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 前尘》桃茉莉

42、涿州

　　曲蕊儿打开箱子，东西不多，几根金条，几件首饰，还有吴谨的生辰贴，曲蕊儿心下酸楚，泪眼朦胧间看到一张手绘图，那是安庆城的杏花烟雨图，想必是贺曼仪思念家乡时画的。
　　看着这张图，几日来一直躲在暗处的念头一下子窜出。
　　地图！
　　那门房说吴谨拿了地图去了吴文轩处！
　　曲蕊儿霍然起身，她全身颤抖。
　　不会！不会这样！吴谨定不会出卖父亲，他根本没有机会。
　　可书房的记忆再一次跳出，是的，他见过，父亲那张作战地图，他和曲蕊儿都见过，他们在前厅补习过那么多次功课，他的机会太多了！
　　曲蕊儿咬住不断打架的牙关，她找到云飞翔，“我爸他们现在在哪儿？”
　　“应是涿州附近。”
　　“能不能送信？很紧急！”
　　“行！我现在就去！”
　　曲蕊儿想了想，“不，我也去，咱俩一起，这事还不能确定，但以防万一，还是要给我爸说。”
　　云飞翔立刻拒绝，“太危险了！现在两军都已严阵以待，怕是防范极紧，我对那边熟我去没问题，但你不行，万一伤到，我咋跟师傅交代？”
　　曲蕊儿拽着他便走，“别说了！快走，再拖就来不及了！“
　　云飞翔急得嚷道，“咱俩总不能跑着去，200多里地哪！我去借辆车。“
　　“对！“曲蕊儿停下，”你去借车，我去拿些东西，你快去快回，咱们马上就走！“
　　云飞翔奔出府去，曲蕊儿马上回房，略整理了一个包袱，除了钱，她还带了几根金条，又转回来带上曲湍桥给她的那只步摇，万一她见不到湍桥，凭着步摇他也能信了。
　　映霞见状忙问，“您这是做什么？“
　　“我要去趟涿州。“她抬眼看映霞，”……那天吴府的人给我说，谨哥哥带着地图去了他父亲那里……我不知道他拿的是什么，但最坏的……也许是我爸的作战图……“
　　映霞捂着嘴，不住摇头，“不会，不可能！吴少爷不会做这种事！“
　　“我也希望不可能！“曲蕊儿冷静道，”但以防万一，我得让我爸知道，事不宜迟，我和飞翔现在就去。“
　　“我也去！“
　　“不行！你要留在家里，万一我弟或者有人回来，你一定要告诉他，让他马上通知我爸，你记住了！“
　　曲蕊儿嘱托完映霞，便奔向前院，云飞翔已将汽车停在府外，两人上车急驰而去。
　　马不停蹄开到琉璃河，却无法继续了，整片区域被戒严，所有行人车辆均不可再向前一步，有个别胆大的喊着要回家，想要硬闯，守哨的士兵二话不说就放枪，吓得行人屁滚尿流。
　　二人兜兜转转到天色擦黑，实在无法，只得就近找地方暂住一晚，最后在周庄找了户人家，家中仅有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婆子，丈夫和儿子皆上了战场。
　　“小姐，我刚才问了，她家有地方，家里也只刘婶一人，我给了她些钱，吃食她也一并管了，咱们就先在这儿住下，等天亮了我出去探探消息。“
　　次日一早，云飞翔便出了门，近晌午时回来了，热得满脸通红，一进门便狂灌井水。
　　“怎样？“看他喝得差不多，曲蕊儿迫不及待问。
　　“打起来了！“云飞翔喘着粗气，”两边交上火了，昨天晚上……大兴团营被端了。“
　　曲蕊儿惊骇道，“我爸呢？！“
　　云飞翔摇头，“没消息，没听说司令或是哪个将军被擒。“
　　曲蕊儿长出一口气，暂时放下心来。
　　两人边吃饭边商量接下来的事。
　　“下午我再出去打听消息，看能不能遇到面善的放我过去或给送个信……要是太晚你就先睡，只要我没回来就说明前线没大事，你别太担心，这场仗估计要打不短时日。”
　　他说的没大事就是曲父或曲湍桥应该无恙。
　　曲蕊儿给他两根金条， “这会儿别省，哪怕送个信儿也行”，又把那根簪子也递给他，“你若见不着人，就把这簪子一并送去，我弟见到就知道消息可靠了，辛苦你了，一定要注意安全，不管怎样保命第一。”
　　云飞翔应着，放下碗收好东西，抹了把嘴又出门去了。
　　曲蕊儿这才端起碗准备吃饭，刚送到嘴边，闻到饭菜的气味，顿时胃中翻滚，她跑到墙边，吐了个昏天黑地。
　　刘婶端着水替她拍后背，安慰道，“……前几个月是辛苦些，等月份大些胎稳了就好了。“
　　曲蕊儿惊讶的看她，她笑，“我生了俩儿子还能看不出来？你眼皮泛白，手脚浮肿又吐得厉害，这不是害喜是啥？你男人也在那边打仗？“
　　曲蕊儿接过水漱口，“是我爸和我弟弟。“
　　刘婶叹息，“我家是我男人和我儿子……这都是什么日子，天天打来打去，不是土匪就是兵，哪有一天好过哟！“
　　她絮絮叨叨说着，又去厨房了。
　　曲蕊儿肚子吐空，却又没一点胃口，刘婶给她拿了些自家腌的酸梅子，她也只吃了几个。
　　当晚云飞翔没回来，曲蕊儿一夜未眠。
　　次日，云飞翔也没回来，曲蕊儿不断安慰自已，没回来就说明没事，也许那封信已送到司令部了。
　　17日，曲蕊儿从起床后便呕吐不止，刘婶给她熬了些鸡汤，劝道，“你可不能这样，一直不吃东西大人小孩都受不了，这鸡汤我炖了半天，把油都撇干净了，你多少喝些，你不是还要等他们消息吗？你得先扛住才行。“
　　曲蕊儿谢了刘婶，端过碗坚难的往下咽，刘婶说得对，她得好好的才能等父亲和弟弟的消息。
　　云飞翔终于回来了，他一脸灰土，双目通红，左臂的袖子不翼而飞，血浸红了整条胳膊，刘婶惊呼起来。
　　“小姐！“云飞翔喊道，声音颤抖。
　　他站在院子里隔着门框看着曲蕊儿。
　　“……我已经见到师傅了，我给他说了，师傅说……来不及了……“
　　云飞翔痛哭。
　　曲蕊儿扶着门框喝道，“哭什么！快说！“
　　“……我到松林店了，见到了师傅，他和曲将军一起，我说完后他就让我快走，让我马上带你回北京城……我走的时候他们还好好的……“
　　曲蕊儿腿发软，她用力攥住门框。
　　“等我回来走到一半，后面有营里的车赶上，他们要往北京城逃……他说，咱们每一步都被对方算到了……他们直接突袭了司令部，将军被俘了……”
　　天旋地转，曲蕊儿死命扒着门框才没倒下。
　　“……我爸可还活着？”
　　云飞翔抹了把泪，“……活着，前线消息说是被生擒。”
　　曲蕊儿闭上眼睛，“……生擒……活着就好，活着就好……他们应该不会杀他，留着他更有用处才是……“
　　她似是在分析事实又似在安慰自已。
　　她忽睁开眼，“我弟弟呢？湍桥呢？“
　　云飞翔看着她，泪终是破堤而出，“……司令部遇袭时，师傅反击……身中数弹……当场身亡……“
　　他放声大哭。
　　曲蕊儿没听清，向前探了探身子。
　　“你说什……”
　　话刚说一半，只觉喉间腥甜，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她眼前一黑，身子摇摇晃晃坠倒，云飞翔扑过去抱住她，哭道，“小姐！”

　　曲蕊儿醒来后，云飞翔哭得两眼红肿不堪，他说，“我找了辆马车，我这就带你回去，师傅说了，让我带你回去。”
　　曲蕊儿一滴眼泪也无，她摇头，“……不，你去打听我爸的消息……”
　　云飞翔不愿，曲蕊儿道，“忘了你师傅说的话了？他不在你就要听我的。”
　　云飞翔只得起身，抹着泪道，“……我这就去，等我回来咱们就回北京。”
　　曲蕊儿点头，“好。“
　　云飞翔从怀里摸出那枚步摇放在曲蕊儿枕边，转身出了门。
　　片刻后，曲蕊儿从床上起身，来到窗边。
　　她将耳环手镯一一摘下，她仔细抚摸着那枚步摇，对着镜子认真簪好。
　　她从桌旁的编筐里拿出一把剪刀，又躺回床上。
　　她静静躺在那里，眼泪一滴滴的流出眼角。
　　……其实我不信的。
　　她喃喃道。
　　……你怎会骗我？
　　……我爸被俘，生死未知……
　　……我弟弟死了……
　　她闭着眼，泪水涌出。
　　……你说你爱我……
　　……这就是你的爱……
　　每说一句，她便在手腕上狠狠割一刀。
　　血淹没了手腕处白皙的皮肤。
　　握着刀刃的手亦流着血，却丝毫不觉得疼。
　　……你全拿去……
　　……我不要了……
　　……吴谨……
　　她最后无声的说了两个字，吴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