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成空》夜三

10、【情剑组】辞旧事

　　明天是除夕。

　　臧鑫慢慢想。

　　纵然极限斗罗生命漫长，臧鑫也已经堪堪走过一半了。

　　在他度过的这几十上百个除夕里，大多都是没什么色彩的，它们以六十余年前作分割，前者模糊鲜研，后者清晰黯然。

　　有这六十余年的灰暗在前，臧鑫对除夕也早没什么印象了。

　　甚至，他开始有些厌恶除夕。

　　臧鑫是爱笑的，至少他总能把情绪掩埋在笑容之下，但只有这一天，在周围人的欢声嘻笑中，他的情绪无可遁形。

　　臧鑫只能承认，他与这一天格格不入。

　　*

　　可臧鑫曾经是很喜欢除夕的。

　　*

　　史莱克学院在除夕之前就会放假，让大部分的师生都能回家，只留下一些因为各种原因选择留在学院的师生。

　　比如臧鑫，比如曹德智。

　　唐门在今天也不会再发布任务，两人便只能无所事事地待在宿舍里。

　　臧鑫无聊地望着宿舍的天花板，拖长了声音喊道：“老曹——”

　　“我们就在这里躺一天吗？”

　　曹德智默了默，选择了闭嘴继续修炼。

　　百般无赖地数了数羊，发现越数越清醒后，臧鑫终于忍痛放弃了他已经数到一万九千六百三十四只的羊群，长长地叹了口气，回想了一会儿，最后下了定论：“什么除夕，还不如执行唐门的任务有意思。”

　　曹德智早在臧鑫叹气的时候就睁开了眼，闻言，他挑了挑眉，意味不明的道：“那也不一定，今天可是一个很特别的日子。”

　　可惜臧鑫对此并不感冒，不予置评。

　　曹德智忽然道：“臧鑫，今年是你来学院之后过的第一个除夕吧？”

　　“啊，”，臧鑫愣了一下，道：“是啊，怎么了？”

　　曹德智眼里闪过点笑意，但却没有直说，只是道：“你晚上会知道的。”

　　“……？”

　　臧鑫疑惑地“嗯”了一声，偏头看去，却见曹德智已经闭眼继续修炼了，便歇了询问的心思。

　　虽然不知道有什么，不过，既然是曹德智说的……

　　臧鑫忽然开始有一点期待晚上了。

　　*

　　站在岛边，望着在夜幕下灯火通明的海神岛，臧鑫终于露出了他这一整天最生动的表情。

　　曹德智看着臧鑫怔愣的神色，眉眼间含了几分笑意，解释道：“学院在除夕晚上会有晚会，留在学院的师生都会参加，也算是一个传统了。”

　　曹德智看着眼前一片热闹之景，微微感叹道：“这才是除夕，不是吗？”

　　除夕，本就是辞旧迎新，阖家欢乐的日子啊。

　　不远处正在忙活的云冥见了他们两个，招了招手。

　　曹德智笑了一下，拉过仍未回神的臧鑫，笑道：“走了。”

　　走进这灯火里，臧鑫才发现远比他想象的热闹，以往冷清的海神岛现在一片火红，四处都是来来往往忙碌着的师生——连平常不苟言笑的老师们也参与进了这次晚会。

　　他们刚进来些，云冥就迎了上来，笑道：“你们俩可算来了，再晚一点，可就赶不上宴会了。”

　　“……宴会？”

　　臧鑫这才注意到岛中央长长的桌子。

　　臧鑫终于明白曹德智刚才为什么阻止他去食堂了。

　　宴会是很热闹的。

　　沉浸在这样的气氛里，臧鑫终于觉得除夕有了几分意思。

　　宴后，臧鑫看着众人谈笑，他并没有这份心思，看向身边同样没有去谈笑的曹德智，心满意足道：“我们不回宿舍吗？”

　　曹德智笑了笑，道：“走了，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臧鑫挑了挑眉。

　　臧鑫站在河边，道：“这就是你说的好地方？”，明明只是一条河而已。

　　曹德智望了望天色，道：“再等一等。”

　　臧鑫正在疑感，刚想要问，却忽然听见一声炸响。

　　光骤然照亮天空。

　　臧鑫抬头，一朵烟花炸开，点缀在黑夜的天空之中。

　　随即，更多的声音响起，各种烟火从城中各处升空，它们同时盛放，将本该昏暗的天空照得通明。

　　臧鑫回头望向曹德智。

　　曹德智的身后是万家灯火，臧鑫的身后是满天烟火。

　　曹德智笑道：“臧鑫，除夕快乐。”

　　“……”

　　臧鑫笑了笑。

　　“除夕快乐。”

　　……

　　*

　　直到孤身一人，臧鑫才终于明白。

　　他喜欢的，从来不是除夕。

　　*

　　臧鑫沉默着站了一会儿。

　　……明天毕竟是曹德智回来后过的第一个除夕。

　　那……他还是表现得高兴些吧。

　　思及此处，臧鑫微微一顿。

　　他站在桌边，抬眼向前望去，正好瞧见镜子里冷着脸的自己。

　　沉默一阵，臧鑫忽地扬起一个笑。

　　“……”

　　臧鑫僵硬着看了一会儿，抬手揉了揉眉心，终于叹了口气。

　　臧鑫撇了撇嘴。

　　“……好丑。”

　　许久，他轻轻叹了口气。

　　他从愁绪中抬头，便瞥见被悄无声息关上那条细缝的房门。

　　臧鑫挑了挑眉。

　　*

　　曹德智微微皱眉，看着眼前激动的凌梓晨，迟疑道：“……你说……臧鑫他……不喜欢除夕？”

　　凌梓晨喘过了气，道：“当然啊，你是没看见他当时的表情，明明脸色冷得能冻死个人还硬是要笑，猜都能猜到他是想表现得高兴一点好吗？”

　　曹德智有点无奈： “……这怎么就说明他不喜欢除夕了？”

　　“他以前快要除夕那几日都从来不笑的，可他平常总是笑眯眯的，而且他还整晚都一个人坐在房间里面处理事务，虽然他平常也是这样的，但是除夕啊，他对除夕简直没有一点感觉，还冷着个脸，稍微想一想都知道他不喜欢除夕。”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凌梓晨白了他一眼： “管他从前是什么样的，现在的问题是他现在不喜欢除夕！”

　　曹德智只好把这个问题先搁着，问了一个他开始就在意的事：“……那他为什么想表现得高兴一些？”

　　凌梓晨理所当然道：“因为你啊！”

　　“……我？”

　　“对啊，”凌梓晨想了一下，道：“因为你回来了嘛，他不想让你因为他的情绪受影响呗。”

　　曹德智想了想，突然发现这好像真的是臧鑫会做的事。

　　“那我去找他。”

　　凌梓晨惊了。

　　她惊的说话都不利索了：“不是，你，你你你就直接去找他？！”

　　曹德智皱眉答道：“不然？”

　　凌梓晨服气了。

　　“你就这么去找他说什么？直接问他为什么不喜欢除夕？还是跟他说，不需要他为了你表现的高兴？”

　　“……”

　　看着曹德智的表情，凌梓晨就明白自己猜对了。

　　凌梓晨沉默了。

　　她完全不理解曹德智的思维，只能试图向他输出正常人的想法：“唉，你不会真觉得他就会告诉你吧？他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就这么去问他，他只会找理由搪塞过去好不好？”

　　“……”曹德智也觉得是这个道理，可他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继续问道：“……那我该怎么办？”

　　凌梓晨狡黠地笑了笑，侃侃而谈：“你当然不能就这么直接问他，但你可以让他真的高兴起来啊！”

　　曹德智露出了一个“愿闻其详”的表情。

　　凌梓晨面上不显，心里却笑翻了天：“对付臧鑫这种什么都不肯往外说的家伙，咱们就得打打直球。”，抬头看了看冷着个脸的曹德智，又小声嘀咕了一句：“……尤其是你来打直球啊。”

　　“你的意思是……？”

　　凌梓晨掷地有声：“当然是……写！情！话！”

　　“……”

　　“ ？”

　　*

　　臧鑫愣了一下，停住了手中的笔，他抬头诧异道：“……老曹？情话？”

　　凌梓晨愉悦的笑了两声，幸灾乐祸道：“对啊，他啊，要给你写情话！”，生怕臧鑫听不出她的意思，还特意在最后三个字上加重的语气，眼里闪烁着奇怪的笑意。

　　“……”

　　臧鑫回过了神，不禁失笑道：“老曹什么性子我还不清楚吗？他可不是做这种事情的人。”

　　凌梓晨心情好的很，也不想与臧鑫争辩，她意味深长地轻哼一声，只道：“嘁，我们走着瞧。”

　　臧鑫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不禁摇了摇头，又继续处理公务了。

　　曹德智这人性子冷淡，明明聪明的很，但关于感情一事，脑子里装的却仿佛只有冰块，又冷又硬，岂止是迟钝二字可以形容，别说什么情话了，这么多年，曹德智可是连几句漂亮话也没说过。

　　臧鑫叹了口气。

　　等铁树开花，怕是能等到下辈子。

　　*

　　已经临近黄昏了。

　　金红的夕阳透过窗户，照在桌上一张只有一点墨迹的纸上。

　　曹德智搁下墨都快干了的笔，揉了揉眉心，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种事情，他果然还是做不来啊。

　　想到凌梓晨嘱咐他的“一定要自己写才有诚意哦！”，曹德智抽了抽嘴角。

　　她当时那诡异的笑容，真的不像有“诚意”的样子啊。

　　摇了摇头又叹了声，曹德智看向窗外被夕阳浸染的天空。

　　他虽然不知道臧鑫为什么不喜欢除夕，但如果只是要让臧鑫高兴的话……

　　曹德智想了想，转身走出了房门。

　　*

　　天渐渐黑了。

　　除夕的夜晚才是最热闹的。

　　臧鑫和曹德智慢慢走在喧嚣的长街上。

　　他们没有太多的交流，等臧鑫回过神来的时候，曹德智已经将他带到了一条河边。

　　河面在灯火照耀下显得波光粼粼，像是撒满了细碎的星光。

　　曹德智看见臧鑫停下脚步也跟着停下，道：“……臧鑫，你还记得这里吗？”

　　“……”

　　“记得。”

　　这里，是臧鑫第一次与曹德智过除夕来的地方。

　　臧鑫有点出神，他把手搭在栏杆上，将目光望向金光闪闪的河面。

　　灯光与烟火在他上空闪烁，它们与长街相映成一幅画卷。

　　而臧鑫站在画景之中。

　　曹德智看着，微微失了神。

　　臧鑫忽然道：“老曹，你是不是一直想问我为什么不喜欢除夕？”

　　曹德智骤然回神，愣道：“你怎么知道？”

　　臧鑫低头笑了笑：“梓晨那家伙，真以为我不知道她在外面。不用想都知道她会和你说什么。”

　　臧鑫停了一下，心里又笑骂道，把我告了个彻底，真是白养她这么多年。

　　曹德智抿了抿唇，问道：“……那，你……？”

　　臧鑫道：“我不是不喜欢除夕，只是没有什么感觉罢了。”，曹德智一怔：“可是……你以前……”，臧鑫摇了摇头，道：“我以前喜欢除夕，是因为有你在。”

　　曹德智没有想到这个回答。

　　可他细细想去，又觉得好像就是这样，臧鑫对除夕一直都是平淡的。

　　“我不过只是喜欢你陪在我身边而已。”

　　以前臧鑫是绝不会将这样的话说出口的，可是今天，面对六十多年后第一次再与曹德智站在这里，他不知道该用什么去掩饰心去里那些藏了六十多年的话。

　　“后来你走了，我对除夕自然也就没什么感觉了。”

　　“……”

　　臧鑫摇摇头，想要撇清脑中杂乱的思绪，刚要转身，便突然撞到上前的曹德智身上。

　　他们本就是差不多高的，臧鑫被曹德智抱住，头自然而然靠在曹德智肩上。

　　他们的胸膛靠在一起，温度穿过血肉隔着薄薄衣物传过，两颗心的跳动越发快，直到几乎一致。

　　臧鑫还没有反应过来，便突然听见曹德智低声唤道：“……臧鑫。”

　　“没关系了，我回来了，也不会再走了。”

　　“以后的每一个除夕，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除夕快乐，臧鑫。”

　　“……”

　　臧鑫没有说话，他仗着曹德智看不见，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干涩。

　　但臧鑫在曹德智放开他之前忍住了。

　　臧鑫看着曹德智的眼睛，吸了吸气，笑道：“你说的啊，老曹，不许耍赖。”

　　臧鑫少有这样幼稚的时候，曹德智笑了笑，道：“好。那，臧鑫小朋友，要不要和我拉拉勾呢？”

　　臧鑫笑意一僵，一巴掌呼了过去：“滚滚滚！”

　　“哈哈哈。”

　　烟花突然在他们身后腾空升起，照亮天空。

　　一片烟火照映下，臧鑫忽然笑盈盈地道：“老曹啊，我听有人说，你要给我写情话来着，怎么，不说给我听听么？”

　　这次轮到曹德智神色一僵，他看着臧鑫，只好摇了摇头，实话实说道：“……抱歉，我想不出来。”

　　臧鑫也不在意，他本来便没指望曹德智能开出什么花来，有了之前那些话他已经满足了，于是他依旧笑嘻嘻地揽住曹德智的肩膀，道：“那你这一天，就没有做什么别的事情？”

　　曹德智偏过头，满眼都是臧鑫的笑容。

　　他认认真真地想了一会儿，开口道：“……那，想你想了一整天，算不算？”

　　“……”

　　臧鑫的笑容便突然凝固在脸上。

　　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曹德智微微忐忑的神情，臧鑫忽地低头笑了笑，轻叹道：“老曹，你说你干什么要费那个劲去想什么情话呢。”

　　你的每一句话，以至你本身对我而言，本就是世上最好的情话。

　　何必再做心思。

　　臧鑫有时会想，什么，是爱呢。

　　这样飘忽不定的东西，又要怎么得到一个答案呢。

　　而在这一刻，他看着曹德智，忽然就明白了。

　　大概是，身处喧闹街市，人潮熙熙攘攘，烟火漫天绽放，可抬眼望去，世界是灰白的，而对方却有着世界上最鲜研，最醉人的颜色。

　　臧鑫抬眼望去，恰好对上曹德智温柔的目光。

　　他轻轻笑了笑。

　　大概，正如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