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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 55 章 ...

  •   她不知道自己被转到了哪里,过去二十年——大概没那么多,毕竟上辈子她的记性也不是很好——的事情喷涌进脑海,胀满感让她整日昏昏沉沉,只能勉强通过排泄的次数来计算自己大致度过了多少时光。
      也许是她刻意沉浸,和记忆中的生活相比较起,现实更像是连绵的噩梦。
      她总是迫不及待地闭上眼,去到过去的碎片中。
      脑海里有大山和成片的竹林,有父母抱着她的手臂和笑着的脸,有充满期待和爱意的鼓励与教导。
      睡梦中的一切都很美好。

      可哪怕是在与现实的割裂中,日常的转变也依旧突然。过去研究员们只是给她注射药物,然后就走了,观察她的表现而不是别的,他们有距离。
      现在不是。每天都有人来,但和曾经的那些不同。这次的会说话,命令,注射液体,等几分钟,然后割开皮肤或叫她抓握。

      以及疼痛。
      受伤的痛很快就能够麻木,但药剂注射进身体之后的不同感觉是最折磨人的。
      灼烧,麻痒,胀痛。无法遏制的反胃和心绞痛,失禁,发烧,眼泪鼻涕一起流下来,间杂着上一世记忆的美梦噩梦,尖叫。
      她看不出自己的生命究竟有什么好,于是每天都迫不及待地进入梦境,或者昏沉,总之不要睁开眼,好像这样就可以拒绝所有的难眠。
      哪怕是和在艾莲娜那里也不一样,更加痛苦,只不过得到了一个好处就是时间。研究员们为了自己的方便会报点,不在乎小白鼠听不听得见。
      或者他们就是想要测试她听不听得见,会做出什么反应。

      EP-101记不清自己在混沌中度过了多久。实验尚且温和的时候她还是个孩子,却有和平常孩子相比足以自傲的镇定和自制力,哪怕最终落入了蛛丝的陷阱也足以说声‘她已经做的够好了。’
      可当她恢复记忆后是不一样的,理智立刻有了别的标准,更高。而更改所属权和拿回碎片的时机撞在一起,药物副作用又和恶化的心理撞在一起。梦境诱哄着她沦陷,现实里从和平而来的三观和自我标准没能与身体所处的境地衔接,就被匆忙按下,歪歪扭扭的焊着。
      无论是什么方面都,完全,没能,达到应有的标准。

      所以是的,101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过来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思考,更不知道为什么她能在那种一塌糊涂的状态下被选中。可最后是她站在了那个白色的训练室里,被是她两倍大小的人赤手空拳一顿打。
      她被命令着反击,无知的头脑仅凭本能行事,发疯似地用上了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去攻击。
      最后她带着一身淤青和三根裂的肋骨回到研究室。
      她不知怎地得到了通往单纯【实验体】之外的入场票,无知无觉地抓住机会,成了LW的正式所属。
      她成了【武器】列备选品的一员。

      她无法再沉溺于梦境,那些美好的过去已经结束了,现实的噩梦逼着她专注活着,理智抢走了属于感情的方向盘。
      她估算自己已经十几岁了,至少十二。毕竟她在长大,力量变大,情绪也日益稳定,尽管不见天日的时间难以界定。
      女孩给自己的事件划分,又去挨打了,那应该已经一周了。又打针了,也许是三天。再次切割实验的时候她看着自己的血液滴下,猜测可能过去了半个月,毕竟老旧的伤疤已经愈合、粉红的横线在那里安安静静发疼。
      她的身上现在有一百多道伤口,都是很标准的长度,毕竟是比着尺子切出来的。而深度不同,有些深有些浅,某些深可见骨某些只破开真皮,她能感觉到它们的不同。

      她猜测自己在宫野艾莲娜那里负责了两年,毕竟那时候她没什么能凭借的,就连吃饭也经常因为她在昏迷而换成营养液。转到【武器】列之后她恢复记忆、就拿伤口愈合结痂来算时间,她记得自己从伤口出现到痂掉下至少要两个星期。
      所以当她看到自己的身体就知道过去了多久,尽管无尽的白炽灯和白色让她头晕,尽管药物的后遗症让她多数时间都在睡觉,不过至少时间是可以掌控的。

      “你合格了。”在白大褂打开房门的时候她对自己说,悄悄的:“等待,忍耐,伪装。”
      你要等待,直到来自正义的军/人或警察将这篇腐烂的土地掀起、一切扭曲的厌氧菌都在阳光下吱吱尖叫。
      没关系。她对自己说。已经七年了,很快就结束了。
      我可真厉害啊,这么久了都还在坚持。她想,又悄悄地笑了笑。我真棒。

      没关系。她对自己说,在又一次皮肤被切割开来的时候。
      眼睛敏感地激出两滴泪水,又枯竭了。
      很快就结束了,再撑一下。她想。

      我很棒。在透明的液体注射进手臂,每一根血管里都像是有火焰在燃烧的时候她歇斯底里地想,没能忍住发出一声呜咽的悲鸣。
      马上就可以结束了,只要几天,加油。
      不要太伤心那些没有得到的礼物和祝福,出去之后可以吃好多糖果好多蛋糕可以给自己买到一百岁的礼物。
      他们就要来了。

      没关系。

      没关系。

      没关系。

      也许是她被抓进来的第八年,长高了许多的EP-101在走廊里听见研究员拿着病历本闲聊。

      “101确实很不错,尽管和89比起来差了些。”
      “但是89更大。对于八岁来说,101的表现堪称卓越。”

      女孩走过他们。直到听不见任何私语,空空荡荡的脑子里才出现一个想法。
      哦。她想。原来我只错过了三个生日。
      原来我才八岁。
      原来只过了不到三年。
      唾液的吞咽似乎有些困难,她似乎想要哭泣又似乎并非,但有一件事毫无疑问。
      她感到绝望。

      她才八岁。
      她才在这里度过了两年多。
      女孩有些呼吸不过来,又强迫自己移动肌肉,她想尖叫,可某些毫无意义的东西阻止了她。

      放弃的欲望终究强烈至无法停止。

      ‘他们’要来了。她过去总是这样对自己说。
      可‘他们’是谁?
      是她曾经故事里的勇者吗?
      是她曾经被教导的警察吗?
      是她向往喜爱的军/人吗?

      是谁的救主或上帝?是谁的佛陀或神祇?

      不管他们是谁。
      他们都没来。
      还没有。

      101跟随着身前人的步伐,走进又一个白色的房间。
      银白色短发的年轻男人站在中央,墨绿的眼睛迅速朝他们一瞥就又回到自己的对手身上。
      “黑泽阵,今天的时间够了,下周起可以独立任务。”
      她漠视着那些人交流,感到某种奇特的抽离,像是情感终于死去了。

      他们还没来。
      ——或者他们不会来了。

      也许无法被称为年幼的女孩踢动自己的线,慢慢搭上了最后一个想法。
      而一部分的她仔细咀嚼着那个名字,让它停留在唇齿间,如同轻声的爱语,不敢说出口。

      她想起孤儿院院长的脸,他的皱纹和白发。她下铺又高又胖的女孩,她玩的最好的朋友,经常拉着她一起踢球的男孩。
      她想起模糊却顽固的寒冷,被扔下车的失重感,在路边哭着到天亮,阴寒和露水一起渗进骨髓、将她浸透。
      她想起陌生的语言,被逼着一遍遍练习、背诵、使用。奇怪的礼仪、规矩、地位、人。

      女孩想起幽静的竹林和连绵山脉,知了和蟋蟀跟着进到梦里。她每天早晨醒来见到的母亲的脸,她因为吃多了甜食而黏黏糊糊的嘴,被桑葚染色的裙子。
      女孩想起走调的歌谣,被细心照料的伤口,小狗柔软的毛发和湿哒哒的舌头。
      女孩想起旧日的童话和祈祷,线香轻轻飘起的白烟,墨汁滴下笔尖。

      原来她已经离开自己的世界。
      所以她的生命才从一开始就如此不同。

      ‘我’不是我。挣扎的放弃的绝望的不是我。
      我不是‘我’。被父母爱着的不是‘我’。
      可我们从来都是同一个人。
      我们一直活在现实里。

      组织。蒂尔康奈。实验员。
      她轻轻念这些名字,这些将她带进梦魇的音调。
      人从来不该蜷缩在原地等待拯救,若是如此便失去那掩在心底的火种。
      而人总是因为些什么才活着的,又一生都在追逐着什么。

      EP-101最终在属于自己的那个白色房间里站定,她的面前是和她一般高的老师。
      黏腻、恶心的营养剂味道仿佛还攀附在嘴里,她咽下一口唾液,循着记忆摆好起手式。

      从来没有受害者便只能束手就擒的道理,哭泣还是反抗都是个人的选择。
      也没人说过选择只有一次。

      ‘他们’也许不会来了,又或者将要到来。
      可行走在噩梦中的人不能只靠希望活着,在那之前总有故事,尽管从来没有多少文字会诉说。
      不是为了生活。
      只为了不死去挣扎。

      她深深地呼吸,用新学到的方式呼吸,用新领会的姿势攻击。
      而或许她能做到更多,她有这个机会。
      既然力量与武器已经被摆在眼前,为什么不当一个潜藏的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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