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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宝贝 ...

  •   司马熏好像不喝酒了。
      那晚沈清鱼根本没醉,是实在受不了他不肯认输才“啧”的。沈夫人的教育让她不能对人骂脏话,“啧”算是比较张扬的鄙视了,她还刻意扭头中和了一点。
      但司马熏认定她醉了,不准她再喝,自己从此也不再在她面前喝酒。
      可他一直都在沈清鱼面前,两人都没发现,司马熏喝的酒越来越少。
      小厨房和正殿都收拾妥当,冬天冷,她不想再跪坐在地上,他不愿意挪窝,她就把矮榻换成罗汉床,铺上软垫和小枕头。罗汉床脚边摆一张圆凳,有事要问他时就搬它过来坐。
      饭桌摆在偏殿,总算让他挪了吃饭的位置。
      其实一开始是雇了小童给他送饭,就在他的罗汉床中间摆一张小桌,饭菜摆在上头。司马熏没什么意见,等了一会儿,问小童:“小猫呢?”
      “姐姐在她院中吃饭。”
      司马熏就跑到她院里跟她一块吃饭。
      这哪行!
      就没有师徒同桌吃饭的,何况是在她院里。初见时他活成那个样子,就知道他不讲究,但这个举动实在过分了。
      往常这些琐碎事都有侍女和管家安排,她在家里连路都不用认,有侍女带着护着,她只要管自己的言行举止就行,绝不会有失礼的事闹到她面前。所以刚开始也没觉得不对,直到司马熏闯进来,一屁股坐到她对面。
      她才恍觉不对劲。
      虽说修士间的男女大防没有那么严苛,但男师父跑到女弟子屋里同桌吃饭,你把这个事说出口来,就知道不妥了。
      沈清鱼三个字,最重要是个沈字,谁也不能堕了她老沈家的名声。
      她剑也来不及拔,直接用手上的筷子发了一道将军令把他赶出去。恍惚间逐月峰师姐的话忽然响起:“临月峰上只有一师一徒……”
      她捂额,把司马熏带到正殿念叨,顾不得委婉,张嘴就骂他失礼。
      他挺无奈,“不就吃个饭?”
      她其实也没觉得怎么样,但如果这事在这个世界会有损老沈家名声,那就是不行。
      唇枪舌战三百回合,好说歹说把吃饭地点挪到了偏殿,还拉上原本只负责送饭的小童一起。
      于是就成了他们和八岁的崔平安同住临月峰的局面。
      她觉得光有个小童还不保险,又雇了一个侍女,专门给司马大狗梳毛。
      司马熏看不出来生气没生气,只说了两个字:“弄走。”
      她的恶意雷达没响,就想再劝几句,但他看过来一眼,她莫名认怂。
      “先生不如正式收个徒弟吧?弟子有个同伴,也好共同进步。而且先生不是想培养一个对手吗?”
      这只小猫太能折腾了,司马熏睨她一眼,是不答应的意思。
      她没办法,惦记起她的宝贝妖花来。那天她去土牢前,把罪梦花随便找个地方种了,再用毒水笼罩住,回来后养在自己院子里,每天拿动物给它当花肥,它饿得发虚,她就隔三差五喂点血和灵力。
      她把宝贝挖出来带给他看,“先生看我这株花还要修炼多久才能化人?”
      妖花怕她,却还不懂得怕看着像个凡人的司马熏,立时喷了浓雾要吃他。它太虚弱了,沈清鱼舍不得砸它,觉得不会出什么问题就没拦。
      他入梦一息就醒来,妖花饿得哭叫。
      疯剑居然是个心中无愧的人。
      “它要是饿不死,再有个百年应该差不多。”
      她每天锻体、温习绥安剑法、学老魔头给的医诀玉简和从华坚那收来的功法,忙得连炼药的时间都没有,只在药堂派人来请时过去赚点灵石,刚够个饭钱。
      爛城小富婆从未如此拮据过,都快养不起这朵妖花了。
      她决定让宝贝自力更生。往任务榜那贴了告示,表示能助人堪破心结,等人来了就带到宝贝跟前,来人在那又哭又笑,她就在一旁边练剑边学医诀。要是来人撑不住要被吃掉了,她打个响指,宝贝就只能乖乖停下。来人就提供花肥作为报酬。
      罪梦花食梦是为了修炼神智,愧疚和恶念的情感最激烈,只是偏好,并不是只能吃这个。神识被摧毁的修士躯体大补,换妖兽和动物也行。
      宝贝就这样被强行扭转了饮食习惯。
      “这样多好,令狐哥哥说你们妖类的修行要是沾了人命,天雷会罚得很重的。”
      妖花现在只求能吃饱,饿得没力气反驳她。
      临月峰上因此人来人往,沈清鱼很满意,觉得绝不会有什么不好听的流言蜚语。偶尔还留几个满脸“我悟了”的师兄姐一块吃饭,趁机打听他们的修行方式,交流功法心得。慢慢地,上临月峰的就不止来求解心结的人,还有来找她论道的。
      司马熏在旁边看着,觉得自从他收留了这只小流浪猫之后,他的世界就变得非常吵闹。
      不但如此,还变得很红。
      梁米引气入体后并没有按她说的好好修炼,让凌天宗的人意识到他是个宝,他回去打包了行李就上临月峰与她告别,还拔了好几株那天的野花带给她。
      对于这个不能修炼,至今还在学识字的外门弟子,凌天宗没有多留,梁米叩谢师恩后,走得挺顺利。
      沈清鱼很随缘地把花在临月峰上种下,一有犹豫不决的事就摘一朵,然后又多种一株,慢慢地把峰尖都种满了,秋天盛开的时候远远看过来,红艳艳的。
      这野花从此也有了名字,叫红月。
      除了满山的红花,司马熏身上也多了很多红,他如今的衣物由沈清鱼负责提供,而她有一个恶趣味。
      她对宠物狗的印象,莫名是白色的小长毛,外面套一件喜庆的红色的唐装小马甲。她也不记得是在哪里留下的这个记忆,但既然如此,司马大狗也该拥有属于他的红马甲。
      司马熏不怕冷,还讨厌束缚感,肯把衣物穿得整齐不再放胸肌出来招摇就不错了,并不穿她准备的红马甲,她只好换成红披风。
      他的头发被玉扣压得服服帖帖,衣裳合身,显出他强壮又挺拔的体态。丹凤眼,瞳色浅,愈发显得明亮有神。浓眉,轮廓分明,很有男子气概。白茫茫间裹了红披风站着,在漫天雪花中转眸看你一眼,从此上临月峰的师姐师妹人数拔了一个数量级。
      沈清鱼觉得自己非常成功,养的妖花能招财,养的大狗能招友。
      这时已经又过去一年,是临月峰上的第二个冬天了。宝贝吃的妖兽养分不够,还不能够化人,但凌天宗弟子提供的梦很能滋养它的神智,它能开口说话了。而且由于梦里的恶念不多,更多是人情冷暖,它更像个正常人。
      “我也要吃饭。”
      “你还没有味觉,吃饭没什么用。”
      “我要吃的是饭嘛?我要吃的是地位!”它还不能化人,但是能自由在土里走几步了,跟在沈清鱼后头阿巴阿巴,“这个家里我最能挣钱了,我居然不能上桌吃饭,过分!”
      “你最近都吃的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梦。”沈清鱼蹲下来跟它说话,“你现在的根长得像棵遮天大树,哪里有那么大的花盆能装得下你。还是说你要在地上吃饭?”
      妖花的小名叫宝贝,她真是当宝贝来养,希望它能好好长大,是用对人的尊重来对它,至少大部分时间是这样的,“有没有在梦里见过养狗的人家,狗都是在地上吃饭的,你要的是这个地位吗?”
      宝贝品了品,“那还是算了吧,等我能化人了再吃。”
      她站起来继续走,没有走石板路,好让宝贝能跟着她再走几步。到了偏殿外,她弯腰摸摸宝贝的叶子,“在这等我还是先回去?你要是等我,我就吃快点出来。”
      宝贝哼一声扭头就走。
      还会耍小性子了,凌天宗的风水不错,化人且还远着,这神智进步得飞快。
      宝贝突然喊停她,“喂!我之前吃过一个梦……”
      “不能说。”她走回来蹲下,“我们约法三章,说好的不准暴露别人的梦。你要是坏了规矩,我没有立场保住你。”
      它在原地转了一圈,显得有些暴躁。凌天宗的弟子都是经过心性考核的,它吃这些人的梦长出来的神智,慢慢有了自己的善恶观,是偏向善的。它觉得沈清鱼这个人吧,还行,有些事应该告诉她。
      “谁暴露了?明明是你暴露,你不穿衣服,动作奇奇怪怪的,声音也难听。”
      沈清鱼愣住了,她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被气笑了,“乱说什么呢?小心我扒你的叶子!”
      宝贝懂的比她这个两世都没见识过的人多得多,“跟你个呆子说不通,你把司马熏叫出来,我跟他说。”
      “反了你了!乱说话还敢骂我!”
      沈清鱼踢它一脚,宝贝飞速躲开,绕着偏殿游走,“司马熏!”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小名起成“宝贝”的坏处就显出来了,用什么语气骂都显得亲密,她撸起袖子决心好好教训它一顿,要扒它一片叶子,顶上的一个小尖尖,上面的一个小点点。
      “小猫,进来。”
      宝贝知道话已经传到了,扭头就走,走两步折回来骂一句,“哼!不识好妖心!”
      她追过去要打,被什么东西敲了下后脑勺,她接住,是一本破破烂烂的书,封皮写着“天启”,很像那种十块钱一本的“武林秘籍”。
      司马熏看着她,抿嘴,眼里是黑沉的风雨。他从来不生气,她偶尔好奇了想试探一下他的底线,从来没找到过,但他现在好像是生气了。
      莫明其妙,她沉默着走进偏殿,错身之后又转回来看他,最终还是没有说话,扭头走了。
      他笑一下,觉得宝贝真像小猫。
      那妖花跟在她身边,说话行事,心地,小脾气,都学去了点。
      “绥安剑不适合你,可以改练我的天启剑了。”
      她震惊,这本破书真是武林秘籍!快速翻一遍,只觉得透心凉。全是画,而且画工叫人不敢恭维,中间还有不少缺页,也有少了半页的。
      这个败家子,穷成狗不是没有道理的,一点都不知道爱惜书本。
      “我拿到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吃完饭再看。”
      沈清鱼挺沉得住气,细嚼慢咽。倒不讲究食不言,还问几句崔平安的功课。
      崔平安是凌天宗属地内一家富商的独苗,家中当眼珠子似的护着,出生时算出他命中该有一劫,起了这个名字,三四岁就送进凌天宗做道童,养出个淡漠的性子,不爱说话。
      他接了什么任务就做什么,行事很妥当。被留在临月峰后一眼看出问题所在,虽然雇主是沈清鱼,但天天跟紧司马熏,绝不让二人独处落人口舌。
      多么好的孩子。
      沈清鱼看到好的就想往家里扒拉,意外招揽到梁米,这事打开了她的怀心眼,天天想着招揽崔平安。她学司马熏说话:“平安,凌天宗不适合你,你可以来我绥安派。”
      崔平安从小吃素,人生得瘦弱,被她逼着吃肉锻炼身体,再养一两年就能去参加入门选拔了。他今天格外安静,忽然说:“姐姐,外头来报,我爹娘死了。”
      沈清鱼放下筷子,拖着椅子靠近他,摸摸头。
      “我才知道,命中有劫的不是我,是他们。”
      起名平安,从小送进凌天宗,都是为了这一刻。
      他迷茫地看着沈清鱼,“报信的家仆一直看着我,好像在等我哭。姐姐,我不想哭,是对的吗?”
      她回答不了,只是抱住他,拍拍他的背。她只懂得用这样的方式安慰人。哥哥当年也不懂得安慰人,也是只懂得抱紧她,他失踪后她才发现,原来是跟娘学的。
      崔平安不好意思,但又不想离开,心里挣扎过后,反而把头轻轻挨在她肩上。他从小接触无情道,被教育得看淡生死人情,性子也淡漠。
      父母死了,哭不出来是对的吗?
      她的语气也很迷茫:“这大概就是你爹娘所希望的吧。”
      儿,不必为我哭,只求你离了我们,也能平平安安。
      崔平安猛然读懂他那对疏离的父母的心,只觉沉甸甸的。心还不懂,躯壳却自发为这对印象中有些市侩的男女流了两行泪。
      司马熏觉得这只小猫的规矩真是看人下菜碟,陪他吃个饭就一蹦三尺高,这会又搂搂抱抱的,说她是个小孩子她还不肯认。
      居然有人敢拿小猫……他想起妖花说的话,眼底又聚起风雨。
      “不入世怎么出世,洗净铅华才是真的白。人出生后是一张白纸,若是一直保持白纸,或者拿颜料硬是涂白,都不能算数。都喜欢无情道,这分明是最苦的一条路。”她用手帕给他擦眼泪,“平安,多看一看,再想一想,不要太快走进去了。”
      她劝的是崔平安,悟的却是司马熏——他居然出门了。
      走前要求她闭关,不准再放旁人上山。
      这人终于肯教她剑法,虽然只给了一本粗制滥造的破书,她还是一心扑了进去,对大狗要去哪办什么事毫无兴趣。
      出事的是崔平安,生病的却是沈清鱼。冬转春的天气里为了搞懂小人画上的剑招,舞一会剑停一会沉思,衣裳一时湿透一时冻成冰,就这么着凉了。
      宝贝饿得神志不清,看这情形真是口水直流。
      两座大山走了一座病了一座,沈清鱼吃了药昏昏沉沉,它瞧准时机,在这天崔平安过来送饭时喷出浓雾,将这两个食粮吞了进去。
      这一年多它功力大涨,只要吃掉这两个大补的修士,它必能一举化人,到时候未尝没有逃脱之力!
      等司马熏回来,就看到一朵油光水滑的妖花,在绵绵春雨中哼着曲子唱着歌:“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后面记不住了,它换了首童谣,“世~上只有我~最好,有我滴世界啊最最好,没~有我滴世~界呀,幸~福哪里有~”
      崔平安在梦里记起小时候的事情,每一件细节都被无限放大,被厚重的悔恨拖进梦境深处,已经出不来了,他如今生死全在宝贝一念之间。不知他在梦里过了几辈子,他才刚练气期撑不住损耗,躺在地上像条干尸,命已经去了半条。
      司马熏看见他,脚步停了一瞬。
      “哼!沈清鱼有病的,吃了要坏肚子。”
      宝贝旋转跳跃不停歇,又换了一张碟,“春天在哪里呀春天在哪里,春天在我可爱滴眼睛里~”
      司马熏走进屋里。
      浓郁的雾气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吐出一个清减了的沈清鱼,她睁眼,迷糊之间看见人,觉得陌生,“你是谁?”
      神府被狠狠地扎了一下,一阵尖锐的头痛。
      她捂着头闭眼缓了好一会儿,终于清醒,“先生回来了?”
      她看看周围落的灰,脑子开始转,掀了被子跳起来,“平安!”
      宝贝现在把根露出来也不怕了,拖着繁重的根须像拖着华美的裙摆,在石板上奔逃,“他没死他没死,我饿坏了,我就咬了一小口,很小一口!真的!”
      沈清鱼把它最外层的叶子全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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