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蚌中美人》霍香

5、第五章

　　她的动作迅疾如风，那投来的澄澈眼眸中满含怒气，月无涯微一侧身便躲过了她袭来的一拳。
　　墨色的发丝拂过他的脸庞，与银发交织在一起，像是泊泊月光流入无边的夜幕。

　　眇眇一击未成仍不泄气，她的身手极其灵活，很快扭转身形朝月无涯扑来。
　　月无涯眼疾手快的钳住她的手腕，却发现她的力气大得惊人，竟压得他的身子微往后退。
　　而且她的一招一式毫无章法，全靠身体本能和一身蛮力，也不使用任何神力，似乎仅仅是为了泄愤——

　　月无涯还未曾与这样的人交过手，一时不察，变得被动起来。

　　再次伸手挡住眇眇暴力的两拳后，月无涯轻叹口气，指尖微动，几缕银色丝线悄无声息缠绕上眇眇的手脚。
　　这种毫无意义的打斗，还是尽早结束为好。
　　可在收拢指尖前，月无涯又迟疑了。他这般于纯粹的近身战斗中暗自使用神力，难免有胜之不武的嫌疑。
　　来自于战神的傲气瞬间令他散去了神力，眼神专注的看向面前与他缠斗的对手。

　　眇眇仍在不厌疲倦的挥舞着她的拳头，她的姿势虽虎虎生风，可仔细瞧去却破绽极多。
　　月无涯眼神一凛，刚想以自己征战多年所锤炼的战斗技巧一决胜负时，一个念头突兀的闪过脑海——

　　要是她在对战中又偷学了自己的招式怎么办？

　　即便不愿相信，可月无涯也不得不承认，面前的少女虽然不谙世事，可天赋极高，之前的水箭与月刃便可见一斑。
　　他还要在这里，在她的牵制下度过不知多少时日，不能培养出一个棘手的对手……

　　这般想着，月无涯的身体不由得一顿，而这时眇眇正卯足了劲朝他冲了过来，宛如一块千斤巨石般将他一下子砸倒在了地上。

　　只听得“咚”一声巨响，地面激起大蓬沙尘和土砾，连四周的土地都一阵轻微的摇晃。

　　月无涯倒在地上，只觉胸口气血翻涌，强忍着没有吐出血来。待眼前的烟尘散去，他才定睛看向压在他身上的人——
　　眇眇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即使她仍旧一副面无表情、沉默不语的样子。
　　可月无涯知道，她还是很生气。

　　两人的身体重叠在一起，眇眇俯下身来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周遭一片寂静，连呼吸都清晰可闻。
　　月无涯一怔，后知后觉的发现两人现在的姿势有多亲密，当即挪动身躯想将眇眇从自己身上赶下去。
　　可眇眇的身体仿若磐石一般坚固，难以撼动。

　　无力感和莫名的羞恼涌上心头，月无涯努力撑起上半身，略带着点气急败坏对眇眇说道：“你起来！”

　　眇眇似乎并不准备作罢，她伸出手来去推月无涯的肩膀，想将他再次摁到地上，却反被月无涯攥住了手腕。
　　神力的光芒在月无涯手心闪烁，他掌中的腕骨纤瘦，连大半个手掌也被他握于掌心，透来温暖的体温。

　　“起来。”月无涯静静的看着眇眇的眼眸，低沉了声音道。
　　他银白的瞳仁里像是有月光流淌，闪着灼灼光辉，只一眼便难以挪开视线。

　　眇眇微微一怔，安静的看了他一会儿，轻轻挣脱了他的掌心。她的手垂落下来，那缕银发化作的缎带随着她的动作落在凝白手腕。
　　眇眇低下头，看了那缎带一眼，突然一把扯下它，利落的扔在了地上，然后站起来头也不回的走了。

　　唯余那缕沾染了泥土的银色发丝看着她的背影，在逐渐昏暗的天色里，散发出黯淡的光芒。

　　夜越来越深了，一切如月无涯预想中一样，这次那股古怪的睡意没有到来。
　　可他站立于湖边，望向呆坐在不远处的眇眇，并不感到松快。

　　在眇眇将银发丢还给月无涯后，她便走向了那堆被劈得四分五裂的蚌壳。她捡起一块块碎片想要将它们拼凑完整，可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无法再使蚌壳恢复原样。
　　月无涯原本以为她会难过，可她脸上的表情一直都是淡淡的，手上的动作也十分平稳，好似一点也不为此烦心。
　　但却执拗的低着头坐在那里，直到深夜湖水漫上来，将巨蚌的碎片卷入湖底。

　　而她就这样坐在湖边，看着寂寥的月色，沉默如一尊雕像。

　　月无涯低头看着手心那缕银色发丝，在失去神力滋养后它的光泽已经越来越黯淡，就像——眇眇眼中的神光一般。
　　虽说他被囚禁于此，但并未受到迫害，且观此人行为，亦非心思险恶之辈。而自己此番破坏他人居所在先，实在不该为一名上神所为……
　　手指无意识的收紧，月无涯又看了看前方的人影，下定了决心。

　　他阔步走到眇眇身边，看着她冷漠的神色，咬牙道：“我可以，再为你修建一间居所——”

　　眇眇的耳朵抖了抖，立马转过头来。

　　她仰起的脸在黑夜中蒙着朦胧的暖光，双眸像一汪清澈的泉水。月无涯只瞥了她一眼，又极快移开了视线。

　　“——但你需先得解开这幻境。”

　　看到她的反应后，月无涯无形中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又绷紧了脸补充道。

　　眇眇直愣愣的看着他，目露疑惑的歪了歪头，似是不解他后面一句话。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最终月无涯在那懵懂的目光中先败下阵来。

　　良久，他轻叹口气道：“罢了……”

　　再造一个蚌壳有些难度，但若只是修建一间可供歇息的住所倒是简单。
　　月无涯认真考量四周，紧挨湖水选了个地况平稳、空旷明亮之处。四周树木成荫，正好可用于搭建房屋。

　　在神力的操纵下，锋利的月刃凿断一棵棵树木，将断面切割平滑，整齐垒在地面。
　　土块翻滚着填平沟壑与坑洼，平整的岩石嵌入泥土铺就蜿蜒的小径，削就的藤条插入泥中化作围栏。
　　很快，一间古朴、简单的林间木屋便出现在了空地上。

　　这间小屋与月无涯的月华宫相比过于简陋，却也非他故意所为。
　　月华宫的墙面皆由云萤石锻造而成，可引庆泽月光，以使得宫中不堕黑夜、不染尘埃。
　　但此处可供建造的仅是一些寻常草木，他只得模仿曾在人间见过的简朴木屋筑造而成。

　　就是不知道，她是否满意……

　　月无涯轻皱着眉头转过头来，却见一道白色身影已经如一缕游光般窜了出去。
　　眇眇在木屋前的石板路前停下了脚步，她低下头看了看脚下的路，然后小心的提起了衣裙，露出赤裸的足来。
　　接着一步步，轻盈而缓慢的踏在了石板路上。
　　月光追逐着她的脚步，在青石板上留下一个个浅白的痕迹，她白色飘逸的衣裙像月光洒下的湖面，泛着粼粼波光。

　　眇眇轻灵的像一只小兔子般蹦到了石板路的尽头，也就是木屋的房门前，然后转过了身。
　　遥遥看着月无涯的方向，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

　　这是他们相见以来，月无涯第一次看到她笑。
　　那一刻，像是月亮拨开乌云洒落光辉，四周的景色一刹那远去，他只能看见她脸庞的微光和眼中的柔软笑意。

　　月无涯觉得自己一定受到了某种蛊惑，才会无缘无故的出神发愣、心跳如雷。

　　当月无涯回过神来时，眇眇已进了屋内。
　　木屋虽不大，但却隔出了一间宽厅和两间卧房，厅中摆有一方木桌和两张竹凳，卧房内各置有一张床榻。
　　眇眇绕着屋内慢慢走着，手指拂过一应摆件，眼中满是好奇和惊喜。

　　月无涯站在门口看着她这副满足的模样，心中不由得涌上几分自得。
　　到底是栖息于海底的小小蚌精，没有见过世面，这般简陋的房屋摆设也能令她满意。

　　月无涯嘴角翘了翘，伸出手指着宽厅中一方空白的墙面道：“此处可再置上一幅山水画，与周遭风景相衬，更多一分雅趣。”

　　他话说得风雅，可眇眇只当做耳旁风，什么山水画都不如卧房中的寝榻对她的吸引力大。
　　得不到回应的月无涯朝她看去，却见她已合衣躺在了床榻之上，甚至闭上了眼睫。

　　月无涯慌得跑了过去，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等等——”

　　却在眇眇睁眼开来时，怔住了不知如何开口。他想不出让眇眇不睡觉的道理，可却也不想任自己被这莫名睡意被操控。

　　月无涯的嘴张了又闭，在眇眇略显不耐的目光中，最终硬憋出一句话来：

　　“此屋……还未题名，你，你与我一同商讨……”

　　话一出他便有些后悔，这样普通的木屋哪值得特意为它题名，怕只会嘲笑自己的不知所云。

　　月无涯还在懊恼之际，眇眇听着他的话眼珠转了转，眼中的神光一点一点亮了起来。
　　她反握住月无涯的手心，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的眼睛——

　　满脸都写着几个大字：“我很感兴趣！”

　　月无涯看见她那跃跃欲试的表情才突然反应过来，这是只与世隔绝、不谙世事的蚌精。

　　她对所有不知所云的事物，都有着极大的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