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舒婉 ...
-
几日后舒卫缇便如电报上所讲如约来京,曲蕊儿早早的就带着刘副官来车站接他,这次舒卫缇能顺利来京,其间也多亏了曲父的多方帮衬,因此,刚踏上北京的家庭教师便提出了想要见将军,好当面表达感谢之情。
“那你暂时可见不到我爸了,“曲蕊儿笑着回复,”我爸前几天带着我弟去安庆了,说是要筹备极重要的事,估摸着得过阵子才能回来。“
“噢,那可实在是不凑巧,不过,我所在的教堂与府上相距不远,待将军归家时还请蕊小姐告知,届时我再当面向您父亲答谢吧。“舒卫缇极为绅士,且深谙中国人的人情礼仪。
“当然。“曲蕊儿挺直腰背,用标准的法语回应,师徒相视微笑。
“对了,Carine,过几日我会向你引见一人,她叫舒婉,是我在济南任教职期间的故人之女,最近两月她恰好也在北京。舒婉性情敦厚纯良,希望能够和你成为朋友,以解你初来此处的陌生孤寂。”
Carine,卡琳,这是舒卫缇给蕊儿起的法文名,跟随老师学习法语,了解其国情也是为了之后曲蕊儿去法国旅居提前做准备。
“真的吗?太好了!我在这儿可是一个朋友都没有,无聊得很!她多大了?”
“比你略长一些。”
见到舒婉的时候,曲蕊儿一下就理解了老师说的性情温婉,觉得她的名字简直太贴合了,舒婉有着一双像小鹿一样的眼睛,大大的眼珠,长绒绒的睫毛,双眼温柔而水润,几乎是一瞬间曲蕊儿就喜欢上了她。
看着几乎是不错眼珠的瞅着自已的曲蕊儿,舒婉有些害羞,曲蕊儿拉着她的手,很是开心,“老师说你比我大两岁,但我不想叫你姐姐,以后咱俩就是好朋友,不分长幼好不好?“
舒婉笑起来,重重点头,“好,以后咱俩是朋友,不叫姐姐妹妹。“然后她也仔细的打量曲蕊儿,忍不住的轻轻赞道,“蕊儿,你长得可真好看。”
曲蕊儿乐得哈哈直笑,“你也好看!不对,你更好看!“
两个年纪相仿的女孩一见如故,很快就行影不离,起初的几天,曲蕊儿一大早就去教堂找舒婉,后来干脆征得舒卫缇同意,让舒婉搬进了曲府,两个女孩从早到晚结伴随行,快活得不得了。
“这个和这个,哪个好看?“看着柜台上摆放着的两把小洋伞,曲蕊儿摸摸这个看看那个,实在难以抉择。
”要不两位小姐一人一款,这样你们还能交换着用,不是更好?“售伞的女孩笑着建议。
“那不行!我俩要一模一样的!“几乎是不假思索,曲蕊儿和舒婉异口同声拒绝。
两人拿着伞相视而笑,最后还是舒婉闭着眼睛选定了其中一款这才解决了大难题。
晚饭后,两个女孩躺在园子里的草地上,开始分享各自前十几年的人生和各类趣事。
“对了舒婉,老师和你家长辈相识吗?“曲蕊儿有点好奇。
“岂止是相识,当初教父初来济南时遇到流匪,是被我爸爸救出来的……“
“老师是你教父?“曲蕊儿抓到了舒婉话里的重点,很意外。
“是啊,教父和我爸爸相识后,我才出生的,他是第一个抱我和给我洗礼的人。“
“所以,你就叫舒婉吗?姜舒婉,这个舒字是随了老师吗?“
“是啊。“舒婉笑着应,“还是我爸爸的提议。”
“为什么啊?”就算是两家关系好似乎也没到随对方姓的地步。
“教父救过我们母女的性命,我妈妈怀我的时候经常头晕目眩失眠呕吐,明明大着肚子吃得也不少人却出奇的消瘦,看了好多医生都说要停胎,否则母子不治,还是教父一力承担,多方托人从国外带回各种药,悉心照顾了大半年,后来我妈妈才平安生下了我……我爸爸常说我们母女的两条命就是教父救回来的,让我一定要像孝顺他那样孝敬教父,我也是这么想的。”
听着舒婉娓娓道来,曲蕊儿终于明了老师和舒家的这些过往,在曲蕊儿心里,舒卫缇似乎是一个全能的人,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历史、政治、数学皆很精通,就连有时镇子上有些人生病看不起医生,只要求到他面前,总会有些医治的法子。真没想到,就连面前的舒婉也是被老师救下来的,曲蕊儿开始感激舒婉父亲,当初他救舒卫缇也许只是无心之举,没想到后来竟因此获救了妻儿,可真是好心有好报的现世版。
难怪舒卫缇对舒婉的态度一直是慈爱关怀却不失管束,而舒婉对老师则一直是无比信任和尊重有加。
接下来,两个女孩又聊起了曲蕊儿那个从天而降的弟弟曲湍桥,曲蕊儿说起了第一次见到曲湍桥的情形,舒婉拽紧了她的袖子满脸紧张,好像当初被按进河里洗冷水澡的人是她一样,她看着曲蕊儿钦佩之色溢于言表,“你太厉害了蕊儿,也就是你才能这么爽快的救下你弟弟,换做我可能会先思虑半天……你没见过蕊儿,那几年先是大旱后又涝灾,颗粒无收的岂止是几个县,别说卖儿卖女,就算是易子而食也不少见……”她这么说着,眼中水光盈盈,似乎又见到了当时遍地饿殍的人间惨景。
曲蕊儿拉了拉她的手,“还好,都过去了。”
为了分散舒婉的心情,曲蕊儿用轻快的语气说起了她带人去给弟弟报仇的事,舒婉这次不哭了,用手掩嘴,“真的,你把那挑头的牙都打掉了?”
“骗你是小狗!就是那个叫葛为才的最坏,他说我爸沽名钓誉,还骂了特别难听的话,居然还敢打我弟弟,你没见着我弟那惨样,心疼死我了!我让人敲掉他门牙打断他鼻梁都是轻的,怪他自已卑鄙无德,口吐恶言!“
舒婉沉默了一会儿,“蕊儿,我特别羡慕你……你敢作敢当,快意恩仇……能做你的亲人一定特别幸福,我觉得你弟弟一定觉得自已很幸运才能遇到你。”
曲蕊儿搂了搂她的肩,“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放心吧,以后我会保护你!绝对没有人敢欺负你!“
舒婉笑得温婉而满足,“那以后我也会很幸福!”
曲蕊儿嘻嘻笑着,心里感觉有些遗憾,她和曲湍桥去探险的事是没法讲给舒婉听了,她答应过父亲此事定要保密。
“怎样?”曲蕊儿看着推门而进的映霞问。
“谈话可结束了?”舒婉也忍不住发问。
映霞摇头,“还没,刚才我送了咖啡进去,老爷和舒先生还在讲话,好像还在书桌上写了什么。”
“写了什么?”两个姑娘同时问。
映霞垂头,“我不大认得字……不晓得。“
曲蕊儿有点懊恼,“明日开始我教你识字,你是我曲蕊儿的丫头,怎能连字都不认识。“言罢摆摆手让映霞出去了。
“你说他俩在一起能说啥?“曲蕊儿觉得纳闷。
“是啊,而且还说了这么久。”舒婉也不明白。
之前舒卫缇只说是要来当面感谢曲父对他上调京城的帮助,没想到两人一见面居然会谈话这么久,看这阵仗怕是晚饭前也说不完了。
想到还要在屋子里闷坐半天,曲蕊儿顿时觉得无聊起来。
“要不,咱俩出去玩会儿?“曲蕊儿提议。
舒婉明显很心动,但依然犹豫,“万一他俩马上就谈完了呢,发现咱们不在家就不好交待了。“
父亲的确是说过让他俩今天待在家里不要出去。
但一想到各种杂耍、小食、西洋镜,曲蕊儿就心中痒痒着实难耐。
“我觉得不会,映霞说俩人都写上什么了,肯定没有那么快,咱俩就去玩一会儿,赶晚饭前回来肯定来得及。“
“那就一会儿,放放风咱俩就得赶紧回来。”舒婉终究没能抵挡住杂耍和小吃的诱惑,同意了曲蕊儿的提议。
从后门一溜出来,曲蕊儿就哈哈大笑:“好一个海阔凭鱼跃啊!走,寻乐子去!“
舒婉看着曲蕊儿的痞样,掩口笑起来:“你小点声,别被院里人听见。“
俩人像两尾好奇的鱼一样穿梭在闹市里,不一会儿手里就攥满了各种玩意小吃,装模作样的赏了字画,又兴致勃勃的看了杂耍,流连半日后,觉得天色不早最终决定该回去了。
再穿过两个巷子就到家了,偏偏在这时出了事。
刚穿出黎民巷就看到如潮水般的人群奔涌而至,都是身着学生装的青年男女,原本应该是烘托士气的横幅和标语此时如斗败的鸡毛般七零八落的趴在地上,曲蕊儿一不留神踢到一样东西,定晴一看是一只酱色的喇叭,紧随学生之后的,是巡捕房的警员,再往后是缓慢前行的几辆警车,若干警员沉默而麻利的去追缉学生,遇到体弱不怎么反抗的女孩便扭着胳膊往警车里送,若是反抗激烈的男学生二话不说就是几警棍,倒也没有刻意的直冲要害,看样子杀灭士气带回警局才是最主要的目的。
曲蕊儿和舒婉看着这满街的纷乱顿时慌了神,哭喊声、咒骂声、驱赶声、警哨声、喇叭声,声声入耳,俩人紧紧拉着手像壁画似的缩在巷子边的墙上。
大部队终于如潮水般涌过,俩人惊魂未定,曲蕊儿正想开口,肩上忽的被拍了两下,登时吓得惊声尖叫。
“啊!我啥都没干!“满心以为警察抓错了人。
扭头一看竟是贺姨娘。
“你俩胆子可真大!还好还晓得躲在这巷子里,快跟我回去,你父亲刚出了书房正在找你。“贺姨娘一边说一边出了巷子左右张望,确定外面安全后回身一手扯一个,拽着回了曲宅后门。
三人气喘吁吁在门外站定,贺姨娘轻轻叩门,刚叩第二下门便无声的打开,是她的丫头玉竹。
“怎样?“贺姨娘问。
“老爷正在前厅发脾气,映霞和碧桃已经掌了嘴,但她俩啥也不知道。“玉竹回道。
“知道了,你先去前厅回老爷,就说两位小姐一直在我房里玩牌,原不知道老爷寻人,刚出来去厨房取饭菜才晓得,就说已吩咐了玉兰来唤我们,我们马上就过去。“
玉竹应声而去,贺姨娘回身仔细打量了一下二人,抬手整理了一下曲蕊儿的头发,又捋平了舒婉背上的披肩。
“好了,你俩随我去前厅,就说从中午起就一直在我房里玩牌,没留意外边的动静。“贺姨姨抬脚便走。
“你为啥要帮我?“曲蕊儿一边紧跟一边充满戒备的质问。
”也不是帮你,我是心疼老爷,见不得他发火,怒气伤身你难道不晓得?“
“……“曲蕊儿翻了个白眼,鬼才信!
不管贺姨娘的目的是什么,总之也得先过了父亲这关再说。
待三人其乐融融的迈进前厅,曲父的怒气已经消了一半。
“你们仨是咋扯到一块儿去的?这俩丫头一直在你屋里玩牌?“曲父带着疑惑问贺姨娘。
“是啊,午后我出来消食,老远就瞅见这俩丫头在园子里钓金鱼,烈日当空的也不嫌晒,可见是有多无聊,就喊去我屋里打牌,结果人家两人联手赢去我三块大洋,老爷,您可得补给我,不然我亏大了!“贺姨娘娇滴滴的控诉,曲蕊儿心里一阵恶寒。
曲父哈哈笑起来,端着茶盏嗔道:“你们仨可真行,我这边都闹翻了天了,你们玩得倒是畅快,要不是玉竹听见动静,我怕是都要上街寻了!今天外面可乱着!“
“外面怎么了?“贺姨娘一脸好奇。
“也没什么,就是前几天一帮学生游行,被巡警打伤了两个,今天为了这事上街抗议……也是吃饱了撑的,把书读好才是根本,天天不是游行就是抗议,学业能学个好?我要是他们父母,干脆腿打折哪儿都别去更省事,省得哪天给家里捅个天大的窟窿,补都补不上!……这么看来,我家蕊儿还是个听话懂事的,不让你爹天天为你操心。来!”曲父向曲蕊儿招手。
曲蕊儿满脸乖巧的凑上前。
曲父拉着曲蕊儿的手,“听爹的,最近少出门,往后几年外面不会太平,这里是北京城,不是以前的小镇子,要知道你爹在这北京城里也就是个……”曲父比划了一下小指盖,“……小角色,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可未必能捞得着你,咱就乖乖的在家,该读书读书,该玩牌玩牌,咱不去街上瞎胡闹,成不?”
曲蕊儿忙不迭点头,“行,我全都听您的,往后我和舒婉都在家待着,不出去了。”
曲父十分满意,“到底还是我家蕊儿乖!”
上演完父慈子孝后,贺姨娘三人又一路离开前厅,回了后院,临分手的时候,曲蕊儿直着脖子看着雕花地砖说了句,“今天的事儿,谢了。”
贺姨娘这次没有客气,婉约一笑,风姿摇曳的去了。
曲蕊儿拉着舒婉回了罩房,映霞和碧桃赶忙过来放水盆、取掸子,要给二人擦脸掸身。
曲蕊儿眼风扫过眉头一皱,扶住了映霞的脸,两边脸上深深浅浅的红色痕迹,肿胀得十分明显,再看碧桃的双颊也是红红紫紫肿成整片,好生夺目。
“我爹是疯了吗!让谁打的?“曲蕊儿脸也不洗了,火气腾的窜了上来。
“……”碧桃正准备开口,被映霞一眼瞪了回去。
映霞将水盆放好,“小姐问这个也没甚用,掌嘴的人也得听老爷的,我们做丫头的没把主子照应好就是错,挨打也没甚不对。”
边说边递过热毛巾,“只是下次您要是再去哪儿玩可得提前支会一声,咱们总得编圆了说辞,不至于像这次一问三不知,也难怪老爷生气……说实话,满院子找不着您,我就猜到您肯定是出院了,听老爷说今儿外面乱得很,我也是心里跟猫挠似的,就怕您在外面遇到什么事,小姐啊,您就心疼心疼我,莫再让我百抓挠肝了。”
曲蕊儿握着毛巾心里五味杂陈,原本问谁打的也不过就是想打回去出口气,难不成还要打自已亲爹?没想映霞倒是嘴紧,什么也不说,而且毫无怨言,曲蕊儿第一次觉得自已太过任性,此时是满腹的愧疚。
她抬眼看映霞,映霞笑,“我知道您心里都明白,小姐有一副菩萨心肠,您不用心里过不去,往后您就记着多心疼我们几个就成。“
说着蹲下身给曲蕊儿掸裤脚,曲蕊儿静静的等她掸完。
“映霞,从明天起我教你识字读书。“
“真的?!“映霞又惊又喜,今天中午曲蕊儿说要教她识字,她以为不过是小姐一时兴起,兴许转天就忘了,没想到竟是真的。
“比真金还真!你可要好好学,我当老师可严厉了!“曲蕊儿认真应道。
“是!映霞一定用心学,绝不辜负您!”映霞兴奋的双脸通红,肿的地方看似更肿了。
曲蕊儿忍不住笑起来,让她和碧桃回房休息,好好给脸上涂药。
曲蕊儿第一次从内心里正视自已的这个丫头,她觉得映霞很聪明,而聪明的人怎能是个睁眼瞎?一定要识文断字才是正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