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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昔年旧事 ...

  •   姜苑素来好玩不记事,如今却能对二十年前皇宫中血流成河的那一幕历历在目。

      那时宫中人人自危,谁都明白平静的湖面下暗潮汹涌:叛军大举进攻长安,在城外安营扎寨,朝中权贵各怀鬼胎,姜苑当时尚且懵懂不善察言观色,却依旧能敏感地意识到母后面容下隐藏不去的愁思与担忧。

      她私下里悄悄问了自己的乳娘,嬷嬷只是轻柔地抚平她翘起的头发,笑着安慰:“公主莫怕,不过几个腌臜的玩意儿罢了,陛下心中自有成算,不会叫他们翻了天去。公主只消……好生准备自己的嫁衣,等待做个漂亮的新娘子就好。”

      姜苑羞红了脸,嗔怪调笑自己的嬷嬷:“说什么呢!我同祁郎的日子还早,嬷嬷又乱说!”

      却也将隐隐跳动不安的心又重新放回了肚子里。

      是啊,她的父皇是姜国的天子,口含天宪、傲睨万物;她的未婚夫祁远虽出身卑微却雄才大略、器宇不凡,不过稍加重用便大得朝臣称赞,同公主姜苑的一段情缘也被传为佳话令长安城无数贵女羡慕,她又有何需要担忧的?

      “嬷嬷,你说祁郎何时回来?”姜苑捂着脸羞怯地问,从指缝中透出的目光写满了期待。

      嬷嬷不自觉握紧了双手,扯出笑来回她:“公主急什么,祁公子既才得了陛下的旨意领兵往西南去剿匪,自然一时片刻也难以赶得回来,许是也要三两月。到那时,公主也到了生辰,不是更好?”

      嬷嬷猜的不错。姜苑再见到祁远时确实在她生辰那日。

      那天难得的没有人帮这位自幼受宠的小公主庆生。

      大家都像预感到大难将至四散飞的鸟兽般携了金银珠宝逃出宫去,唯有皇帝与皇后固守着残存的骄傲要同姜国共存亡,却要嬷嬷带着一无所知的姜苑一道出宫去:他们早早在宫外安排了心腹,能护住这位娇滴滴的小公主。

      姜苑不肯,流着泪死死抱住姜皇后,天真至极:“还有祁郎!祁郎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没有人戳破她自顾自的幻想,除了为她造出这个美梦的祁远本人。

      那天宫门被铁骑踏破,她无助地被祁远的手下拉开,眼睁睁地看着昔日浓情蜜意的情郎冷着脸手持长矛刺入帝后的胸膛。

      皇帝一声不吭从容赴死,只求了他一句“善待苑苑”,她母后六个月大的肚子骤然间干瘪,从伤口处淙淙流下鲜红欲滴的血,仿佛还能听到里面一个小生命无声的哀嚎与痛哭。

      姜苑嚎得嗓子干哑,连眼泪都再流不出来一滴,怔怔地看向祁远。

      明明他们相识三载,可是她好像真的不认识面前这个手染鲜血、一言不发示意手下屠尽宫中人的冷血魔头。

      她笑得难看,又仿佛满怀期待:“你是谁?”

      “苑苑连祁郎都不认得了吗?”

      姜苑这才注意到他身后的少女,一身粉衣活泼可爱,一如往昔同她言笑晏晏的模样,用无数次与她提起自己哥哥那样温柔的语气说道:

      “苑苑,要怪就怪你姓姜。祁郎也是迫不得已才要与你逢场作戏,更要与我兄妹相称骗了你。苑苑,这委实是我们错了。”

      祁静心句句言错,句句炫耀。

      姜苑失神地注意到他二人相交亲昵的手臂,一瞬间心痛到无以复加:“是我的错。是我识人不清,是我引狼入室,是我害了父皇母后,是我害了姜国。原来两年前古寺初遇是假,原来寒门兄妹是假,原来两情相悦是假!祁远!你到底为什么要骗我!”

      祁远皱了皱眉没回答,不经意间抚开祁静心搭在他胳膊上的手臂,像被什么刺到一般逃开姜苑无助而愤恨的目光,不敢再去看她。

      “为什么骗你?”祁静心作势拍了拍手,索性替他回答,语气平淡至极,“苑苑,这个问题不如待你死后亲自去问你的好父皇,看看他究竟做了什么好事!”

      姜苑被嬷嬷抱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忠心耿耿的嬷嬷骂道:“祁远你个白眼狼!陛下公主待你不薄,你就为了十年前的一桩旧事要毁了姜国百年基业?毁了公主?”

      祁静心看了看略微有些犹豫的祁远,当机立断:“苑苑,我们知交一场,你又是个娇气性子,我自然不忍心看你死的像你父皇母后一样痛苦连全尸都保不住,就赠你一碗毒酒,你说可好?”

      姜苑抬头看向祁远,他的手被祁静心拉走放在她的肚子上抚摸,浑身满是柔和,再不是以往那个最疼爱她的未婚夫,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只是用她从来未曾听过的温柔语气劝道“当心孩子”,然后任由祁静心撒着娇端着一杯毒酒走近。

      她在毒药穿肠过的时候只听得嬷嬷的哀嚎大哭还有祁远一句异常冷漠的,“抛去乱尸岗,别让静心看见惊了肚子”。

      真残忍,姜苑心想,她情窦初开时便喜欢的少年郎,古寺初遇就夺走了她往后余生所有视线的翩翩公子,上元那晚当着群臣的面向她款款情深剖白心意说要一生疼爱她的未婚夫,最后还是负了她。

      沈知笎从梦中醒来,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丫鬟云双端了盆热水进来,看见她转醒一边惊喜地唤“姑娘可算是醒了,奴婢担心死了”,一边熟练地拧了帕子来与她擦去高热浸出的薄汗:

      “姑娘没事就好,昨个儿夜里姑娘一面说胡话一面哭,可把老爷夫人还有公子吓得不清,以为姑娘被脏东西魇住了呢!”

      脏东西?沈知笎连笑容都扯不出来,若真要说脏东西,只怕她自己就算一个。

      姜苑死后的整整四年间她都是无依无靠的游魂,怔怔地望着祁远踩着姜家人的尸骨登基为帝坐拥山河改国号为“容”,力排众议娶了祁静心这个曾经名义上的妹妹为后,并在不过数月后就诞下了他们的长子,这个未来大容的君主,现在的东宫太子,祁立璟。

      沈知笎拿过昨夜被强塞到手中的玉佩静静摩挲。

      祁立璟出生之时祁远欣喜若狂,着长安城有名的匠人取了姜国累世所积攒下的美玉细细雕琢而成这块护身的玉佩赐给儿子,荣宠之盛,同当年的小公主姜苑一般无二。

      所以说多讽刺,沈知笎心想,兜兜转转,她姜国的东西最终还是回到了她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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