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 前尘》桃茉莉

12、陆教士

　　下午放学的时候，曲蕊儿和五个新朋友在校门口依依不舍的告别，想到明天还能见到她们，曲蕊儿期待极了。
　　“小姐，学校的午饭可合您的口味？“甫一坐定，映霞便询问。
　　“啊……“曲蕊儿睁大眼睛想了半天，居然想不起来中午吃的是什么，她的脑子里全被新学校和新同学占据满了。
　　映霞忍不住笑，“看来被我说中了，小姐在学校交到了新朋友呢！”
　　“对啊！我今天认识了五个好朋友，都是我的同班同学，她们人太好了，我今天特别高兴！”曲蕊儿立刻开心起来。
　　“我就知道，小姐一定会遇到合心意的新朋友。“映霞一边替她高兴，一边从食盒里取出切好的西瓜，”先吃几口，这是临走时才从井里取出来的，还凉着呢。“
　　“还是你对我最好！“曲蕊儿嚼得满口溢汁，忽的鼓着腮帮子发起了愣。
　　“怎地了？咬着舌头了？“映霞疑惑。
　　曲蕊儿摇摇头，“不是，我是想着，要是你能跟我一起去上学就好了，你这么聪明，成绩肯定突飞猛进！“这是她今天才跟严若如学的新成语，马上就学以致用了。
　　映霞一愣，眼神里现出一丝憧憬，随即马上被自嘲取代，“小姐可别说傻话，您可知这女校一学期走读的费用是多少？90块大洋！那是多少人家一整年的吃穿用度了，我每个月是两块大洋，哪能去上学？而且我这身份也上不得。”
　　“这么贵吗？”曲蕊儿吃惊了，父亲从未给她说过学费的事情。
　　“还有，这和身份有啥关系？”曲蕊儿纳闷。
　　映霞用帕子擦掉曲蕊儿嘴角的西瓜汁，“能来这教会学校上课的，家中皆是非富即贵，刚才散学时您可留意到你那几个朋友都是怎么回去的？可有人走路回去？”
　　曲蕊儿回忆起来，严若如、顾文贞、朱英芳和自已都是乘坐小汽车离开的，周香云和孔彤生则是坐着自家的黄包车离开的。
　　走路的学生，竟一人也无。
　　平生第一次，曲蕊儿体会到了阶级和差距这两个词的概念。
　　“您现在的同学，也许在将来就会是您的帮手和助力，小姐啊，您可要用心读书，要考好成绩，也要和同学们相处好情谊，可不能辜负了老爷的期望，老爷对您的疼爱那是多少人家的姑娘做梦都得不来的。”
　　曲蕊儿看着映霞怔了半天，愣愣的说，“映霞，我咋觉得要是我娘还活着，估摸就是你这个模样，你咋一点也不像这么大的人呢？老气横秋的。”
　　映霞笑着哄她，“行，以后您要是不爱听，我就不说，我也天真活泼可好？”
　　曲蕊儿高兴了，“好！”
　　映霞也笑，“……来，再吃几块。“

　　汽车刚在院外停定，曲蕊儿不等刘副官开车门，撒腿就往前厅跑，看到曲父后像小鸟似的扑了上去，“爸，我今儿第一天上课就交着了五个好朋友，她们人又好又善良，我喜欢这个学校！“
　　曲父欢喜的摩挲她头顶，“我姑娘喜欢就好……饿了不？春婶今天给你做了酱猪蹄，快去洗洗手脸过来吃饭。”
　　曲蕊儿雀跃着应了，回房洗漱，不多会儿，佣人鱼贯而入，饭菜逐一上桌。
　　曲蕊儿换过衣裳后和父亲坐定，开始用晚餐。
　　“过几天你贺姨就搬到西院了，这边平时人就少了些，我想着再给你添几个人，你看几个合适？”曲父给曲蕊儿拣了一块猪蹄。
　　“不要了，映霞和碧桃就足够了，平时春婶给我做些吃的，要不给春婶再添俩小丫头吧，我怕她累着。”
　　正说着，春婶端了盘春卷进来，“还要啥丫头，我身边一个小凤就够了，平时小厨房也没多少活计，用不了太多人，我倒是想着，将来这边大多是妇孺，要不老爷再拨过来几个壮男丁，把紧挨着园子的后门和园子侧门给看牢些，这些天外面动不动就打枪，有时候半夜老是心慌慌。“
　　曲父点头，“壮丁肯定是要再拨几个的，但终归是外人，这边没个可靠的人守着到底不放心。“
　　曲蕊儿提议，“要不就让湍桥过来吧，他还住东厢。“
　　曲湍桥来京后没几天就随着曲父天天往京郊跑，曲父官复原职后就近开设了军官学校的中学分校，由于是在其他学校的原址上改建，因此进展迅速，军校开学时间早，曲湍桥已在学校上课快两周了。
　　曲父略一沉吟，同意了，“成，那就再等一周，等他课补上了就不住堂了，反正离家也不太远，以后走读吧。”
　　“补啥课？还要住堂补？”曲蕊儿好奇。
　　曲父瞪她一眼，“还有脸面说，要不是你带人把他同学打了，他能退学？原本按他的成绩是上不了中学的，就算走后门他也得跟上蹚吧？这几周住堂就是让老师每晚给他补课！”
　　曲蕊儿丝毫不觉得难为情，反倒是幽幽叹了口气，“哎，看来这年月谁的日子都不好过啊……”她想起了那些头痛的英文课本，原以为曲湍桥的日子能好过些，看来也一样在拼命的补课，“同是天涯苦命人啊……”
　　“快闭上嘴吧，你苦命？上街看看去，北京城苦命的多了！“曲父又瞪她。
　　曲蕊儿立刻闭上了嘴巴，鼓着腮帮子啃猪蹄去了。

　　这段时间曲蕊儿的生活可谓快乐并痛苦着，快乐的是新学校的氛围特别好，尊师友爱、严肃活泼，有张有弛，说尊师友爱是因为学校强调人人平等，不允许拉帮结派，不允许高人一等，更不许嘲笑讥讽，教士们也都非常温柔宽和，喜欢以理服人，经常用圣经上的小故事来教诲她们，说严肃活泼是因为学校特别强调规则，比如不可以在走道内嬉戏打闹，不可高声叫嚷喧闹，在餐厅吃饭时不可以发出声响，就连添饭时也不能自已去，需要轻摇每张桌角的响铃，自有嬷嬷过来替你添饭，但是师生之间和学生之间的感情又十分融洽和深厚，学生们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困惑的或是伤心的事情都可以去找教士们倾诉，她们绝对不会批评或是指责，而是认真倾听、分析原因，最后给出有效的建议和宽慰。
　　至于同学们之间就更友善了，她们会一起聊天一起畅想未来，谁若是遇到困难和问题，朋友们都会倾囊相助，绝不吝啬，当然即便是这样的大环境里，也有一些学生们的感情是分外深厚的，比如曲蕊儿和她的五个好朋友，她们就是相对关系更为紧密的一个小团体，她们六个女孩一起吃饭一起自习一起阅读，有时候玩得疯起来在走道里互相追逐，教士们看到了急忙阻止，追在后面小声喊，Girls，you are ladies now！而正开心的女孩子们却是不管不顾，依然嘻嘻哈哈，哪里顾得上淑女的模样！外籍教师都是会说中文的，但大多不精通，所以一着急就全是英文了，经过了最初的适应期，曲蕊儿现在听说英文已经完全不是问题，除了读写还有些吃力，但在朋友们的帮助下和几乎是隔一天就被陆教士留校补一次课的强化下，她的英文程度可以说是一日千里的进步。
　　陆教士是教授古希腊史和文学史的老师，是一个年纪30出头、金色短发绿色眼睛、戴着一副眼镜的年轻教士，她的两堂课可以说是曲蕊儿的薄弱环节了，众多生僻的英文单词和人名地名让曲蕊儿很是抓狂了一阵，大约从第二次课开始，陆教士开始着意留心起这个有点跟不上进度的新学生，当天下午曲蕊儿就被光荣的留了堂，放学后陆教士带着曲蕊儿去她的宿舍补课，那是一幢校园东侧的三层小洋楼，奶白色的外墙、深红色的屋顶，整座小楼隐在葱郁的树林间，十分漂亮，陆教士的宿舍在二楼西侧，是一套精致的套房，有一间卧室、一间会客厅、一间书房和一个独立的卫生间，所有外籍教师都住在这栋楼里。
　　每次的补课其实也是很轻松的，陆教士喜欢和她一边聊天一边喝茶，吃完点心之后才开始补习，每次的点心又都不同，有饼干、奶油蛋糕、果酱面包甚至有次还有烤番薯，在这样的环境下，曲蕊儿的成绩终于追了上来，陆教士在课堂上也经常夸赞曲蕊儿，夸她认真用功进步神速。
　　曲蕊儿太喜欢陆教士了！
　　曲蕊儿一有空就坐在窗边给舒婉写信，她把在学校里的见闻和快乐毫无保留的分享给好朋友，有一次甚至还画了学校的平面图，然后在旁边标注，哪里是餐厅哪里是礼堂哪里是她们几个人经常去玩的地方，当然每次都不忘加一句，“尽管在学校里我有几个好朋友，但是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最亲密的伙伴。”
　　她怕舒婉得知自已有好朋友心里会觉得受冷落，因此特意强调她们依然是最紧密的伙伴。
　　舒婉也是信件不断，不断诉说着学校里的奇闻轶事，或是自已最近新得的小玩意，并无限向往着若是能来北京和曲蕊儿一同上学该有多好。
　　两个小伙伴就在你来我往的信件中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