　　……

　　可……可如果，老师还有魂魄留在世上呢。

　　……

　　听起来好像有点不可思议，毕竟那样的情况，如果没有保护，脆弱的魂魄怎么可能留下来。

　　……

　　……可，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我突然想起那篇传言中的一句话。

　　——“只要思念还在，哪怕相距万里，心也靠在一起。”

　　老师是那样想念殿主。

　　如果老师真的还有魂魄留在世上，那么我想。

　　不管有多远，不管有多难，千山万水，刀山火海，只要殿主还在，老师便一定会不顾一切的找到他。

　　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