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因缘》墨非焉

6、初来乍到(五)

　　“所以说，这个天界的一切都只是幻相，基于个人趣味，对既有现实的拼装重组？因此，眼前看到的才会如此错乱了时空？”
　　沈渊听完花自芳地解释，慢慢把热茶送到嘴边。半眯着眼睛，静静看着正堂门口左右龙飞凤舞的楹联，话问得有气无力。
　　上书：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字是两行规整的柳体，匀衡瘦硬，爽利挺秀，骨力遒劲。若果真是自己曾千年一日的生活着的地方，莫非这瘦长苍劲的字竟是出于自己的手中？字虽称得上好字，只是这书写桃花的词，却用了这样点画硬挺锋利的字体，总有些不伦不类的味道。
　　再抬眼看看门外密植的桃花，不免寒意顿起。
　　当年，自己竟有这般恶俗的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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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走进自己府邸那一瞬，沈渊以为自己误闯了黄药师的桃花阵，满眼满园的粉红，枝枝缠绕。像是从不曾有人刻意打理，不拘位置不问姿态的肆意生长。待仔细看，却又是粗细不一，也有枝干需合几人抱的，也有刚刚成活的幼苗。
　　晴天炸雷，半晌无语。好容易才向着一边笑眯眯的粉衣男子找回了声音，
　　“你好端端领我参观你的宅子做什么…”
　　“此言差矣，这园子是子回亲手所建，这桃花是子回亲手所栽，我倒是也想有这般福分，只可惜却不招待见。若是依我的意思……”
　　“清君今儿又不请自来了？”
　　清清浅浅的一句话打断了花自芳的话，声调里没什么高低起伏。说得虽是极不恭敬的，却又让人没法生恼。
　　沈渊四处看了好半天，才在那乱红飞花中瞧见一抹紫色朝自己这处走来。待走近了，才发现那说话人竟是个紫衣女童，约十三四岁的年纪，手中握着扫帚，一步一挪的长袖轻扬。
　　本不冷不热的看过来的目光，落在沈渊身上时，却添进了几分惶惑与怔忡。
　　经过了太上老君那一遭，况且那语气那眼神，都带着大彻大悟的淡然，沈渊心知这女童必然也不会是个真正的稚子，却免不得轻叹一声。
　　“天界果然很流行雇佣童工。”
　　花自芳笑眯眯的看向李伯阳，老君也不声响，手捋拂尘，充耳不闻。
　　沈渊看着那直愣愣的女童，心说若放人间，这般生离死别，百年重逢是不是在目瞪口呆过后，便该是手中的扫帚啪的落地，再然后便是飞奔入怀，继而软香在怀，复梨花带雨地添上一句，“是你么，真的是你么？”
　　只可惜，此非人间。
　　那女孩定定的打量着，渐渐连最初的惶惑与怔忡都淡化在了眉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子回笑什么？”花自芳遭了抢白却不恼，也不搭理那女童，只笑意盈盈的问道。
　　“你不是能仗着那一身的仙法，随便窥视别人心中的念头么？”沈渊瞥了一眼，“何必问我？”
　　“现在回了这里，你我皆位列人臣，自然那些无伤大雅的小把戏也做不得数了。”花自芳眯长了眼，声调懒洋洋的，“无伤大雅”四字特意狠狠地咬住了字音。
　　女童静静地把扫帚放到一旁，微微欠身，规规矩矩向三人的行了礼。举止间一派淡定自若，如不是见到一双晶亮慧眼中闪烁不定的眸光和向着花自芳瞟去的眼神中那半分无奈，沈渊几乎就要相信，这女孩子竟果真断了七情六欲了。
　　“无忧不知上君功成，重回天界，未能远迎。上君和二为上仙有礼。”
　　落落大方，淡然从容，就连声音也是很好听的，温软的腔调。沈渊倒是很喜欢这样的女孩子，女子便该有女子的样子，水做的根骨，若恬淡和顺自是好的，纵使性子冷淡些的，如霜似雪，也不该生生就冻成了冰，砸的人满头包。
　　对于人间的那些泼辣张扬的女子，他心中向来是颇有微词。
　　“你家上君这些年在人间经历久了，把先前的因果都忘干净了，你现下同他讲，他也不知道你是谁的。”花自芳挑高了眼梢，堆在脸上的笑容，看起来似乎很是开心。
　　“上君连无忧都忘了？”
　　女孩子的眸子波澜不惊，未见半点涟漪，只细声细气的问道。
　　“啧啧，子回早让那花花世界掏空了肚肠，连同本神君尚且不放在心里面了，更遑说你这小丫头。”花自芳撇撇嘴，先一步回答。
　　沈渊忍无可忍的翻了个白眼，这男人分明自称是个神仙，虽犹有疑虑，这会儿却也由不得人不信。堂堂上仙，不该是仙风道骨，不染凡尘的么？这人言行举止间乖张妖娆也便罢了，怎的还生得这般长舌。
　　这女孩子想来该是个随自己修行的小仙童。自家人来迎，还不待说上一句，却几次三番被旁人抢了去，没完没了，总是有些恼火的。
　　“姑娘怎么称呼？”
　　沈渊摸了摸鼻子，这般不文不白的说话，总觉不太舒服，但见了这些人的装束，却又不好贸贸然来一句，小姐，贵姓？
　　“无忧自公子八百年前去位列仙班，便跟随上君左右潜心修行。”
　　吃惊只是片刻的事情，下一刻便恢复了恭敬有礼的模样。也不再去理会花自芳，淡淡的向沈渊说道。
　　“八百年？便是说，我成仙八百年，在人间历劫二百年。” 沈渊听了这话且顿了顿，复转向犹自抄手而立的花自芳，“这倒是奇怪了，我跟你之间哪里来的两千年交情让你攀谈？”
　　“子回这话倒是没有道理了。若没有成仙前那千年修行，便也难列仙班。虽说认真算起来本神君也不过做了千年的自在神仙，却把之前修行的时日都当做为了能够培养‘交情’提供的契机，个中因缘，自然也要盘算的。”
　　李伯阳圆溜溜的大眼睛有意无意地向那尤兀自大放厥词的男人扫了一眼，眸子乌亮。似笑非笑的表情在那人脸上逗留片刻，遂一声轻咳，了无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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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说，这个天界的一切都只是幻相，基于个人趣味，对既有现实的拼装重组？因此，眼前看到的才会如此错乱了时空？”
　　“然也，我等立于天地，俯察世间百态，神魂不灭，凡历种种，皆可幻化。古今交替，朝代更换，于我等而言，本就无甚差别。”
　　“这么说来，无论衣着服饰，生活习惯，言谈用词，古今都没有差别了？也就是你们本来就可以说普通话，换下这身大袍子？”
　　沈渊皱了皱眉，瞥了那施施然倚在美人塌上的妖冶男子满口之乎者也的装腔作势，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
　　恶俗，实在恶俗，自己当年的品位实在恶俗。
　　就算果真一切都是随性而生，可是有谁会把诺大的一张美人塌，堂而皇之的摆在正厅大堂里？更有甚者，如此雕金镂银，俨然一副暴发户的形态。
　　“自然如此，譬如本神君性喜逍遥，最爱魏晋风骨，这身装扮已是习惯了的，也便时时都是如此。又如伯阳兄，莫说他扮了个道童儿，就算挽了裤脚赤足而立，装作牧童的打扮，这天字第一号神棍的名头，别人也是抢不去的。”
　　李伯阳本是坐在一旁的八仙椅中安静地听吃着无忧送上来的仙果。圆溜溜的眼睛不时向两人扫过来，却待听了那“牧童”二字的时候，脸色微变，送到嘴边的手指也略顿住。
　　“无量寿佛，小道宫中丹药今日恰好出炉，既二位仙友已平安归来，便也不再多留。”
　　起身，拂袖，话音落地便没了踪影。
　　花自芳懒懒的扬了扬手，看来没有站起来的打算，“伯阳兄好走。”
　　沈渊顿了顿，虽说这位是鼎鼎大明的太上老君，可那粉嫩嫩水灵灵的小脸蛋，以及那江湖骗子的嘴脸在脑子里扎根得太深刻，也便难以恭敬起来。既是得倒之人，这点失礼，总还不至放在心中吧？
　　“所以，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根据个人意志幻化出的形态？”半晌，沈渊复开口，继续刚才的问题。
　　“你穿这样是个人喜好？”
　　“显而易见。”
　　“太上…李伯阳那个打扮是个人兴趣？”
　　“毫无疑问。”
　　“玉皇大帝的那身佐丹奴是个人品味？”
　　“毋庸置疑。”
　　“那么，我身上这身打扮是怎么回事？我先前的衣服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哦，别无选择。”花自芳拈起一粒葡萄送到口中，不抬眼地答道，“子回本来就该如此。”

作者有话说

　　…果然写轻松剧这件事对我来说本身就是悲剧，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