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蚌中美人》霍香

8、第八章

　　月无涯是被踩醒的。

　　胸口传来一阵剧痛，他感到呼吸一窒，瞬间从沉睡中清醒过来。
　　室内漆黑一片，唯有点点萤火如星辉般闪耀着仅有的光亮。

　　这是……将整个白日睡了过去，月无涯手抚额际，觉得有些头疼。
　　这下可好，他非但没有解决沉睡的问题，反倒还颠倒了眇眇的日夜行动——

　　月无涯忍着胸口的疼痛翻身坐起，摸着手下冰冷的地面，一时有些气闷。
　　分明隔壁便是他的寝房，他却又在地上昏迷了一天，末了还被踩了一脚——

　　而那始作俑者此刻正翘着脚坐在床边，伸手逗弄着空中飞舞的萤火虫。似是察觉了他不满的眼神，转过头一脸无辜的看着他。
　　看着坐在地上的月无涯，眇眇毫无愧意的朝他笑笑，歪了歪头。

　　月无涯强压下心中的怒火，站了起来。

　　“下次不许再——”

　　月无涯沉着脸看着眇眇，刚想义正言辞的教导她几句，又忽觉不对，停了下来。
　　不对，没有下次了。昨日电光火石间他想出了一个万全之策，绝不会再蹈今日之覆辙。

　　这般想着，他转了话题，清了清嗓子道：“昨日入睡前我的提议，你考虑得怎么样？”

　　眇眇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她忘了月无涯说过什么话了，或者说，她昨日根本就没听。

　　意识到这一事实的月无涯轻叹口气，重新提起精神道：“你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听到他的话后，眇眇感兴趣的倾身过来，灿亮的眼眸紧紧盯着他。

　　月无涯连自己都无法离开这里，自然也不可能带她出去。
　　可他征战的足迹遍布三界，历经过无数生死险境，亦阅览过繁多奇光异景，糊弄这一个见识短浅的小蚌精，那是绰绰有余。

　　接着月无涯同眇眇行至屋外，月色正好，微风吹拂在湖面上，扬起粼粼波光。
　　月无涯寻了块平坦的地界直接坐在柔软的草地上，不明所以的眇眇也就跟着坐在他身边。

　　这时月无涯早已想好要选取的记忆片段，他微阖双目，指尖在眉心一点，便引一缕细丝般的白雾自识海而出。
　　丝丝缕缕的雾气聚成拳头大小的云团，最终悬浮在半空中，闪着淡淡的荧光。

　　昏暗的天色成为天然的幕布，月无涯随手一挥，那团雾气便飘至两人面前大概一丈远处，投至漆黑的天幕上，然后忽的扩成了墙面大小。
　　看着这一切的眇眇，缓缓瞪大了双眼。

　　白雾抖动了几下，开始有色彩翻涌而出，月无涯精心挑选的记忆开始了。

　　比画面更先到达的是排山倒海的呼喊声，金戈兵刃交接之声，以及怒吼咆哮声。
　　忽的一道剧烈的光芒降落在雾气上，那刺目的灿盛光芒，锋锐几乎要割裂画面，将面前的人一一搅碎。

　　那是一支光箭。

　　紧接着一柄银色长弓显露出来，和那只握在弦上骨节分明、血迹斑斑的手。

　　那是月无涯的手，眇眇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上神，小鬼王带人从西南方咤罗海域逃了！”有声音从画面中传了出来。

　　随着月无涯视线的移动，那人的脸露了出来。他眉心有三点红羽，额际还长有褐色的小角，是月无涯的副将，离霄。
　　他有朱雀血脉，吐息间还带着细小的火星，此刻一脸焦急的看着月无涯。

　　“你带人拦下这些恶鬼，决不能让它们越过幽冥结界。”

　　月无涯的声音冷冷响起，似冰坠玉落般，在这焦灼的战场无端给人于安定。

　　“我去追小鬼王。”

　　说着，眼前的景象便消失了，只听得猎猎的风声里夹杂着离霄听不分明的声音“可是……您的伤……”

　　月无涯承月华之力，全力以赴下一瞬可行千里。因此画面跳转极快，急掠而过的幽冥鬼域的黑河崎山，看得眇眇眼花缭乱。

　　很快在一处绿水与黑山相接之处，瞧见了十几个奔逃的人影。

　　月无涯微顿身形，于空中拉弓。只听“铮”的一声脆响，一道绚烂的华光倾泄而下，魑魅魍魉，无所遁形。

　　挽月一出，邪祟退散，恶鬼哀嚎。

　　下方逃跑的恶鬼们顿时发出凄厉的吼叫，身上弥散被月华灼伤的黑烟。
　　而这支小队此刻也被迫分散开来，只有两三人还强忍着疼痛，脚不停歇的奔向那莹莹绿水。

　　月无涯又是一支光箭封住他们的去路，倾身降落，将其阻拦在咤罗海域以外。

　　逃跑的人瞬间停了下来，站在最前的那人裹着一身黑袍，脸上戴着半张赤金面具，上面绘有狰狞的恶鬼图像，衬得那半张俊俏的脸阴沉了不少。

　　“屠戎。”

　　月无涯静立于前，周身萦绕着满月光辉，眼神冷漠的看着眼前神情愤恨的小鬼王屠戎，漠然唤道。

　　屠戎死死盯着月无涯，赤红眼眸里涌动着疯狂的光，蓦地扯出一丝邪恶的笑：“月无涯，好久不见。”

　　月无涯缓慢而有力的举起手中的挽月弓，凝出锋锐光箭，对准他的方向。

　　“我找你很久了。”

　　屠戎脸上的笑意更甚，手却悄悄背到身后，身体不着痕迹的避开箭尖所指的方向，挑眉道：“这蚀冰蛊的滋味……不好受吧？”

　　月无涯并不回应他恶意的问候，脸上面无表情，可他握住弓箭的指尖却凝出一片霜花，将那一方弓弦冻得僵硬。

　　“解药。”月无涯冷声道。

　　“放我走，我就给你解药。”屠戎又后退一步，眼眸里暗光闪烁，他身后的随从们也纷纷散开。

　　“做梦。”月无涯冷冰冰吐出这句话，右手拉紧了弓弦。

　　“且慢！”屠戎盯着寒光凛凛的箭尖，额际流下一滴冷汗，高声道：“月无涯，你可知这蚀冰蛊是由何炼成？”

　　月无涯不愿再与他浪费时间，眉眼凛然，手中弓箭蓄势待发。

　　眼看就要命丧当场，屠戎当即大喊道：“就是取自你身后的咤罗海，溺毙于此的绝情人尸骨——”

　　突然，起风了。

　　屠戎和他的随从脚下升起绿色的法阵光芒，与月无涯身后的荧绿海水交相辉映。

　　强风裹挟着尸骨的恶臭和冷彻骨髓的冰冻，将月无涯团团包围。

　　这时，屠戎的声音响了起来，在这狂风中有种飘渺不定的感觉：

　　“战神大人，你可敢踏入这咤罗海域中？”

　　这传说中的极冰之域，蚀冰蛊的炼造之地，对于本就身中蛊毒的月无涯而言，宛如无间地狱。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海浪呼啸声，一阵大浪打来，便将几人淹没了。

　　这时，画面消失了。

　　雾气逐渐消散不见，眇眇还怔愣地看着半空，一副沉浸其中的样子。
　　而头一遭以局外人的角度看待这一场战役的月无涯，脸色沉重。

　　虽然幽冥鬼域之战大获全胜，成功阻止了十万恶鬼突破结界，可还是让屠戎逃掉了。
　　鬼王之争随着小鬼王屠戎的出逃暂且平息，来到这里后寒毒也再未复发，可他总有几分不安。
　　这幻境虽平稳安逸，却似飘在空中踏不到实地，还是得尽快想办法出去才好。

　　月无涯犹自入神的思考着对策，周遭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他提起警觉看向身后，却被草丛上黑压压的一片吓了一跳。
　　只见一只只灵兽乖巧的或趴伏、或站立在他们身后，此刻皆瞪着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月无涯。
　　其中最难以忽视的当属离自己最近的那只——

　　眇眇早已蹭了过来，以她那双伶俐的黑眸直勾勾的盯着月无涯，一只手还紧紧攥着他的衣袖，生怕他逃走了似的。

　　被这一双双眼睛瞪得有些头皮发麻，月无涯端正了神色，将衣袖从眇眇手中抽出，轻咳了声道：“还想看？”

　　一听他这话，身后的灵兽们齐刷刷竖起了耳朵，而眇眇则兴奋得一下子扑了过来。
　　要不是月无涯眼疾手快躲开了，她那蛮横的力气准能把他给摁在地上去。

　　扑空的眇眇满不在乎的直起身来，乖乖坐在原地，眼含水光，可怜巴巴的看着月无涯。
　　有了眇眇做表率，她身后这群长翅膀的、长犄角的、毛茸茸的都眼巴巴的望着月无涯。

　　月无涯看着他们这副模样，这些时日以来积攒的愤懑一扫而光，顿觉扬眉吐气起来。
　　他抬手整理了一下衣袖，端得一副云淡风轻的清高，缓声道：“看完后，可有所见解？”

　　这段画面为他精心挑选，目的是展露他强大的战神实力，以此来震慑这些懵懂无知的精怪们。
　　看来，确实是卓有成效——

　　月无涯面上虽不显，但心中却颇为欣赏自己的做法。
　　只等着眇眇被他的力量所震慑，再也不敢戏弄于他，乖乖解除幻境。

　　他还等着看眇眇的表现，却觉手上突然落上一抹暖意。

　　眇眇直接握住了他的手。

　　月无涯一惊，刚想把手抽回来，却见她捧起他的手掌，微低下头仔细端详着。

　　也许，这是蚌精一族表示臣服的仪式……

　　月无涯在心中宽解自己道，犹豫了会儿，还是没有把手收回来。
　　他有些不自在的撇过眼去，可指尖敏锐的触感却更为清晰的传来。指纹相互摩擦间的微微暖意，指腹轻柔又暧昧的按压，带来一阵轻微的战栗。

　　月无涯的指尖不自觉收紧了。

　　“你在做——”他转过头带着点羞恼的气急败坏。

　　却一下子愣住了。

　　他看见细白掌心包裹住他的手掌，花朵般明艳的唇瓣微微张开呵出温热的气息，低垂眼睫下是认真的温柔。

　　似乎她手中的，是稀世的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