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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司马熏 ...

  •   沈清鱼提着烧鸡好酒,去找自己来凌天宗的幌子,疯剑。
      疯剑不知名讳,是临月峰峰主。他是个很好认的人,长眉,丹凤眼,是个多情相。因为修为高,这么多年的酗酒和日夜颠倒都没把那副好相貌败尽,胡子拉渣头发乱飞都能让人赞一句不违心的浪客之风,很占便宜。
      就是不能走近了看,他不太讲究个人卫生。
      老魔头连给她洗澡的时间都不愿意留,天天催她辟谷清肠,看她吃东西就跳脚:“都是污秽之物!秽物!”非常坏人胃口。沈清鱼只把他的跳脚当戏看,娱乐活动实在太少了。可如今见着了疯剑的居住环境,她觉得也许老魔头说的“都是秽物”是真的。
      实在是太肮脏了。
      这是极其注重礼教的大环境,沈夫人堪称三从四德的典范,没什么事从来不出内宅,沈清鱼在她的教育下也是极守礼节的。
      心里虽然对这个脏兮兮的浪客失去了尊重,面上仍装得尊敬,暗自憋气憋得快要翻白眼,说话的声音就有点奇怪。
      “参拜仙君。弟子沈清鱼,师从妙手仙宗宗主,承蒙仙君关爱——”
      “闭嘴。”
      好的,沈清鱼掐一个闭气诀,够她撑好一会了。
      “你嫌我臭?”
      仙君香极了,是我方才吃了五谷杂粮,怕污了仙君气韵——
      “是有些许异味。弟子僭越,敢为先生打扫一下屋舍。”
      她如果也要住在这里,卫生问题还是得赶紧解决一下。
      疯剑的疯好像不那么轻易触发,他闻言也没生气,只是奇怪,“那怎么还那么多人想做我的弟子呢?”
      他非常惆怅,很不满意的样子。
      嗯,脑子看着确实是不太好。
      沈清鱼引风把密闭的窗户撞开,聚气化水把地板冲刷几遍,去尘诀频繁甩到手腕都痛。她一边往里走一边把被水冲歪的香案搬回原来的位置。
      凌天宗的神像有一个专门的非常高大上的大殿来供奉,各山峰之主的正殿一般用作讲学大堂。别人家的正殿都挂画像,摆桌椅,置香草仙花,地上放许多蒲团。
      这位奇葩的正殿已经不是剑走偏锋的级别了。
      他把地板修得向中心凹陷,四周全是高低不一的泥塑彩绘的神像,因着地势,视线全都斜斜地望向凹陷处。人从外面走进来,就会被这种万神围堵凝视的氛围镇住。
      这其实挺妙的,正殿宽广屋顶高远,人在其中不觉压抑,神的视线又无处不在,很能让人生出敬畏,沉心静气。
      要是换上彩色窗纸和耶稣十字架,能改出一个中西合璧的教堂来。
      可他在凹陷中央摆了张塌,天天躺上面喝酒吃鸡,地上扔满碎瓶和骨头,各种进行到不同阶段的发酵气体混杂在一起,怎一个熏字了得。兼之窗门紧闭,暗光之下神像变成幢幢鬼影,在里头待久了谁不疯?
      “先生真是巧思,”沈清鱼望着头顶,“要是能有透明瓦片,引天光降落,就更好看了。”
      “或者改成圆形围廊,就能见天光了。不对,神像之威吓再大,也无法填满天地。”沈清鱼绕了一圈回来夸他,“先生巧思过人。”
      疯剑睨她:“你该去奇门。”
      “先生喝酒,是因为爱喝,还是修行阻滞,无事可做?”沈清鱼不搭理他,“我笨得很,先生往后有事可做了。”
      疯剑也不搭理她。她继续往下说,“先生,郁结之所以为郁结,是因为人不肯宣之于口,有时说出来了,郁结就散了。”
      他也不觉得被冒犯,但觉得她不行,“就你?”
      沈清鱼正色,就要给他背《师说》,“所谓,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
      “说人话。”
      这哪句不是仁话了?
      “先生,我学医的。我觉得您这是心病,问题还不严重,能治。”
      “哦?席锋都治不了我,你才跟他学几年,就觉得能行了?”
      “师父喜欢快刀斩乱麻。我还没学到那境界,但我能话疗。”
      疯剑听完她关于话疗的解释,“你该去做天师。”
      沈清鱼才刚见到长大后的哥哥,虽然只是个幻影,也让她对世界再次充满爱,饭都能干下三大海碗,觉得自己能普度众生了,疯剑这点抗拒不在话下。
      “先生,没有过不去的坎。您看我,我哥哥失踪十三年了……”
      她一点也不羞于把哥哥的事说出口,相反她想人人都知道。最好哪天她与什么人说起哥哥,那人就来一句“我见过你说的这个人,他就住我家隔壁”。这些个老怪物能去她去不了的地方,见识比她广,就算没见过人没准还能给她启发。
      “你们那的命牌也太差了些,我的能放两百年不出问题。不过既然碎了,你哥肯定是死了。”
      你娘死了!
      哥哥是她的逆鳞,沈清鱼气得跳起来,破口大骂:“你们凌天宗迟早要完!一宗之主是个小心眼,想杀我连个眼神都藏不住!你再懒,好歹是个一峰之主,连这点见识都没有!”
      她在那里骂骂咧咧说假死药的事情,疯剑比八傻蛋都不如,隔空抓了她的百宝囊就往外掏,“还有这种东西?是哪个?这个,还是这个?”
      沈清鱼起先没想到凌天宗的招选会这么温和,备了许多毒物,两位师兄给的好药材给华坚改体用得差不多了。疯剑边掏边扔,只摔了满地的药粉毒丹还有蛇虫鼠蚁干。
      “别扔了!我给你拿!”
      她还想把东西归整回去,被着急的疯剑一巴掌拍得手背都红了,“快点!”
      终于捏着药丸子,他很惊讶,“就这么点小东西?看着平平无奇呀?”
      “药丸子不都长这样吗?”
      他嘀咕,“我以为是什么高品阶仙丹……这药对我有用吗?”
      自从有了丹修和医诀,已经很少有修士再如凡人一样用心研究药丸子了。市面上的仙丹过半都是包治百病,延年益寿,只有品阶之分。制作原理是以药材的五行之力蕴养修士灵脉,促进身体自行修复。凡人倒也能用,但治不治得好全靠“机缘”。
      像这种抛开药材灵力和属性,只管什么药材怎么处理,什么和什么混在一起会有什么奇怪的现象,在他们眼里都是耍流氓,是不务正道。
      沈清鱼蠢人用蠢方法的研究院,勾来一个温廷,又勾来一个老魔头,最后赔上了自己。
      “这药只在妖兽和我身上试过。我们那会抓不来什么厉害的妖兽,我自身也没有锻体,像先生这样强横的剑修,大概就只能眩晕几息吧。”她补一句,“但药还是不能乱吃。您也看完了,请把药还我吧。”
      “哦。”
      他把药吃了。
      不管后头的功效放不放得倒他,呕血是化学反应加生理应激,他一边呕血一边“哇哇”新奇。沈清鱼觉得他和八傻蛋应该很玩得来,打算给他们互相引荐一下。
      这就是一个不刮胡子版的傻蛋吧?
      然而她忘了,这枚药丸是从老魔头给她的百宝囊里掏出来的,外面那层没变,里面你怎么知道还是不是同一个东西呢。
      疯剑倒了,上一秒他还笑,下一秒他就睁眼蹬腿。
      沈清鱼瞬间想通哪里出了差错,但来不及了。
      这傻蛋的命牌应当是碎了,凌天宗上空好一阵沉重的警钟长鸣。她在原地不敢动,她甚至分不清究竟有几道恐怖的气息锁定了她,被威压震得脸色苍白。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善泳者溺。
      终日坑人,终被人坑。
      这就是孽力反噬吗?沈清鱼撑不住吐了一口血。
      临月峰上站满了老怪物,他们面色沉凝,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他们查验了疯剑僵直的“尸体”,又看了眼满地毒物的“战场”,终于将杀气腾腾的目光转到了沈清鱼脸上。
      她的宝贝妖花没有一点大难临头的意识,还在用雾气吞疯剑的“尸体”,想拿来当花肥。
      有人就要动手,另一人拦住:“这是席锋的关门弟子,不能有错。”
      他挥袖打了一道剑气到正殿的神像身上。竟然有如此神奇的法器能留影,但更神奇地只留了有大情绪波动的片段。
      于是“你们凌天宗迟早要完”这句话就在死寂里回响,“小心眼,想杀人连眼神都藏不住”的燕宗主再次核蔼地看向她。
      这段话后影像就中断了。
      沈清鱼给自己默哀,这算罪证确凿吗?
      好在新晋傻蛋老大哥足够傻,那段一边呕血一边“哇哇”大笑的片段也录了下来,她看见人倒地时的“什么鬼”式震惊也不似作假。满足“有内情”的基本条件了。
      沈清鱼感觉自己能动了,先把宝贝妖花抱住不让它作怪,尽量口齿清晰道:“仙君好奇我师父新做的假死药,过一阵子就能醒了。”
      众人沉默,她只好又补一句,“百宝囊里还有几枚,我可以服下自证。只是师父未曾告知我这药会使人沉睡多久,修为不同可能睡的时长也不同,还请众仙长耐心等候,不要将我身躯烧了。”
      最小辈的燕宗主和蔼问她:“这倒不必,既是席宗主的药,相信不会有错。只是你不清楚药效,又怎么能让他人服下呢?”
      这也不能当着人家长辈投诉说“是那个奇葩硬抢的,我还劝过他不要乱吃药”,关键是也没证据。
      沈清鱼坦白从宽:“这药原先是我做出来的,不过能让当时在筑基期,没锻体过的我睡上半个时辰。
      “仙君翻我百宝囊时看到,我也只以为是当初做出来的几颗,以仙君之能,不过能让他晕眩几息罢了,就没有强劝……
      “不成想师父改良了我的药丸,仙君误食了,才变成这样。”
      燕济宁再问几句可否提前转醒,要如何修养。最后一派心痛为难地叹道:“沈小友,”这称呼是既抬举她又假装她没有其他身份了,“你方才听到的丧钟,在我凌天宗已有近千年未曾响过了……”
      上次大乱才五百多年前,哪里来的近千年,四舍五入也不能这么夸张啊。
      沈清鱼真的讨厌他这款人,甚至开始觉得他会把沈清正也教得更讨人厌。
      这是在逼着她自己说要受罚。这事真算起来她也有错,就不应该对一个有心病的疯批提什么假死药,牵扯到哥哥时她总是不够冷静,认罚也无妨。燕济宁直说罚她,她也绝无二话,罚再重只要不丧命也能认。可他第一眼就讨她嫌,现在尤甚了。
      “我害得仙君受这无妄之灾,实在于心难安。请诸位仙长责罚。”
      “好。如今司马熏与死无异,他死去多久,你便也受土刑多久吧。”
      谁?
      司马熏?
      沈清鱼看着眼底下的“尸体”,觉得真是人如其名,一匹臭熏熏的疯马。
      她应了这道罚,在心里安慰自己,要快点学完老魔头的本事,而等到那一天,燕济宁你最好不要犯在我手里。
      所谓土刑,和传统水刑也差不多,是很恶毒的一种了。把人拖进土里受活埋窒息之苦,晕过去后放出来缓气,然后再埋进去,一直重复。
      燕济宁是真的没管她的其他身份,这个惩罚说太重吧,司马熏那个傻蛋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说不过分吧,这药分明是司马熏自己抢了吃下去的。
      小事,不必生气。
      假死时身体完全不能动,相当于把安危都交出去了,所以这个沉睡的时间不能太长。老魔头再怎么乱改,也不过几个时辰的事。
      燕济宁看起来没打算把席锋得罪死,他没给沈清鱼安排锁灵枷,这是默认她可以用法术抵抗的意思,然而沈清鱼不擅长土系法术。
      土牢里干燥好比沙漠,狭小,密闭,天地灵气少得可怜。沈清鱼御风、聚水都不好使,她也不勉强用生木诀来造木抵挡,既然被人抓住了短板,当然是死磕也要练好土系法术。何况这会真是在死亡边缘挣扎了。
      “老魔头到底在想什么!”
      不知道第几次从窒息醒来,沈清鱼不敢数,这种情况下数数只会让人越来越绝望,她催眠自己每次窒息都是第一次窒息,鼓起十二万精神对抗。可真的太久了,久到她都担心司马熏是真的死了。
      沈清鱼推翻了自己对老魔头的指控,是司马熏醉情酒肉太久,身体太虚了?更大的可能是燕济宁故意让她多受折磨吧。
      这些大人物,一个比一个厉害。席锋想收她为徒就不容许她拒绝,把她关在飞舟上,三年当做三个月。燕济宁想罚她,明面上说是“他假死多久你就受罚多久”,如今看来分明是要她百倍奉还。
      两辈子都没人能让她放心上记恨,燕济宁成功解锁了这个成就。
      她努力回想幻境里哥哥的脸,哥哥是个好人,她也要努力做个好人。她告诉自己不要迁怒于沈清正,但她也拿不准自己有没有做到了。
      沈清鱼倒在地上,两手被铁锁绑在身后,锁链一直连延到土墙上。这面土墙会一点一点把锁链和她吸食进去,然后再缓慢地吐出来。
      傻蛋总是在轻松欢乐的环境下才能成就的。醒来的司马熏也被关进来受罚,就在沈清鱼对面的那间土牢,什么锁都没上。他真以为这是个普通的牢房,他也只是被罚进来面壁思过的。
      他心知沈清鱼被他牵连了,看天看地看空气,就是不看她。所以没发现沈清鱼的惨样,直到他感受到对面一阵灵力波动。
      沈清鱼这时候已经能抵挡土墙的吸力好一会儿了,她甚至还能把土墙打碎趁它自行修复的时间躲过一两次处罚。
      燕济宁好算计,把他关进来之前就已经停了土刑,就算司马熏知道沈清鱼因他受了刑,他自己没经历过,也没亲眼看见,顶多有点小愧疚,估计会和她对幻境里没有脸的沈清正差不多。
      可惜沈清鱼不是什么好心肠的姑娘,她生气的时候是很疯的,她向来敢玩自己的命。她给土墙深处的阵法缓缓注入自己的所有灵力,足够再续十回刑。
      她日夜无休连续受了千百次土刑,换算一下有二十天左右了。这个人不可能假死这么久,他醒来后有没有问过一句她这个名义上的弟子?为什么放任她受这么久的刑?
      她需要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沈清鱼哀切地望着对面,又狼狈又害怕又无比柔弱,凄凄惨惨地求:“先生……救我……”
      他一愣,好似看到新物种一样盯着她观察。发现她被慢慢向后拖动,瞪大了眼睛。
      看来真是个傻蛋。
      他当然救不了人。凌天宗造牢房的标准是什么人都能关,他也不例外。
      燕济宁算计他,将来就算知道土刑的事也没什么。
      沈清鱼也算计他,就算知道阵法是她自己启动的也没什么。
      人还是不能太傻啊。
      这种缓慢的速度原本是用来折磨受刑人的,现在变成折磨看的人。
      沈清鱼在眼睛被埋没前“悲伤地”看着他奋力拆牢房的样子,心想,这个无能狂怒的样子真的好像一只傻蛋啊。
      深厚的黑暗里,在她失去意识时,一只手破开土墙,带着光把她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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