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 前尘》桃茉莉

8、总统之死

　　火车在中途车站停靠之后，一个叫冯彪的青年下去买了些吃食，十几张酥饼被整份报纸裹着抱了上来。
　　“来来，一人一张，蕊小姐这是你的，湍桥这是你的……刘副官……”冯彪专心分着酥饼，却没留意刘副官和曲蕊儿两人正直勾勾的盯着包饼的报纸。
　　下一秒，二人已同时伸出手，一人扯住了一边，只听“哧”一声，已被热饼濡湿的报纸瞬时一分为二，饼子掉了一地，冯彪张大了嘴，再看二人则极有默契的将报纸迅速拼在一起，读起了“本报专电”，首行标题大字赫然在目：袁世凯一命呜呼。
　　在场的所有人似乎都被按下了暂停键，读完了整篇之后，曲蕊儿梦呓似的问，“总统……死了？”她看着刘副官，目光却又好像越过了他。
　　刘副官的脸上则是一副似悲又喜的表情，复杂极了，“应该是确定的了……”
　　剩下的旅程每个人都满腹心事，好几次曲蕊儿和刘副官都张开了嘴似乎想要和对方说点什么，却都欲言又止。
　　这个重磅消息让每个人的心里都充满了对未来的揣测和不安，而这趟承载着一切未知的列车却如同不断前进的时间一般一往无前的驶向北京。
　　终于到了，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别的原因，下了火车还未离开车站的几人就感受到了和他们上车时完全不同的气氛，车站多了很多全副武装的警察和士兵，每个过往的旅人皆面色惶惶行色匆匆，好像生怕一个迟疑就会被那些执法者扣押一般。
　　他们几人也敛容低头，无声而快速的离开了车站，及至出了车站看到来接他们的陈副官，几人才暗舒了口气。
　　陈副官共带了三辆车，曲湍桥几人坐了第一辆先离开，曲蕊儿和刘副官上了陈副官的车，其余的人则在后车中跟进。
　　几人刚上车，陈副官便开口道，“看报纸了吗？”
　　曲蕊儿和刘副官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消息是真的？”
　　陈副官回头看二人，“是……放心，将军这边已稳妥，静待时日即可。“言辞不见喜悦，神色却是轻快。
　　霎时，来路上的所有不安顿化乌有，曲蕊儿那颗晃晃悠悠的心终于落了地。
　　刘副官几乎是喜极，“当真？“
　　“当真！“陈副官终于轻笑了一下。

　　曲蕊儿站在北京城里的曲府外愣了愣，这里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气派，就是套规矩标准的三进宅子，和以前住的没多大差别，陈副官看她略微失望的神情，笑道，“这宅子前阵子刚扩建一番，改成了开阔的四进院，还特意拓宽了后罩房的进深，就为了让你住着宽敞称意，而且这宅子还有个好处，我先不说，你进去了自然就知道。“陈副官故意卖了个关子。
　　一行人跟着陈副官绕过影壁，还隔着月亮门，一个站在五彩垂花门下，身形纤细，梳着垂肩挽髻的年轻女人引起了曲蕊儿的注意，只见她遥遥便向曲蕊儿行了一礼，神态很是恭谨。
　　”她是谁？“曲蕊儿问陈副官。
　　“……“陈副官竟一时语塞。
　　曲蕊儿止步，看着陈副官，心底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她叫贺曼仪，是，是新进门的二姨太……“陈副官硬着头皮答。
　　轰的一声，曲蕊儿血气上涌，火气顿时烧到了脸颊。
　　“二姨太？！”曲蕊儿和曲湍桥同时出声。
　　那位二姨太此时已走近，距曲蕊儿还有几步远的地方站定，又行了一礼，声音婉转，“蕊小姐安……虽清早将军说不用来迎接小姐，但曼仪觉着既早晚都要见面，不如早见的好，所以一直在这儿候着，还望蕊小姐不要见怪。”竟有几分吴侬软语的感觉。
　　这位二姨太言语极是客气，礼数极是周全，但曲蕊儿偏就听出了一股桀骜的味道。
　　她走近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这位姨太太，“嗤”笑出声，“看不出我爸原来喜欢你这样的，跟我娘比你当丫鬟都不配！”
　　说罢，瞪了她一眼穿堂而去。
　　走着走着，眼泪却落了下来，她心里最美的女人早就离开她了，在她五岁那年，那时的她还不太明白死是什么意思，只是看着家里的人悲戚着脸，无声而忙碌的进进出出，家里不断有人来又不断离开，慌慌张张了好些天，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她的母亲，再之后，父亲便带着她离开了老家，随着他驻军了。
　　其实她也想过早晚会有姨娘甚至继母的出现，但当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她却会如此的愤怒又如此的失落。
　　不得不说，曲父对唯一的女儿还是极疼爱的，曲蕊儿的闺房早已被整理出来，摆设用度皆十分用心，连她儿时喜爱的竹蚂蚱都存了好几只，曲蕊儿坐在那里，叭叭的掉了好一会儿的泪，一时觉得父亲有了新欢肯定不疼爱自已了，一时又生气的认定父亲薄情寡义肯定早就忘了娘。
　　等曲父热切的踏进房门的时候，曲蕊儿早已抹干了泪，她要好好问清楚这个姨娘究竟是怎么回事。
　　“蕊儿！快让我看看！”曲父一进门便拉着曲蕊儿瞅了半天，“我闺女长高了，都成大姑娘了！咋瘦了？”
　　曲蕊儿无奈，“爸，咱也就半年没见。”
　　曲父摆摆手，“你不做父母不知道父母的心情，就这半年，我总觉得像过了好几年，就怕再见不着你……”拍了拍大腿，“这下好了！咱们父女又团聚了，这次，咱爷俩就踏踏实实的在京城落脚了！”
　　“啥？咱就在北京不走了？”曲蕊儿喜道。
　　“对！不走了！”曲父哈哈大笑。
　　“那太好了！我早就想在北京上学了！“曲蕊儿乐歪了嘴。
　　忽想到二姨太的事，脸上的笑明显就挂不住了，立时便兴师问罪起来，“爸，贺曼仪是咋回事？”
　　曲父一怔，“你见着了？“
　　“我来的时候人就在二门堵我呢，你说我见着没？……别岔话，她是咋回事？”曲蕊儿质问。
　　曲父有些踌躇，“她以前是戏班里的，我常去听戏，时间久了觉得性格相投，就让她进门了，她就是个唱花鼓的，没啥见识，你平时也不用搭理她，你要真嫌她碍眼，过阵子我另找个院子让她搬出去，你看行不行？“
　　曲父的态度相当和顺，曲蕊儿也不好发作，曲父看曲蕊儿有所软化，便解释道，“要是那些不知根底的我也不敢纳，不过这个贺曼仪之前在安庆的时候我无意中救过她，也算是知根知底的，这次在北京又遇着才觉着可能是真有缘份……”
　　曲父话没说完，曲蕊儿就跳脚了，“啥？你俩在安庆的时候就认识？那会儿她才多大？我娘知不知道？！”
　　曲父被吓一跳，继而有些恼：“你这爆脾气是像谁了？我是早就认识她，不过那会儿她还是个小女娃娃，我能存啥心思？你也把你爸想得太下作了！”
　　曲蕊儿却不依不饶，“我就说咋突然就冒出来了一个二姨太，合着是旧相识，那你咋早不告诉我？非要给我一个惊吓？你都被革职了爸！我在家里天天担心你的安危，你倒好，在这北京城里跟着旧相好天天风花雪月，恐怕早就把我给忘了吧！你这是有了美人就啥也不管了是吧？简直……简直就是色令智昏！”
　　“住嘴！”曲父起身声色俱厉斥责道，“曲蕊儿，看来是我平时太溺爱纵容你了！你居然能说出如此忤逆犯上的话来！我也不必再跟你费半点口舌！十天之内不许迈出这个院子一步，好好反省反省！”说罢拂袖而去。
　　曲蕊儿大哭，把屋子里的摆设砸了一地，越哭越伤心，心里想过阵子等这个姨太太再给父亲生个儿子，她恐怕就更不受待见了，与其那时日子坚难，不如现在自已走罢了。
　　带来的包裹还没整理，曲蕊儿给自已重新打了个包袱，含着眼泪攀着后院的磨砖墙逃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