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成空》夜三

16、【情剑组】悲别离

　　“我见过最深邃的颜色，是你的眸色。”

　　【00.】

　　我又梦见你了。

　　我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好像是自你离开后，我便再没有一个好觉了。

　　但不同于以往碎片化的回忆，这一次，我梦见了我们的一切。

　　【01.】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唐门斗魂堂。

　　那一次任务，同为白级斗士的我们被分在了一组。

　　见到你的第一面，强烈的情绪突然涌上心头，令我控制不住地望向你，于是我偶然间对上你面具下的双眸。

　　我直至现在也仍未寻到一词可以用来形容那一瞬间。

　　我见过无数人的眼睛。

　　可我独独没有见过你这样的。

　　清澈，疏离，又或者，深邃。我找不到什么足以形容它们。

　　我好像是能在其中看见世间的一切，定下心神后却又只有我模糊的倒影。

　　直到任务开始，我想的还是你。

　　…

　　我本以为，这只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任务，却因为心神不定，突生变故，落入了包围。

　　千钧一发。

　　你从天而降，剑光势不可挡，好似可以斩尽世间万恶，破碎一切阻挡。

　　你为我挡下了攻击，代价是你面上寸寸碎裂，化作几片陡然落下的面具。

　　我终于看到了你的面容。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什么都说不出来。

　　时间的齿轮好像是在这一刻生满斑驳锈迹，死死地卡在一起再动不了分毫。

　　所有的声音都远去了，我的世界里好像是刹时万籁俱静，周边一切猛然褪色，唯独留你灿烂依旧。

　　……我好像从未与你说过，我生平见过无数美人，可只有你让我觉得惊心。

　　只有你。

　　我总是可以找到些话形容他们的容貌，可我却没有办法用那些祠去描述你。

　　……它们，配不上你。

　　我看你入了神，几乎要忘却现在的处境。

　　你身形微动，于刀光剑影中跃过将我拉离险境，攻击纷至沓来，你不见慌张，魂环微亮，顿时剑意汇聚成形，铺天盖地地袭去破开攻击，刹刻间掀起飞尘飘扬。

　　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剑意，于是我细细打量起你的武魂。

　　我见过剑意似水一般灵动而温柔的，也见过锋芒毕露睥睨一切的，又或者是像我这样随意而轻佻的，可我独独不曾见过你这样，静时内敛，动时则是利剑出鞘，好似可以抵过世间万般寒芒。

　　我到那时才觉得，剑果然是兵中君子。

　　就，如同你的人一般。

　　于是我又看向你手中与我所握相似的剑。感受着心中震颤，我好像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我第一眼见你，就会有那样强烈的情绪。

　　…

　　尽管有几番波折，任务还是完成了。

　　我找着你的身影。

　　你坐在树下，沉默着擦着剑。

　　事实上，在我的印象里，是很少有人会擦拭武魂的。

　　趁着清扫战场的空隙，我走到你面前，你擦剑的动作一顿，微微抬头望向我。

　　你已经戴好了新的面具。

　　我望着你的眼睛，笑道：“谢谢你救了我。交个朋友怎么样？”

　　你看着我，停顿了一会儿，又垂眸擦着剑道：“举手之劳而已。斗士之间身份互相隐藏，还是不必了。”

　　看着你一本正经的样子，我觉得你越发有趣，于是我走了两步坐在你身边，笑道：“我连你的脸都看见了，身份还有什么好隐藏的。”

　　你也许是从未见过我这样的人，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有说话。

　　于是我道：“我叫臧……”

　　“闭嘴。”

　　我一抬头，便看见你已经收起了武魂，你站起身，低头看着我，淡淡道：“我没兴趣。”话音刚落，你转身便走。

　　我站起来，随手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望着你的背影，或许是错觉，我竟看出了几分恼怒。我想着，忽地笑了笑。

　　你比我想的要更有趣。

　　我们会再见面的。

　　我慢慢想道。

　　【02.】

　　我第二次见你，是在史莱克学院。

　　我看着全然不知的你，笑道：“大家好，我叫臧鑫，四十二级控制系战魂师。”

　　听见我的声音，你猛一抬头，我望着你眼里淡淡的愕然，眉眼间不自觉地带上点得逞的笑。

　　四下传出些低低的吸气声。

　　我很早就知道我生的好看，而这样浅浅笑着，便更能叫人乱了心神。

　　可我瞧着你波澜不惊的面孔，想着你那双让我魂牵梦绕许久的眸子，忽然就觉得，你笑起来，或许要更好看。

　　虽然目前，我还没有这个机会。

　　…

　　课程结束，我看见你转身走出门。

　　如果换了别人，这时候大概也知难而退了，可惜，我不是别人。

　　我匆匆追上你，拦在你面前，笑道：“认识一下，我叫臧鑫。”

　　其实我明明可以从别人那里得知你的名字，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固执地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你看了我，只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笑道：“唐门每年都有史莱克学院的交流学习名额，你不知道吗？”

　　“……”

　　你看了我一眼。

　　在你转身离开之前，我听见你冷淡的声音。

　　“曹德智。”

　　【03.】

　　我并不意外我会喜欢你。

　　事实上，我意识到的不算早，但从刚开始有意无意地招惹你，到后来本能地亲近你，我隐隐约约都能察觉到，但……却不敢提起分毫。

　　有些可笑，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会在感情上踌躇不前。

　　只是……偶尔和你并肩而行，谈笑风生时，总是又自欺欺人着想，这样已经足够了。

　　直到，海神缘。

　　我其实并不想参加海神缘，你大概也是，你对这类活动一向没有兴趣。

　　要不是云冥这个家伙……硬说什么要我们给他壮胆……

　　……不过想来，倒还得感谢他。

　　…

　　因为无意参加，第一环节没有掀开女学员斗笠，不过……无奈的是，大多的灯还是留了下来。

　　我便感觉不妙。

　　果然，到了第四环节，我眼睁睁看着一位女学员站定在我面前。

　　我僵硬着抬头，又看着第二位女学员犹豫着和我对视。

　　“……”

　　我抬手，冷静道：“等一下。”

　　顿时目光聚集到我的身上，顶着压力，我硬着头皮对那位站在面前的女学员匆匆说了声抱歉，转身毫不犹豫地跳进水里。

　　“……？”

　　入水之前，我只听见你喊我名字的声音。

　　……

　　坐在岸边，四周一片寂静。

　　我回想着刚才的一切，不知怎么想的，忽然问道：“……你为什么要跟着我落水？”

　　你不说话，我继续道：“我是因为不想参加海神缘。”

　　这一次，你开口道：“我也不想参加。”

　　“……”，我忽地不想再藏了，我唤了一声你的名字，道：“我不想参加，是因为我喜欢你。”

　　“老曹，那你呢。”

　　你一时怔愣，我望着你，好像看透了你的想法，我又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

　　“……嗯，我知道。”

　　我抬眼，看见你那双眼眸里只倒映着我的影子。

　　……

　　现在想起来，忽然很庆幸当时孤注一掷的抉择，也……庆幸能得到你的回应。

　　……

　　与你坐在岸边，看着烟花朵朵升起

　　这也意味着这届海神缘结束了。

　　我叹了口气，有点遗憾道：“可惜，没看见云冥大胆追爱的样子哈哈哈。”

　　“重要吗？”，你回头，深邃的眸里映着我的色彩，你微微前倾，正好在我眉间落下一吻。

　　一朵烟花恰好在此刻升空，绽放在你身后。

　　我微愣，随即轻轻吻上你的唇。

　　看着你泛起些红的面容，我笑了笑，道：“不重要。”

　　“……都没有你重要。”

　　【04.】

　　从史莱克学院毕业后，我们便一同游历大陆，不过几年，多情剑和无情剑的名声便在魂师界打响，我与你，成为了唐门这一代最出色的弟子。

　　成为封号斗罗之后，毫无疑问，斗罗殿殿主的职位传到了你的手中，我则担任了副殿主一职。

　　接过唐门的责任之后我们愈发忙碌，可现在想来，那些年却大概是我最怀念的日子。

　　…

　　自从踏入封号斗罗的领域，我与你联手，世间少有敌手。

　　如果不是因为那次的对手是鬼帝。

　　如果，那次的对手不是鬼帝……

　　…

　　气氛压抑地让人窒息。

　　三天前与鬼帝的战斗中，我和你意外施展出武魂融合技，虽然重创鬼帝，我们也昏迷至今。

　　无暇理会外界纷纷洒洒的传言。

　　我微微抬眼，便恰好对上你的目光。

　　“……”

　　我扯出些笑，喊了一声你的名字，道：“……老曹，你也感觉到了，是吗。”

　　“……”，你微微偏头，移开目光：“……嗯。”

　　费尽力气，我最终也只能苦笑道：“……上天，真是给我们开了一个玩笑。”

　　“……”

　　哈。

　　多好笑。

　　明明心灵相合，武魂却互相排斥，真是，笑话。

　　……不好笑。

　　…

　　我有一个秘密，一直没有告诉你。

　　其实，你和老师商量离开唐门时，我在门外。

　　……并不是有意偷听，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我不知道我能说什么，或许，我当时就应该离开吧。

　　我能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05.】

　　我最后一次见你……

　　我最后一次见你啊，是在狂风暴雪里。

　　你就那样沉默着站在那里。

　　我和你相隔不远，可我看着你，又忽地觉得遥不可及。

　　你抿着唇不说话，我看见有雪花飘落在你的肩上发上，我想像从前无数次那样走上前轻轻为你拂下，最后再笑着唤一声你的名字。

　　可我看不清你的神色，我便不敢做了。

　　如果我知道，那大概是与你最后一次见面，也许，便不会那样迟疑吧。

　　我还是想叫你的名字。我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不需要原因，也不需要回应。

　　可是声音到了喉咙，却又是半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我好像很少会直接叫你的名字。

　　你问过我为什么，当时我没能回答你，现在想来，也不过只是想和你亲近一些罢了。

　　我又细细描摹起你的面容。

　　一笔一画，都是我最熟悉的模样。

　　一笔一画，都是我或许将在我记忆中渐渐淡化的模样。

　　你啊。

　　……你啊。

　　你到底，是想要我怎样？

　　道别的话兜兜转转，又如你的名字一般被淹没了。

　　你好像轻轻唤了我的名姓。

　　我听不真切。

　　我不想要站在暴雪里极力从叫嚣的飓风中去辨别你的声音。

　　我想要站在你的身旁，微微侧身，便能够得到你浅浅含笑的回应。

　　可雪愈发大了。

　　寒风慢慢吹皱你似画的眉目，你动了动手指，魂力便卷着而上带落你肩膀上的白雪。

　　你又唤了我的名姓。

　　我听过无数次从你口中说出的我的名字。

　　淡然的，无措的，浅笑的恼怒的……又或者是……缱绻的。

　　可我从来没有这样想逃避。

　　我也从来没有这样不想听。

　　我不知道在这之后你会说什么，但肯定，不会是我想要的答案。

　　所以我先一步说出了你的名字。

　　我又突然不知道如何接了，我说不出道别的话，也不能说挽留的话，我只能一遍一遍去描摹你的名姓，一遍一遍去瞧着你的模样。

　　像是突然被利箭穿胸而过，被风雪深葬地底，喉咙被死死堵住，不容许半字通过。

　　忽然觉得……气若游丝。

　　身似浮云。

　　心如飞絮。

　　气若游丝。

　　…

　　可我不敢沉默。

　　这也许是最后一次，我能看着你对你说话。

　　最后我说。

　　我说……

　　——保重。

　　保。

　　重。

　　前方有荆棘丛生，之下是深渊万丈，行走其间则如履薄冰，若我不能在你身边与你共同进退，那么，一路保重。

　　如果有一天你想回来了，那就回头看看，我会一直在站你的身后，等你回来。

　　即使是，一生等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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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6】

　　曹德智望着手里薄薄的几页纸。

　　他的面色忽地惨白，颤抖的手再拿不住这几页轻如鸿毛的纸，一缕微风从窗外吹过来，轻而易举地从他手里抢走了它们，漫不经心地瞥了几眼，又随意地丢弃在地上。

　　曹德智僵硬地转过头，垂眸看着地上散落的纸张。

　　有什么模糊了他的视线，但那些他再熟悉不过的笔画却在他的眼前越发清晰。

　　曹德智趔趄着站起来，跌跌撞撞地想将它们捡回来，可他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心绪又实在混乱不堪，于是他弯下腰想去捡时，突然踉跄着猛地跪在地上。

　　“……”

　　曹德智没有去站起来，他伏下身，艰难地伸出手抓住那几张纸拿到面前，他试图看清眼前字迹，但眼前本就模糊的字迹越发地朦胧。

　　曹德智终于无力地松开手，任它们飘落在地。

　　“……臧鑫……”

　　在这曾经属于他，后来被臧鑫所用的房间里，没有人能看见无情斗罗唯一脆弱的一面。

　　所以曹德智跪着，慢慢地，慢慢地蜷缩了身体。

　　他最后痛苦着闭上了眼睛。

　　他挣扎着，终于再次说出了那个自他回来后便再没提及过的名字——

　　“臧鑫……”

　　风慢慢悠悠地从窗外走进来，带着冰凉的阳光铺满房间。

　　一些零碎的阳光照在微微泛黄纸面上，它们缓缓挪动着，最后轻轻在落款上驻足。

　　——臧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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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7.】

　　臧鑫看着面前桌上熟悉的几页纸。

　　“……”

　　他干干地咳了两声，僵硬着转头看向曹德智，尴尬地笑道：“……老曹啊……你你看过了？”

　　曹德智看着臧鑫躲闪的目光，淡淡地应道：“嗯。”

　　“……”

　　“哈，哈哈，那什么…老曹，这都几十年的事了，那会儿也不知道我想的什么都是东西……你别放心上……”

　　曹德智默了默，低声道：“是吗？”

　　他抬头看着四处张望的臧鑫，轻轻地叹了一声。

　　他唤道：“臧鑫。”

　　臧鑫“啊”了一声，转过头应道：“怎么了？”

　　“……对不起。”

　　“……”

　　臧鑫微愣，默了一会儿，垂眸道：“……你不用说对不起，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这些年……也都已经过去了。”

　　“……既然回来了，以后就不要走了。”

　　“嗯。再也不走了……你也不要走了。”

　　臧鑫愣了愣，抬眼却看见曹德智微微局促的模样。

　　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但臧鑫望着曹徳智，忽然笑了笑，柔声应道：“嗯。”

　　“以后，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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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8.】

　　我从来没有想过还能见到你。

　　我站在你的身后，有些贪婪地望着你的背影。

　　你骤然转身。

　　记忆里逐渐淡去的容颜又重新鲜活起来了。

　　明明你就在我的面前，我却恍然觉得要被突如其来的思念撕碎。

　　我控制不住地朝你走去，看着你的面容，又迟疑着停下。

　　可你忽然轻轻唤了我的名字。

　　我便明白了。

　　我看见偏暖的光点点燃烧在你眼里。

　　它们……它们就像……

　　它们就像，暮色四合的荒野里停泊的灯火。

　　这么多年了，你的眼眸里仍有我此生见过最深邃的颜色。

　　……令人痴迷。

　　我用力抱住你，只觉得那样不切实际。

　　我很想你，你说，你也想我。

　　眼忽地有些干涩。

　　后来，你又说，你再也不走了。

　　多好。

　　好到我几乎控制不住笑容，好到我都有些不可置信，好到我要说不出话来。

　　……我信你。

　　从前你许下的每一个承诺，现在你说出的每一句话，到今后我们交谈的每一个字。

　　我从来相信，我永远都信。

　　我能回应你的只有一句，以后，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可其实过往六十余年，我们又何尝没有在一起。

　　只要思念还在，哪怕相距万里，心也靠在一起。

　　……这便，足够了。

　　【尾声.】

　　臧鑫搁下笔，迎着黄昏的微光，他轻轻吹干纸上的墨迹。

　　他又看了看，最后打开抽屉，小心翼翼地取出几张泛黄的纸，他突然看到那些纸上几处被水模糊掉的字迹，目光微顿，臧鑫轻轻抬手，近乎温柔地一点点抚摸过纸面。

　　恍恍惚惚，好像又走过了一生。

　　臧鑫将他刚刚写好的纸不留痕迹地放在它们后面，停顿一会儿，珍重地将这些承载了他们几乎一生记忆的纸张慢慢放回抽屉。

　　合上抽屉后，臧鑫许久未动。

　　他一边在心里唾弃了会儿自己一把年纪了还做这些情窦初开的小姑娘才做的事，一边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黄昏的景色。

　　此时暮?暗淡，残阳似?，天边半轮如镶了?边的落?正圆，光芒四射，如梦似幻。

　　臧鑫看了一会儿，忽然就有些想念那人。

　　于是他转过身想要出门，走到门口，臧鑫察觉到了什么似的猛地回头，他眯了眯眼，凌厉的目光扫过房间每处，但却什么异常也没看见。

　　能够瞒过他修为的人实在不多。顿了顿，又看了看四周，臧鑫收回了目光，转身出了门。

　　伴随臧鑫关门的声音，确定臧鑫真的走远之后，曹德智的身影从墙角储物柜的阴影里浮现。

　　曹德智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用这一身修为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还险些被发现。

　　边在心里唾弃着自己突如其来的幼稚和无聊，他走到臧鑫桌前，他的目光停在抽屉上，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一探究竟。

　　曹德智微微叹气，忽然感觉到了什么，他迟疑着走到窗边向下望去——

　　夕阳余晖里，臧鑫靠着微风，抬头浅笑着与他对视。

　　臧鑫看着曹德智，笑容更盛。

　　他动了动唇，笑着邀请道：“老曹，今天的黄昏很好，你想和我一起看看吗？”

　　声音不大，却足够曹德智听清。

　　晚风扬起他的几缕鬓发，曹德智柔和了眉眼，浅浅而笑。

　　他温声应道：

　　“好。”

　　……

　　傍晚，微风，夕阳的余晖。

　　你迎着光走向我的时候，我觉得很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