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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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眇眇。
月无涯看着地上的字轻声念了一遍,轻盈的语调缠绵在唇齿间,多了几分缱绻的味道。
山河湖海的精怪生于天地自然,未受人伦教导,即便化为人形后行事也随心所欲,所取用的名字亦是千奇百怪。
可这“眇眇”二字,轻巧灵动,细究又有几分古趣,倒是与眼前的少女极为相配。
月无涯暗自思索着,盯着无聊甩着木枝玩耍的眇眇,俯下身来道:“眇眇,是谁教会了你习字?”
这样一个懵懂无知的小蚌精连化形都不完全,却会写凡人的文字。
群居的精怪们会由族中的长辈特意教授,可眇眇孤身一人在此,几乎与世隔绝,又是怎么习得的——
月无涯看着地上歪扭的字迹,眸中的神色渐渐沉了下去。
眇眇无从得知他的思虑,听到月无涯问她,还得意的将他拉了过来,将欣赏自己大作的最佳位置让了出来。
然后昂着脑袋,目光炯炯,一脸期冀的望着月无涯。
还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月无涯猛地被拉过去,直面这副不忍直视的作品,当即不着痕迹的撇开了眼。
真是……有碍观瞻……
也不知是怎么学的,这狗爬一样的字迹,倒是白瞎了这一个好名字。
月无涯轻轻摇了摇头,轻抬指尖,便引一缕月光而来,飘渺的光芒缠绕过他的指尖,又悠扬逸散开来,于半空展开一条闪光的月光锦缎。
朦胧的月光将两人笼罩在内,银白的微粒似萤火闪烁着,眇眇伸出手去,像是握住了一条银河。
月无涯一手负于身后,背脊挺直,披散的银发比萦绕在周身的月光光芒更盛。
他看向身前的锦缎,月色绽在他银白的瞳仁中,流淌着泊泊暖光。伸出手指抚在其上,像是在抚平一张宣纸,透亮的色泽更衬得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月芒凝结于指尖,月无涯手指轻动,似笔走龙蛇般一气呵成,只见光芒闪烁间,月光织成的锦缎上两个大字跃然而上。
眇眇眼睛一眨不眨,一副看呆了的模样。
那是她的名字。
比之落于木板上的“蜃楼”二字,月无涯所写下的“眇眇”少了几分尖锐,却多了几分柔情。
或是盈盈月光柔化了笔锋的力度,又或是仅是想到这两字,连心也不自觉软和了下来。
月无涯收回手垂在身侧,身旁有人靠过来。
眇眇抬头看了他一眼,复又转头看着锦缎上闪闪发光的自己的名字,她的眼神中有惊艳、有好奇、而更多的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月光照耀在她美丽的脸庞上,像是手轻柔的抚摸。
月无涯这样想着,负在身后的手指不受控制的动了动。
那一刻,他似乎化作了那如水的月光,将面前一无所知的少女团团包裹,抚摸她娇嫩的面庞……
突然,眇眇踮起脚来,朝着锦缎伸出手去。
她的手指纤细白皙,如凝脂一般,在月光中透出琉璃般净透的色泽。
当指尖碰到锦缎时,那轻盈奇妙的触感令得眇眇微微一顿,而几乎与月光共通心意的月无涯,静静看着她的动作,悄悄捏紧了手心。
眇眇一笔一划描摹着月无涯写下的字,她的神情专注而严肃,似乎做的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柔软的指腹抚过每一道锋锐的笔锋,以更为轻柔的笔触写出同样的文字。一层薄薄的淡金光芒覆在月无涯落下的字迹之上,金银二色交融,熠熠生辉。
月白的锦缎宛如上佳的宣纸,一点一琢自有悠然意境。
眇眇顿时来了兴致,她拉着月无涯的衣袖,指了指上面自己的名字,又仰起头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眸中神光雀跃。
月无涯一时猜不透她的意思,略有些迟疑道:“你想让我,教你习字?”
眇眇的眼眸一下子亮了起来,她连忙点了点头,又想起什么似的轻轻摇了摇头。接着更为用力攥紧了月无涯的衣袖,指了指他,又指了指锦缎上的字。
月无涯瞬间与她心意相通,道:“你是想知道我的名字——”
回答他的是眇眇直率的动作,她直接将月无涯拽到了空白的锦缎处。
月无涯已经习惯了她的大力,被身旁灼热的目光注视着,他提了提衣袖,看着那只黏在上面的手,无奈道:“你这般,我要如何下笔?”
眇眇听了他的话,眼珠转了转,瞥了一眼他空闲的右手,没松开手,反倒一脸理直气壮的看着他。
那不还有一只手嘛。
她的表情太过生动,月无涯有些忍俊不禁,却也不再计较,随她去了。
只是刚抬手触上月光锦缎,却觉有些乏味,月无涯顿了一会儿,罕见的升起几分兴致。
月无涯垂眼看向眇眇,嘴角微微上扬,眸中的神光与清柔月光融成一成,轻声道:“不若,我来教你写。”
说完不等眇眇反应过来,他轻挑指尖,一缕月光便提住了眇眇的手腕。
银白月光牵引着眇眇的手来到锦缎之上,即使只是一片光泽,却仿若有实质般将她的手掌有力的包裹在内。
眇眇看着覆在手背上的月光,又抬眼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月无涯。
明明两人隔着这样一段距离,却好像被他的手掌真切包裹一样。
眇眇蜷曲了一下手指,觉得有一丝痒意。
“背脊挺直,手腕悬平,执笔在指,运笔在腕……”
月无涯的声音在眇眇耳边响起,低沉悦耳,携着夜晚的凉风,就像在耳边的低语一般。
她攥着月光凝成的笔锋,耳朵不由得抖了抖。
“握笔的姿势不对——”
突然月无涯走了过来,伸手握住了眇眇的手掌,他体温偏低,触之如玉石般温凉。
陡然被他触碰的眇眇,觉得那一块肌肤仿佛僵掉一般,动弹不得。
“不要太过用力,肩膀放松,这根手指放在这里……”
月无涯心无旁骛的纠正着眇眇的动作,陡然发觉这位学生似乎过于乖巧了,这才抬眼看她。
然后便撞进了眇眇莹润的墨色眼眸中,她任由月无涯摆弄着她手指的位置,却一点听讲的自觉也没有,只直勾勾的盯着他。
月无涯这才发觉他们隔得有多近,近得他能看清眇眇澄澈眸中他的倒影,和嗅见她发间的花草香气。
他们现在的姿势,就像他将眇眇半拢入怀中一般。
“……看字,莫要看我。”
月无涯轻咳一声,微微往后挪了挪身体,拉开了点距离。
眇眇偏着头又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转了转眼珠不知想了些什么才把头转了过去,当她的视线离开时,月无涯这才松了口气。
他既已握住了眇眇的手,索性便直接以这样的姿势来教她。
宽大手掌有力的握住手心的柔软,引月光为墨,挥洒于天地之间。
行笔间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落笔之字潇洒飘逸、有着一番冷然傲骨,蕴着一股凛凛战意。
那是月无涯的名字。
眇眇摸了摸空中的字迹凌厉的落笔,转头看向他,眼中满是好奇。
“我降生于月升之时,于月华中蒙生神智,后受重禹帝君抚育长大。”月无涯耐心向她解释自己名字的由来。
他受月华灵气滋养长大,无父无母,更无甚亲族。直至后来被重禹帝君偶然寻到,才赋了姓名,带入神界。
后又引辉月之光,铸神弓挽月,历万千战场,无一败绩,才逐渐成就了战神的名号。
可或是受清冷月光影响,唯一的好友云泽神君常批他冷心冷性、铁石心肠。而三界上下,震慑于他威名者众,愿与他亲近者却少之又少。
更不用说,遇上像眼前这般胆大妄为之人——
看着眇眇似懂非懂的神情,月无涯原还想追问她的身世,却又一声轻笑,作罢。
还有这么长时间,也不急于一时。
月无涯用于拖延时间的方法十分奏效,待到眇眇终于对写字这件事感到厌烦之时,天已将露鱼肚白。
他们清醒着度过了一个夜晚,意识到这一件事后,一股莫名的成就感涌上心头。
可还不等他彻底放松心神,只见眇眇打了个哈欠,抬步走进了屋内。
月无涯一惊,立马跟了上去。按照她每日的习惯,这时应该要四处游荡,巡视这方小世界了。
可玩了一晚上的眇眇显然已经没有了精力,她径直走向自己的床铺躺了上去。
月无涯刚踏进房门时那股熟悉的眩晕感又向他袭来,他咬着牙,跑到眇眇身边,拉起眼神已经开始迷蒙的眇眇。
“眇眇,等一等……我们还有事情要做。”
月无涯一边抵抗着睡意,一边拼命思考着还有什么能够吸引眇眇注意力的东西。
可眇眇只是拂开他的手,不管不顾的闭上了眼。
而这时绞尽脑汁的月无涯,终于想出了一件足够有趣的事,他拉着眇眇的手,以最后一丝清明的意识道:
“你想不想……看看外面……”
话还没说完,眇眇已经彻底进入了梦乡。
而月无涯则“咚”的一声磕在床上,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