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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所谓上仙(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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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不觉得应该告诉我,我这个新走马上任的神仙到底是做什么的。”
沈渊揉揉额心,瞥了一眼懒洋洋赖着不走的花哨男人,语气里的不耐已成无奈。他不信鬼神之说,却又无法为眼前种种寻个更好的解释。
自打进了这园子,这男人便占了那美人塌,待了很久也不肯走。让人意外的不多话,只一口一口的往嘴里送着新鲜的仙果。在这里,看不到星辰更替,分不清时间的流转。没有日晷,没有更漏,更加没有用惯了的钟表。对于沈渊而言,仿佛最原始的饥饿,困倦,乃至警醒和疑虑都被从这个身体中剥离,这样无所事事的消磨,就像是在用肥料喂养着啃噬神经的蚜虫,一刻也不停歇的提醒他,这个飞升九霄的故事简直糟糕透了。
在他尚一头雾水的时候,就已然被带进了一个既定的轨道。更糟糕的是,竟然没有人向他解释清楚,他究竟应该做些什么。
如果这里就是人人向往的神仙界。那么究竟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为了升仙得道而甘愿苦修参佛,抛下那花花世界,舍了红尘万般好,而争抢着要到这个百无聊赖的地方来。
沈渊实在想不通。
花自芳懒洋洋的剥了一颗荔枝,果肉白嫩,和尖细修长的手指含混了界限,拈在指间,慢慢送到嘴边,凑到下唇的时候先吮住了溢出的果汁,才不紧不慢整个吞进口中。
有那么一刻,荔枝像是染了唇的红润,越发鲜嫩可口。沈渊看在眼里,不由得厌恶的皱了皱眉。无论面对面的看了多久,这男人没半点阳刚气的样子总是让人打从心底的讨厌。
一个男子,妖里妖气到这等地步,不觉得羞耻么?
“本神君的真身可是隐在那满园芳菲之间,司掌的又是天下桃红柳绿的风流雅事。” 所以,阳刚气那种东西,本神君是用不到的。没说出来的话,却飞扬在眉梢间。
沈渊再皱眉:“你方才说此刻已窥不到我心中所想。”
花自芳笑得很开心:“本神君与子回素来心意相通,不用说出口也自然识得”
“是么,那你一定知道,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我这个神仙到底被你抓上来做什么。”
“子回,你真无趣,说得好像我拿你滥竽充数的抓壮丁来了。要知道,在本神君眼中,你可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天上地下,无人能及。”
嘴巴里咬着刚放进来的荔枝,边嚼边说的声音,含糊不清。分明是没半分形象可言的鼓着腮帮,却偏偏又在不清不楚地嘟哝着带点暧昧不知所谓的话,“其实你大多数时候什么都不用做的,就是安安稳稳老老实实坐在这里,看着人世纷扰。若哪里遭了水祸,便翩翩然降至人间,薄施援手,然后接受众生朝拜。”
不需要修行不需要济世?沈渊抽动着嘴角,半晌才挤出一句话:
“你们仙界的钱真的多到非要拉我上来养大爷?”
这哪里是在解惑,若不是那懒洋洋的样子看起来并不像是在说冷笑话,沈渊几乎疑心他是在消遣自己。那话若放在人间,也定然是个儒酸刻薄牙尖嘴利的愤青才讲得出的,脸上表情多半还要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不羁狂妄,一副天大地大皆不能入眼的样子。可眼前这人,自己便是神仙,据说还是个有些名头的上仙。就这样大咧咧地斜着身子倚在美人塌上,大咧咧地吃着鲜果,大咧咧地讲着最大逆不道的话。
沈渊觉得头有点晕,忍不住硬着头皮又追问一句:“那你呢?你这个司掌花红柳绿风雅事的上仙每日又需要做什么?”
花自芳把手臂倚在美人塌上,托起下巴,神色看起来有些得意:“吃水果,还有养花。”
沈渊本以为在见识了这个跳脱常识的仙界后,早已能对如此这般的事情都淡然若定,但是,一个理应法力高强普度众生的上仙,却面带微笑的说自己其实就是个好吃懒做的花匠,那眉眼分明就是再说,他对此很是引以为傲。这让他该堆出什么表情来应对?
清咳一声,沈渊决定果断的终止这个很技术的请教,略转了话题:“说起来,你为什么不回去你自己住的地方吃水果?”
“万法诸像,林林总总,全都是虚妄罢了,你这里和我那里有什么区别?”
“那你为什么不肯回去自己家去消灭自己园子里林林总总的虚妄诸像?”
沈渊说这话的时候,尽量保持着冷定的表情平静的语调。不断地告诉自己,这不过是在转行做了神仙之后同一个即将在未来不知几千年内共事的同僚探讨工作场地的问题。就好像以前无数次将催稿的小编连哄带骗地赶出自己的房子,拒绝让自己创作的场所沦为监工的办公室。
或许从某种层面来讲,沈渊作为一个有着超乎寻常的跳跃思维的作家是很幸运的,尽管他更惯于书写缠绵悱恻的细腻情感。但至少在最初的怔忡和不适之后,省略了太多常人应有的挣扎和不安,以及对于这荒谬至极的经历长时间的质疑。
至少,他已经在试图向面前这个自己最厌恶的类型的男人询问起自己的职责,并且真的考虑过把它付诸实践。
花自芳听了这话,倒是难得的没有笑。微微蹙起眉头,剥着青柚的手顿在半空,倒像是在认真考虑。下一个瞬间,却是微微眯起了一双丹凤眼,一点点堆出笑意在脸上,再眨了眨,冲淡了方才的思考才道:“啧啧,都道是堕了人间,再剔透的玲珑心都要染上尘垢,我只当大家妄言,没想到才短短二百年便把子回变得如此小家子气。”说着,纤长的手指继续飞快剥起柚子,还不忘时不时向什渊扫视一下,再抬眼,已是满满的调侃。红润的嘴唇浅浅地抿起弧度,偏语气却是哀怨至极,“竟然连那几千年被本神君捧着宠着的情分都不顾念了。”
狐、狸、精。
沈渊狠狠吸一口气,再长长吐出来。唬着脸朝那悠然自得吃得很开心的男人抛了个白眼。那双木屐早东一只西一只被甩到了地上,赤着的脚掩在粉红的长衫下面,还时不时随着脸上一时一变的表情晃两下。
面对这样的一个人,只剩下这三个字满脑子的横冲直撞。
沈渊心中实在寻不出别个词来形容那举止,那神态。
可笑他竟然同个狐狸精认真理论。
可笑至极。
凭心而言,他倒也未真的要将那人扫地出门。初来乍到,一无所知。虽然面勉强强强地不再去想眼前一切有几分是真,终究还是对这未知有几分忌惮。看罢,甚至连自己的宅子都恶俗到他不想多看一眼,诺大的园子里除了个貌似幼龄的千岁少女便再没有旁的人能说话。而自从在自家门口那密密麻麻的桃花林中惊鸿一瞥之后,就连那小姑娘也只送了鲜果来便不知所踪。
就算是雏鸟情节的印随行为,他也该让这人多留下同他讲讲话的不是么?
或说,本该如此。
“说起来,你一直叫我子回。为什么?”沈渊清清嗓子,再次生硬的转换了话题。只是,这问题一出口,连自己都有些后知后觉的不自在。
自从无缘无故同这妖精般的男人纠缠在一起,他便一直称自己子回。一个这样叫了,个便这样听着。仿佛天经地义,进了这亦真亦幻的地方,这子回二字本就是他沈渊的名字连在一起。第一次听见的时候,正是因为周遭所见而惶惑混沌,所以没有开口问。待到想要问的时候,却无端多了几分尴尬。
狭长的丹凤眼弯成好看的弧度:“你不问,我还道你就算千般万般事都不记得,至少还记得自己的名姓,却不料数典忘本。渊者,回水也,这自然是你的表字。”
“我的确名叫渊,却从来也没取过什么表字。”沈渊撇撇嘴,有些好笑,“所以,这叫未卜先知还是自作主张?”
“你这一世名渊,上一世名渊,就算是我两千年年前同你相识那一时,你亦是名渊”花自芳轻笑一声,“这叫,之死靡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