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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先生与小猫 ...

  •   司马熏的郁结竟然如此简单。
      他没有对手。
      麻了,这算什么问题。
      “很严重的。剑之一道,不能没有对手,对手的存在至关重要。”
      “燕宗主不行吗?”
      司马熏笑一笑,“他不是对手。”
      不可能吧,燕济宁可是三大剑宗之首的宗主。
      “噢,先生是想要个知音,高山流水那种?”
      斯文败类和傻蛋的气场是不太搭,人家一般都是当军师角色配将军的。这么一说燕济宁可能和沈靖平能聊上几句。
      “我缺的是对手。”
      这话的水分有大海那么多吧?怎么可能没有对手。
      不好落他脸面,她只能祭出名言,“人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只有今天的你能打败昨日的你。”
      “你还真的懂一点。”
      上钩了上钩了。
      他继续说,“但我没有对手,就无法让我提升,也就无法打败我,你明白了吗?”
      是他自己不要脸的,沈清鱼忍不住了,“三大剑宗那么多老怪——老前辈,都不行吗?”
      “能找到的都打过了,你以为外头为什么叫我疯剑?”
      他很惆怅,显得很真实。
      这人真有这么强?
      看着不像啊。
      她稍微认真了一点,“是否有分体术,或者在意念中自己与自己比剑,也可呀?”
      “除非我分个心魔出来,不然就是左手打右手。”
      司马熏的表情是:你好笨,但我不忍心说你。
      沈清鱼面无表情,心里已经把他揍了个花开富贵。
      “我还不能理解先生的境界,请先生教我剑法,让我也能为先生分忧。”
      出来这么多天了,这糟心孩子就改了个乱扔垃圾的习惯,会把鸡骨头扔到她准备的空碟子里了。
      上课?不存在的。
      司马熏更惆怅了,“唉,你太……唉。”
      完蛋,土牢里的戏太过了。
      司马熏现在看她比蚂蚁都要娇小,不,蚂蚁还能咬象,她在司马熏眼里好比尘埃,对人的杀伤力仅限于落到你眼里激你揉两把眼睛。
      沈清鱼忍耐着顺毛哄:“先生找不到对手,不妨自己培养一个。我现在是您的弟子了,不如就让我来担起这个责任吧?”
      这倒是新思路,“这个想法可以,但你,唉。”
      沈清鱼在爆发的边缘,“我怎么了,先生明说吧。”
      司马熏大概没怎么伤害过女孩子的心,支支吾吾许久才闭上眼睛一拍大腿,甚是沉痛:“你风一吹就要倒了呀!”
      忍无可忍。
      无须再忍!
      “先生说笑了,我再弱也不至于见风就倒。”
      “你不信?”他摇头笑。
      “实在难以相信呢。”她站起来,是“你丫尽管放马过来”的备战姿态。
      沈清鱼打定主意,撑不住了就用土系法术扎根到地面,这是尊严问题!
      司马熏往她面门上吹一口气,沈清鱼就被刮到了正殿外,落地时脚下不稳,摔了个屁股墩。
      夏末的夕阳照到她脸上,火辣辣的。
      很好。伤害值不高,侮辱性太强。
      司马熏走出来,低头看她,叹:“你看吧,是不是风一吹就倒?”
      沈清鱼对上他的眼睛。他有一双浅色的瞳仁,阳光照进去,像琥珀,像金沙,闪闪发亮,还透出一种兽类的野性,很好看。
      以这样的落差仰望他,她忽然懂了。
      司马熏是块踏板。
      赢了他,就能一战成名。
      老魔头收她做关门弟子,又指定让她到凌天宗跟司马熏学剑,估计就是这个原因,这个人足够强,名气足够大,他的命牌一碎,凌天宗闭关的老怪物吓得全跑出来。
      这样的剑修只能给他的徒弟当个不上不下的先生,反而更能衬托他席锋的高贵。
      沈清鱼站起来,视线扫描他的身躯。
      司马熏和爷爷差不多高,但没有那么宽。他不好好穿衣服,衣襟敞得很开,露出一部分胸肌和些许腹肌。骨骼没有那么粗壮,肌肉也没有那么鼓胀,精致得像古罗马的石雕。
      又是她无法达到的身体强度。
      沈清鱼不是沈谦的亲生女儿,没有沈家高壮的基因,她骨架小,肌肉也很难练出来,很早就明白自己难以学好绥安派的将军剑,因而转投乐修。如今为了保住哥哥的碎星剑等他回家,跑了来学剑,可按司马熏的身材来看,估计他的剑法也不适合她。
      如果有锻体功法就好了,但她开不了这个口。
      所有门派的功法都是秘传的,有时同宗门不同峰头都不能互通,用这种方式来保证地位。孙月半能在闲暇时到绥安派学剑,全爛城都夸沈靖平大义。而司马熏肯教她剑术,是老魔头交易来的结果,据说疯剑欠他人情。
      司马熏有点好笑地看着她打量自己的身体。这小家伙面上装得恭谨守礼,其实一直在腹诽。她那点小心思全写在眼睛里,司马熏等着她开口讨要锻体功法。
      “先生,您方才吹那一口气,七岁孩童会不会倒。”
      司马熏一怔,“会。”
      “那你就把我当七岁孩童教吧。”
      “你真想学?”
      “是。”
      司马熏等了一会,发现她只是极认真地望着自己,试图传达“我会努力的”这条讯息。他给了一本功法,“先锻体吧。”
      小家伙的眼睛亮起来,看一看手里的功法又看一看他,很开心。
      他笑得有些兴味,“你们师徒真有意思。”
      沈清鱼趁机打听,“先生与我师父很熟悉吗?”
      “不熟。”
      这就不好再往下打听了。
      两人走回去,司马熏往榻上一坐,很快又歪倒在榻上斜躺着。
      沈清鱼假装看不见。
      这儿没有蒲团也没有椅子,她直接跪坐在地上,把锻体功法摊开来看。需要先把身体的基础状态提上来,然后用药浴伐经洗髓,最后再到险境里淬体。
      她看了三遍,尽力把每个字都背下来。这是老魔头逼出来的习惯,他认为沈清鱼应该要过目不忘才行,要是忘了读过的哪一本书可是要挨刀子的。
      突然被抽走了书。
      司马熏摇摇手里的烧鸡腿,“你要不要吃?”
      他手上有油!
      沈清鱼把书抢回来,发现上面印了一个油乎乎的食指印,她把书反过来,封面靠近书脊的地方印了个拇指印,整本书开始散发烧鸡味。
      她捧着书的手都在抖。
      这个人!
      正殿是讲学的地方,她千求万请让他不要再在这里睡觉吃饭了,他不发脾气也不答应,还是天天躺在这喝酒吃鸡,只是鸡骨头和酒瓶子不再乱扔了,每到饭点要是她正巧在旁边,还会招呼她一块吃烧鸡。
      她要是提上课的事,他就推说等她身体再养好一点。
      这真是搬起石头砸中自己的脚。
      那天他破开土牢后就把人带回自己那边一起面壁思过。他只被罚了不痛不痒的三天,这让沈清鱼更生气了。凡是起身,必要咳嗽;凡是躺下,必要皱眉;夜里一定“惊醒”好几遍,白天就“魔怔”地发呆落泪;三不五时“咳咳咳”,好让他知道乱吃药害人害己。
      回临月峰时她已经解气了,又端上恭谨的弟子礼,请他教习,可司马熏留下了“此人无比脆弱”的印象。
      来凌天宗快两个月了,她只在土牢里学会一个土刑阵法,还不如去内门吃大锅饭,学得更快些。
      司马熏把书摁低了看一下,“这书怎么了吗?”
      又多了四个手指印。
      “哦,不就沾了点手指印嘛。”
      他好像是想帮忙擦干净,结果这两页书全沾满了油渍。
      司马熏是故意的。
      有一种恶趣味叫喜欢拆别人的面具。
      有些人的面具格外让他不顺眼,比如那个忽然说别人送来的新酒很不错,让他尝了一口就醉倒二十天的师兄,那个世称君子剑的燕济宁;比如这个明明很嫌弃他还笑得假模假样的小家伙。
      好在她从见面第二句话开始就没那么假了,还敢骂燕济宁小心眼,不然就要被他扔回席锋那里了。
      别说就弄脏一本锻体功法,就是放把神兵在这,只要他觉得有意思,都能直接折断了。这世上就没有他司马熏不敢做的事。可惜无论再怎么逗这小家伙,她明明摘下面具要发脾气了,最后都会把面具再戴回去。
      他是故意的。
      孙月半和方士泠也有过故意惹她生气的阶段,被她打过一顿就老实了,但司马熏这只大傻蛋,她打不过也不能打。
      沈清鱼自暴自弃,看他抹完了这两页,翻到下一页,捧得离他近一点让他继续抹。反正也背下来了,晚间重新默写一本出来就好。
      他停下来,她就送上一方帕子给他擦手。
      “你哥——”
      “啪!”
      沈清鱼把书“轻轻地”拍到地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司马熏掰下一只新的鸡腿,啃一口,眼睛盯着她,慢吞吞地嚼啊嚼。吞下去,又咬一口,继续嚼。
      “你哥是怎么出的事?”
      你要是问这个,那可就有得唠了!
      沈清鱼眼睛一亮,她非常兴奋地掏出一大堆卷轴,这没桌子,干脆把他拽下榻,把卷轴放到上面。
      哥哥是被橡皮擦抹去的。
      那只是很寻常的一次出门,每年都有。师父们带着刚学会御剑飞行的弟子像候鸟一样飞一个来回,路上打几个小妖怪,救助点凡人。都是年轻弟子,选的路线自然平稳又安全,停留的城镇都是大宗门的属地,再保险不过了。
      沈夫人劝不住儿子,千叮咛万嘱咐要他每天每个驿站都必须发一封信回家。沈清达从不让家人担心,信一断,大家就知道出事了。
      二十个人的队伍,领队的叔伯有化神期有元婴期,消失得毫无预兆毫无痕迹。三年多的时间里,各人的命牌陆陆续续碎掉,无力感笼罩了所有人。
      “这一天哥哥出发……”
      第一批卷轴是队伍里每一个人在那次行程的时间线,每个刻度配有一本厚厚的册子,记录了相应的人在那一天去了哪里做过什么,遇见什么人说过什么话。
      第二批是命牌碎掉的时间线。
      “这天爷爷去拜访了幽玄宗主……”
      第三批是寻人、问卦、招魂的时间线,对应的册子记录了相应的卦象和结果。
      第四批是沈清达整个人生的时间线,每个刻度有两本册子,一本是当天这个世界发生过的大事和怪事,另一本也是相同内容,不过限定在失踪的区域附近,更细致。
      她掏出了数幅地图。
      “我们已经找过这些地方了。”
      地图上标记了爛城各大世家旗下的商队、镖师去过的地方,围绕着失踪地点向外发散。
      这些年来她一直在借用哥哥的信和路人、树精的记忆来复原当年情形,里头记录的内容真是细致到,恨不得连有几只蚊子飞过都写上。
      “你看,哥哥是凭空消失的。”
      她指着最后一页的记录,无打斗痕迹,灵力场也没有紊乱,真是凭空消失。
      司马熏盘腿坐在地上,沈清鱼跪坐在他旁边,小小一只。
      她望上来,“你觉得呢?”
      蹊跷点有两处。
      一,命牌碎裂的时间基本是按修为由低到高的顺序,沈清达只有炼气期,却是最后一个碎的。
      二,整支队伍,卜天宗给的卦象都是“已死”,求问死地与遗体所在,都是“不详”。
      司马熏心里已经有了结果,甚至连出了什么事都有了定论。
      小家伙挨得很近,肩膀贴上了都没察觉,眼睛闪亮亮地看着他。
      那些不告诉她真相的人,估计是不忍心熄灭她眼里的光。
      这并不是在保护她。
      满地的资料,字里行间只有“沈清达已死”五个大字。
      她缜密到能在千里之外复原当年情景,真的分析不出来吗?
      司马熏张嘴欲言。
      “你是吃过假死药的人,应该能懂的吧!”
      司马熏看着她。
      她为了证明沈清达没死而做出来的假死药,反而是最大的证据。那并不是能轻易造出来的东西,堪比当年鬼谷宗造出抗魔法器了。
      席锋那种毕生都在算计的人,每走一步都要留退路,竟然认定她做关门弟子。她看到的是假死,他们关注的却是救活。让人死去的方式千千万,能把心跳呼吸都停止的人救活却没那么容易。
      这个小家伙,遇见她的人都要赞叹,可她却没有自觉。她怎么会这么没有自觉,是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你很优秀”吗?
      司马熏在想别的事,沈清鱼却以为她找到了同盟。
      她给司马熏讲薛定谔的猫,完了跟他说:“哥哥就是这只猫,他可能死了,也可能没死。在事实降临之前,谁也不知道真正的结果。”
      我看你比较像猫。
      一只经受不起风雨的小流浪猫,被席锋当作攒功德的道具扔到他身边。
      她为什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因为她承受不住。
      她根本无法接受沈清达已死的事实。这是个风一吹就倒的姑娘,她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现实,所以歪曲出她唯一能接受,听起来好像很合理的答案:沈清达可能死了,也可能没死。
      她在逃避。
      再让她这么下去,只会害了她。
      她在身上叠了一层又一层的盾,藏起自己,也终将压死自己。
      “沈清达已经死了。”
      你娘死了!
      沈清鱼咬牙把情绪忍回去。她还得向这个人学剑,不能得罪他。
      司马熏盯住她的眼睛,要把那只探头出来又缩回去的小流浪猫拎出来。
      “你想知道他怎么死——”
      沈清鱼拔出铁剑,不想再认这个先生了。
      司马熏挥挥手,用手背把她的剑拍开,铁剑寸寸碎裂。
      “还算你——”
      这只“还算有点血性”的小流浪猫扑去抢救榻上的资料了,铁剑的碎块会落到那里。
      司马熏看见她用后背去挡那些铁片,挥手,碎剑被一阵风送走。
      安静。
      有条烧鸡味的帕子凑过来,被她一巴掌打开。
      司马熏从自己袖子上撕下一块布,糊到她脸上。
      “你干什么!”
      “风一吹就倒,还爱哭。”
      我——
      沈清鱼在心里瞬间爆出了一万句脏话,给他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问候得清清楚楚。
      “打不过就哭吗?”
      被气哭的时候是真的没办法自行停下来,根本是不受控制地掉眼泪。
      司马熏看着她被泪水洗过的眼珠子,黑漆漆的,却又透亮,澄澈。泛着水光,却像两团燃烧着的黑色火种。
      “站起来,继续。”
      司马熏扔给她一把新的铁剑,“来。”
      他们之间的第一堂课,终于开始了。
      临月峰主每天都在无聊地等待对手上门,忽然有一天,一只小小的流浪猫跌跌撞撞走进来,他每天拿鸡腿逗它,它都不肯亲近,今天终于对他轻轻“咪”了一声。
      而他这个屋主打算收容这只小流浪猫一段时间,在教它变得坚强之前,先不放它出去面对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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