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蚌中美人》霍香

9、第九章

　　眇眇朝月无涯的手心缓缓的呵气，她的手掌像两扇雪白的蚌壳将他的手包裹在内，将那点微不足道的温暖紧紧锁在其中。

　　她这是，在为自己取暖……

　　一个令月无涯感到荒唐的念头忽的冒了出来，在记忆的画面中他的手确实因蚀冰蛊的影响而僵硬结冰，所以她并不敬畏自己的强大，反而关心起自己的伤势来——

　　“岂有此理……”月无涯猛地抽回来了手，粗着嗓子道。

　　只是他闪躲的眼神，以及慌乱的动作，和不知不觉泛红的脸庞都显露了他此刻的情绪并非单单是恼怒……

　　一无所知的眇眇看了看空荡荡的手心，皱着眉头仰起头一眨不眨的看着月无涯。
　　那双水光莹润的眼眸写满了不解，还有淡淡的责问——

　　你到底要怎样才让我接着看……

　　她的想法全然摆在脸上，月无涯想无视都做不到，更何况她身后兽多势众，在这黑漆漆一片的景色中，显出几分阴森的意味来。

　　罢了，这一小小蚌精，堂堂战神之尊，懒得与她计较。
　　月无涯将那只被眇眇握过的手背于身后，挺直脊背端坐在草地上，端得一副清冷自持的仙人之姿。
　　只是微颤眼睫下的银白瞳仁里藏着掩饰不及的慌乱。

　　“你若想再看，需得凝神静气，不、不可再行此等……冒失举动。”月无涯板起脸来说道，只是眼眸定定的看向前方，半点不敢看身边的人。

　　听得他应允，眇眇哪还有半点不从的道理。当即自发的与月无涯拉开了足有半个湖面的距离，身后乌泱泱的灵兽群们也齐刷刷挪了过去。
　　瞬间月无涯方圆几里空无一物，他孤零零一个坐在地上，仿若灾星般被隔绝开来。
　　凄凉的夜风吹来，月无涯更深的叹了口气，抬手撑住了额角。

　　月无涯开始挑选起识海中的记忆来，既然震慑效果不大，那他得及时改变策略，另辟蹊径。
　　挑挑拣拣一番，等得天际掠过一丝亮白，等得眇眇都快龇着牙扑过来，月无涯终于将一团新的云雾投向了灵湖之上。

　　云雾如一副画卷般舒展开来，在晨光熹微中，金灿的霞光自云雾中绽开来。
　　这不是属于小世界的光芒，而是来自于月无涯记忆中——仙界的盛景。

　　千级玉阶上祥云掩映，霞光蔚然，寥寥雾气蒸腾而上，空中传来仙鹤的翔鸣，空气中弥漫着仙草的芬芳。

　　这就是所有人为之向往的仙界。

　　“无涯，走这么快做甚？”

　　一道温润的声音传来，只见眼前的一团祥云突然散去，露出一个长身玉立的男人来。
　　他发间束有祥云纹路的玉簪，身披鹤羽大氅，正伸手揭下头顶的斗篷，面容俊逸，眉目清朗。

　　这就是月无涯的好友，云泽神君。

　　月无涯听到他的声音脚步未有半分停歇，目不斜视的往前方走去，目光所及中尽是云雾弥漫。
　　云泽神君对他冷淡的表现习以为常，好脾气的跟上去道：“水神正在前方布雨，你我还是绕道走吧。”

　　月无涯这才顿住了脚步，看着他形容狼狈的样子，微皱眉头道：“你又去看她了。”

　　云泽神君脸上的笑僵了一瞬，又很快恢复了原状，他施法收起了手中的斗篷，避开月无涯的视线道：“只是恰巧路过……”

　　一眼看出了好友的口是心非，月无涯却懒得再管，冷冷撂下一句便走：“你若真喜欢，一个仙娥，讨过来便是。”

　　“这般未免太过冒失。”云泽神君急匆匆跟上月无涯的脚步，面上满是为难：“晞露她并不知晓我的心意，我亦不愿……”

　　“哪有这么麻烦。”月无涯终是忍无可忍的停下来，眉目凛然的瞪着他道：“要么蛮力抢来，要么权势压人，你一个神君，何需为此烦心。”

　　云泽神君怔愣的看了月无涯一会儿，突然摇摇头笑道：“怪我，怪我，做甚要跟你这冷心冷肺的人商讨这等事由。”

　　“路行云。”月无涯突然唤他大名，郑声道：“她只是一个露珠仙子，寿命不过三百年有余，你若再犹犹豫豫，怕到时连她的尸骨都寻不到了。”

　　路行云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连身边的云朵也染上了一丝阴霾，他轻叹了气，望向不远处水汽弥漫处出神道：“你说的，我又何尝不知……”

　　“只是我已身负婚约，只待三山之主诞下长女，成人后便即刻完婚。”路行云落寞垂下眼眸，轻声道：“我又怎敢，轻易叨扰她……”

　　“这般看来，你倒不如我这无亲无故、孑然一身——来的自在。”月无涯随着他的视线看去，淡淡道。

　　他与路行云的对话只是这段记忆中的小插曲，月无涯的目的是向眇眇展示仙界的美丽景象，以此来诱使她主动打开幻境。
　　且他对眇眇的来历也存疑，一个普普通通的蚌精哪来的能耐能将她困住，说不定另有身份。
　　若是来自仙界，也许能从她的神情中发现些许异样。

　　这般想着月无涯朝眇眇的方向看去，她正倚在身后的白鹿之上，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膝上还趴着那只月无涯曾见过的棕毛松鼠。
　　聚散在她周围的灵兽们或抬头好奇的盯着云雾中美轮美奂的仙境景色，或舒适的趴在地上，惬意休息。

　　而精心挑选、费力投放的月无涯孤零零待在一边，连阳光都懒得洒在他身上。
　　这一向冷漠的内心，竟平白生起了几分落寞之意。

　　眇眇还在跟随着月无涯记忆中的视线欣赏着仙界的盛景，突然半侧身体上投下了一片阴影。
　　她疑惑的抬起头，入目是月无涯那张有些许别扭的脸庞。

　　“此处晨光正好，我来这里……打坐修炼……”月无涯迎着眇眇的目光，硬着头皮道。
　　他说得也没错，修炼讲究纳气吐息，旭日初升之时灵气最为充沛，也最适合修炼。
　　只是他也颇费了一般功夫，才找出这样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眇眇根本不计较月无涯说了些什么，她慷慨的空出身侧的位置，眼睛亮晶晶的朝他热情的招了招手。
　　她的目光太过澄澈，月无涯有些不自在的轻咳了声，挪开了眼。

　　矜持的盘腿坐下，月无涯这才发觉到这个地方较之他刚才所在之处灵气更为精纯。
　　方才的说法只是胡诌，月无涯这下才认真看向身边的人来。
　　他以前一直以为灵湖是这个世界的能源核心，毁掉灵湖就能离开这里。
　　可现在月无涯突然有了不一样的想法，眇眇是这个世界的缔造者，她能操纵时间的流动，亦能掌控这里的所有生物。
　　她才是这个世界的核心，也是出去的关键。

　　月无涯还在思索之际，云雾中的画面已经转换到了路行云的宫殿。

　　甫一走进云逸宫的大门，路行云已慌忙迎了上来。

　　“无涯，可有寻到目寮真人？”

　　月无涯未答，只是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锦盒递给他。
　　路行云接过锦盒，眸中似有热泪涌上，他将盒子紧紧攥在手中，激动道：“太好了！晞露有救了！”
　　然后只匆匆朝月无涯道了一声谢便离开了。

　　月无涯也不放在心上，他踱在庭院中，观赏着四周的景致。
　　云逸宫较之他所居住的月华宫更为华美精致，路行云之母荥华女君掌二十八座灵山，于他立宫之日赠有数不胜数的奇珍异宝，都布置在云逸宫内，惹旁人艳羡。
　　月无涯对此无感，只觉这些宝物太过晃眼，便移了视线看向蔚蓝天际。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月无涯转头看去，是一脸疲惫但难掩喜色的路行云。

　　“无涯，幸有你帮忙，晞露才得以保存性命，此等恩情我无以为报。”路行云端正了神色朝月无涯郑重的行了一礼道。

　　月无涯满不在意的点了点头，开口道：“真人说了，此药只能暂保她无虞，而你之前所求的寿命一事——”

　　“之前是我妄求了。”路行云打断他的话，摇头笑道：“此乃天意所定，岂可逆天而为。”

　　“晞露经此一遭我方才醒悟，朝露易逝、彩云易散，唯着眼当下，才最为珍贵。”
　　路行云双眸灼灼，语气坚定而有力，那张总是温润的面容此刻满是坚毅的神色。

　　可月无涯却不懂得好友的话，只是并没有反对他的话：“我虽不知你贵为神力强大的神君，是为何独慕一微不足道的仙子。但你既已下定决心，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你。”

　　路行云笑着道谢，看着月无涯冷漠的眼神，感叹般轻声道：“恋慕一事最为霸道，与身份地位无关，与时间长短也无关。世人无法掌控自己的心意，便是我等上神也无法免俗。”

　　“无涯，我常玩笑说你是世上最冷情之人，却也明白你乃最重情重义之人。
　　我相信，我今日之感受，你以后也当会明白。”

　　云雾中的声音渐渐远去了，月无涯看着好友渐渐模糊的面庞，思绪不由得飘远了。

　　这样的感受，他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