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梅》泉梦

37、两路

　　“我其实很喜欢浅色的衣服。”他拿着她给他买来的白色上衣。
　　她正给他伤痕累累的后背上药：“除了这件以外，我没见过你穿什么浅色的衣服。”
　　“是啊，身不由己嘛！浅色衣服太容易弄脏，还不好洗，我没条件把自己打理的特别干净……”他笑道，“这件衣服我会好好穿着的。”
　　……
　　“涵暖，签个名字吧！”
　　涵暖从回忆中抽神，捧着白色的校服外套和过来的同学互相签名。
　　四天高考顺利结束，高中毕业典礼。
　　同学们聚在一起合影留念。
　　班级合照以后就是自由活动，有人谢过老师，也有好友依依不舍地告别。
　　姜皓泽从自己班上溜到涵暖这边来，胳膊大大咧咧搭在夕墓肩膀上：“涵暖啊，夕墓啊！你俩有啥打算啊？”
　　夕墓没好气地拍开他的胳膊：“滚啦！成绩还没出来呢！”
　　“哎呀我就问问嘛！你没什么想报的大学吗？”姜皓泽缩胳膊躲过，嬉笑着扭头问涵暖：“老实的交待！大小姐打算以后做什么啊？”
　　少年人直接把校服穿在身上，纯白的校服横七竖八密密麻麻签满了字，他还应景做了个鬼脸，有些搞怪，青春阳光。
　　“我家里决定我去哪里上学，以及未来需要做些什么……”涵暖道，“我没什么想法。”有也没用，这事不是她能做的了主的。
　　明明是她自己的人生。
　　有时候涵暖甚至自暴自弃的想，自己如果真的是个杂.种.私.生.子就好了，至少可以自由一点，没有人会拿那些令人窒息的条条框框锁着她。
　　夕墓拍拍涵暖的肩膀，没说什么安慰的话。
　　“我想学法律，以后成为一名优秀的律师。”她说。
　　“嘿！这不公平！为什么涵暖不问你就主动说了！”姜皓泽叽叽喳喳，“我我我，我要去当兵！举木仓打敌人，酷毙了！”
　　夕墓：“啊这迎面而来的热血中二气息……”
　　“嘿！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不知道吗？”
　　“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意思！”
　　“那就当我只是意思意思好了。”
　　“喂你这样可就没意思了……”
　　“……”
　　涵暖不听两人的绕口令：“你俩接着拌嘴吧，热死了，我要先回家。”
　　“啊——多玩一会儿嘛，以后见面就困难了——”
　　夕墓自动屏蔽姜皓泽的大呼小叫，只下意识问了一句：“刘叔到校门口了吗？”
　　“……现在是小刘司机。”
　　“哦，对，习惯了……”夕墓其实很喜欢每天顺路送她放学的刘叔，“可惜刘叔退休了，我还没和他好好道谢呢。”
　　“是啊，”涵暖含糊不清地应着，“我回去了，拜。”
　　“拜拜！以后有时间聚啊！”
　　“注意安全！”
　　虽说回见，但大家都不知道未来如何，朋友就此各奔东西，走向不同的、新的人生路。

　　——

　　涵暖早早回家主要是为了和吴嘉归告别。
　　“涵暖。”吴嘉归站在墙的那边，听到脚步声认出了涵暖，走到绿化带的隔离栏杆前，出声叫住她。
　　看来，他也做好了和她告别两路的准备。
　　涵暖觉得有些可惜，不过她一直十分清醒地知道自己的定位，清楚地明白她无权插.手他的人生。
　　何况她的人生她自己现在还做不了主，很多幼稚的想法还是先放下好了。
　　很快，成绩一出来，那对自出事以后基本放弃她、一直没管她的父母将会重新掌握控制权，她要和家里斗.争，要拼自己的人生。
　　吴嘉归给了她实行多年以来的计划的决心，同样也不会是令她停止的理由。
　　至于吴嘉归，他一直对她有所隐瞒，她知道，见面第一眼，从见到昏.迷蜷.缩在水泥地上一身泥土血.迹的男孩开始，她就知道。
　　他没说过他的未来打算，他的过去她也一知半解。
　　分开吧，就到这里了，谁都没有主动想要翻过高墙去对方那边，那就不要开口劝说。
　　“涵暖，恭喜毕业。”
　　“顺便提前恭喜你考上大学。”
　　“成绩还没出呢，话不要说的太早。”她道。
　　吴嘉归笑：“我相信你，你一直都有你的打算。”
　　两人沉默一瞬。
　　还是吴嘉归打破沉默：“我要离开了，去别的地方做事，可能……会很久。”
　　“很久是多久？要我等你吗？”她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语气，“你可是把我带上大学的老师啊，我还没有请你吃谢师宴呢？”
　　我不知道。他想。
　　“不要等我了。”他说。
　　哦，看来他的计划里没有她。涵暖耸耸肩，说不上失落或者什么：“行吧，我可是会忘记你的哦。”
　　“……你给我买的白衣服，我弄脏了。”那边他说。
　　涵暖跨到绿化带里，视线里充斥灌木树丛和爬墙虎藤蔓，只能在细碎的一点缝隙里看到他的身影。
　　他穿着白色短袖，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树叶的遮挡，他的衣服都是很重的色块，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了。
　　脚下是鸵鸵常钻的狗洞。
　　“白色确实很容易弄脏。”涵暖嘀咕，不去在意对面传来的淡淡血腥味。
　　“对不起。”
　　“鸵鸵怎么办？”
　　“我找了好人家收养，”他退远了点，“别担心，新家在橦梧市新镇10区，以后你可以去看它。”
　　“好远啊。”
　　“找起来不麻烦的。”
　　他站在不远不近的距离：“伸手过来。”
　　涵暖犹豫一瞬，这次不拿“你不是叫我保持警惕吗”这类话怼他了，听话地把手伸过去。
　　女孩纤细的手腕拨开树叶，白皙的手掌摊开。
　　吴嘉归神色不明，不过涵暖看不见。
　　他往她手中放了一个很轻的东西，手指小心翼翼，没有触.碰到她的皮肤。
　　“好了，拿好。”吴嘉归扯扯嘴角，“毕业礼物。”
　　涵暖轻轻握拳，把手缩回去。打开掌心，里面躺着一小支漂亮精致的干花。
　　浅白色的花瓣半透明状，叶片花朵的脉络舒展散开，美丽至极。
　　“你自己做的？”
　　“嗯，小时候跟妈妈学的。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花，下次……”
　　“梅花。”她打断他：“我最喜欢梅花。”
　　然后她突然丢掉手里的干花：“除了梅花我什么都不喜欢。”
　　“我不喜欢冬天的雪，夏天的蝉，春天的百花齐放秋天的硕果累累。”
　　这次涵暖打的哑语猝不及防，吴嘉归一时不解，愣在原地。看不见她在做什么，什么表情，但听见声音，她将那朵干花碾碎在脚底。
　　“你？——”
　　涵暖动作很迅速，猛地出手，狠狠扯住吴嘉归的衣角，为了更加用力也是为了能够一把够到站在对面的吴嘉归，她身体陷进绿色的植物中，膝盖撞击到铁制栏杆，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
　　“吴嘉归，我讨厌这些昙花一现的东西。”
　　她语气很冷，从认识到现在她不时带给吴嘉归的一种古怪感觉此刻到达顶峰。
　　在两人第一次见面她坐在围墙上古怪表情看他的一眼、被他恐.吓式教育详装把头撞向茶几后松开手的一段问答、带回鸵鸵当晚垂眸看着毛茸茸小狗崽子的沉默、她和他聊着天时不时深思沉寂的表情、父母离开那天微微歪着脑袋抚摸袖.刀的一瞬……
　　许许多多相处近一年的场景细节突然汇聚涌出。
　　这么多不对劲的地方他从来不去深究，但此刻吴嘉归惊觉涵暖或许在某种意义上是真的处于危险之中。
　　不是有外在危险会威.胁到涵暖的安全，而是涵暖本身她就是个危险。
　　“吴嘉归，我讨厌任何空口未来。”
　　“你最好不要随便做出任何一句承诺，‘以后’、‘将来’、‘到时候’、‘下次’、‘一定’……”
　　“小心一点，在最后的一段相处时间不要犯这么低级的错误……我会，当真的。”
　　她用力握拳，随后颤着手，抽回胳膊。
　　吴嘉归的衣角被她捏出两处凌乱的褶皱。
　　涵暖背着书包，提着白色的写满名字的校服，缓步走开。

　　——

　　“你是好人还是坏人啊？”
　　两人认识不久，女孩叼着笔趴在桌上漫不经心似得问他。
　　那双棕色的眼睛漂亮极了，娇嫩的脸蛋，看起来不谐世事天真又可爱的小姑娘。
　　他也确实只是把她当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娇贵小女孩儿。
　　“不懂就问喽！你不是说小孩子要学会保护自己吗？”
　　“吴嘉归？”他不回答，她就扯着纸不让他写公式，还伸手轻轻戳他缠了纱布的胳膊。
　　“喂喂，你回答我啊！我救了你诶，好歹让我知道我救的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好好看题。”
　　“吴嘉归吴嘉归吴嘉归——”
　　“干嘛！？”他恶声恶气。
　　“你是好人吗？”
　　“不是。”他白了一眼。
　　她马上又问：
　　“那你是坏人吗？”
　　“坏人……？”他瞥一眼，从鼻中哼出一个气声，“暂时不是。”
　　一月光景，他痊愈、离开、走.私、入狱。
　　再出狱，她还是循规蹈矩上学放学备战高考的高中生，而他，连陪她考进大学什么的都是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