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蚌中美人》霍香

4、第四章

　　在不知第多少次突然陷入沉睡后，月无涯心中有几分憋闷。

　　这睡意来得古怪又迅猛，就像被人兜头一棒敲晕一般，令人防不胜防。
　　他初以为自己被那少女下了蛊毒，可运转神力查验全身并无一丝异样。
　　后他又猜测是这所立之处设下了可令人失去意识的法阵，但无论他行至何处，即使到达这方界面的边缘，也还是无法逃脱这恼人睡意的桎梏。

　　月无涯缓缓捏紧了拳头，眼中的神光愈加冰冷。

　　这般任人宰割、无法掌控的局面，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站在岸边看着那一泊粼粼的湖水，月无涯缓缓俯下身去，指尖轻触湖面，磅礴的神力感受到他的牵引，缓缓在指间汇聚。
　　只要毁掉这片灵湖，幻境便不攻自破了——

　　月无涯银白的瞳仁沉寂无波，仿佛寒风呼啸的荒原般冷冽。

　　湖面开始轻微的震荡起来，一圈一圈的涟漪以他的手指为中心扩散开去。
　　霎那间起风了，林中树叶簌簌作响，灵兽受惊似的逃窜，天边的乌云也聚拢而来。
　　而月无涯的脸色却越来越沉重，他动了动略显僵硬的手指，发觉自己并不似想象中那样自若。

　　他征战数载，见过三界最穷凶极恶之徒，手上浸染鲜血，身上满负债孽，却也自诩未曾伤过一个无辜之人。
　　此地多有古怪，为保全自己，他必须这样做——月无涯在心中劝慰自己。

　　可在那轻盈无声的脚步停靠在他身边，阳光投下少女纤细的倒影映在他身上的时候，月无涯不知为何竟松了口气。
　　眇眇站在他身旁，偏过头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学着他的样子蹲了下来。

　　而月无涯早在察觉到她到来的时候便收了手中的神力，湖面重归平静，天际洒落阳光。
　　他转过头镇静的看着眇眇，并不为刚才的所作所为而感到心虚，相反他很期待能得到眇眇一些与之前不同的反应。

　　却见她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的将白皙手指伸入湖中，紧接着一股比月无涯更大的神力朝她奔涌而来，这澎湃的能量在湖面激起巨大的水花，像是一场小型的海啸，甚至能听到湖底汹涌的嘶吼声。

　　然后“哗啦”一声，月无涯就被打来的湖水浇了满怀。

　　空气一下子静默了，灵力凝聚的湖水在月无涯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蒸蔚而上，最终化作两人视线相接中的一抹淡薄雾气。
　　而迎着月无涯的目光的眇眇转过头来，挑了挑眉，露出了见面伊始最为生动的表情——

　　一个挑衅的笑容。

　　看，还是我造的水花更大，我最厉害！

　　月无涯奇迹般的读懂了她的意思，一瞬间怒火中烧，“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瞪着眇眇，无数话语袭上心头。

　　竟有如此狂妄自大、不知所云之人！他必然得让她，让她——

　　月无涯嘴唇嗫喏着，突然顿住了。

　　他这般境地，非但不能惩戒对方，反倒处处受制，才让对方这样胆大妄为、肆意挑衅，他刚才就不该心软，对付这种人就应该——

　　月无涯脑海里还在天人交战，却见眇眇已经兴致缺缺的转过身去，她走到巨蚌停靠的岸边，感知到她的到来，雪白的蚌壳慢慢张开，露出柔软的内里。

　　今日还这般早，这便要歇息了？月无涯微有些疑惑的皱眉，这才惊觉天色不知何时已经黯淡了下来。
　　明明之前还是天色大亮，难道这幻境中的时间流逝开始变快了？
　　感受那股熟悉的困倦逐渐漫上四肢百骸时，月无涯不经意往前方一瞥，正好看见那扇将要闭上的蚌壳。

　　一瞬间福至心灵。

　　月无涯突然想到前几次突然陷入沉睡之前，似乎都能看见这岸边闭合的巨蚌……
　　既然这是那个少女掌控的世界，那当她歇息时，这里的所有生物，会随她一起陷入沉睡似乎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就在巨蚌即将要闭合的那一瞬，一只手突然握住了蚌壳的边沿，然后有力又平稳将它打开来。
　　眇眇的身影露了出来，和她平静又淡漠的墨色眼眸。

　　那一刻，与他们初次见面的场景无比相似，月无涯有一瞬的晃神，又极快的平复了心情。
　　他定定看着清醒的眇眇，果然，身体里那莫名的睡意不见了。

　　真的和她有关。月无涯微微眯了眯眼。

　　“你别睡了。”月无涯说道。

　　语气冷淡又不容置疑，丝毫不觉得自己提出的是多么强人所难的要求。

　　而眇眇，显然不会被这种无理的要求所困扰。
　　她浅浅打了个哈欠，眨了眨困倦的双眼，无视月无涯的存在，直接躺在了她那柔软舒适的蚌壳小床上。

　　眇眇这副不设防的就寝模样令得月无涯有些不自在的移开目光，但察觉到那挥之不去的诡异睡意时，他又强硬着转过了头。

　　“起来，我们打一场。”月无涯掐着自己的掌心努力保持清醒道。

　　无论做些什么，主要别让眼前这个人睡着就行，月无涯这样想着。

　　只是他的这个建议实在令人缺乏兴致，眇眇懒懒的睁开了眼，静静的看了他半晌——然后挪了挪身子，腾出了一片地方。
　　她给月无涯让了个位置出来。

　　这蚌壳内位置有限，容下月无涯这高大的身躯实在有些勉强。
　　眇眇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她抬起头环视一圈，无奈的轻叹了口气，更努力的蜷缩起双腿，几乎将自己团成了一个委屈的小团。
　　然后朝犹自愣在一旁的月无涯招了招手。

　　月无涯看着她的动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她怎么能这样——

　　这样的不知所云！这样的不可思议！这样的——轻浮！

　　一瞬间无数情绪袭上心头，气愤、羞恼、烦躁……

　　月无涯甚至来不及纠结入睡的问题，瞪了眇眇一眼，红着耳朵退了出去，“啪”的一下狠狠关上了蚌壳。
　　这还不算完，一出蚌壳他忙不迭的便跑远了，像是有什么恐怖的东西撵在身上。甚至还用上了神力，空气中只能看到他身影消失前的一缕银光。

　　独留眇眇坐在蚌壳里，两眼迷茫的看着空荡荡的四周，悠悠打了个哈欠躺了下去。

　　再度从沉睡中醒来的月无涯面色凝重，他遇见了有生以来最强劲的对手，而且对方出招毫无章法、无迹可寻。

　　月无涯紧皱眉头，难道这就是云泽真人曾说过的他的一生宿敌？
　　一只蚌精？
　　一个妄图引诱他的女人？

　　呵，月无涯想要挤出一声轻蔑的笑，却发觉自己的嗓子紧绷得不像话。

　　在昨晚紧随其来的绵长梦境中，一道模糊的人影挥之不去，虽然那人的面容在迷幻中辨别不清，可月无涯却清晰的记得那只手——
　　一只缠着银色发丝的手，在黑暗中发着光，朝他锲而不舍的轻轻挥动着。
　　那纤细的手指像是粘稠至极的蛛丝，拉扯着将他团团包裹、密不透风，迫得他上前去，臣服于那手掌之下……

　　月无涯的表情越来越紧绷，他怎会被影响至此，不过是些迷惑人心的把戏，一只蚌精而已，他才不会受她所惑！

　　带着这股无名怒火，月无涯气冲冲的回到了湖边，却不见眇眇的踪迹。

　　岸边只留那一扇巨蚌。

　　月无涯很快冷静下来，看着那静静停靠的巨蚌，心中突然有了算计。

　　眇眇如往日一样起床后玩了会秋千，又四处逛了逛，巡视这一方小世界是她每天都要做的一件事。
　　她每日的生活便是这般，平静且无趣。

　　但最近这寂静的世界里来了一个很奇怪的人。
　　眇眇知道他不属于这里，却也不知道该怎么让他离开。
　　因为，她也不知道这是哪里，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生活千篇一律，世界寂静无声。
　　她好像在这里寂寞的待了很长时间，长得她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谁——

　　月无涯来的时候，眇眇是开心的。尽管他总是冷言冷语、神情冷淡，还经常挑起无谓的争斗。
　　可他那样鲜活，那样生动，也那样美丽。
　　他带来了，这个世界不曾有过的色彩和生机。

　　而当眇眇巡视完这片辽阔的领地，重新回到湖边，看到岸边四分五裂的蚌壳时，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这色彩和生机不要也罢！

　　眇眇倏的扭过头，直直盯着站立在不远处一脸淡漠的月无涯，墨色眼眸中风起云涌。

　　月无涯迎着眇眇实质性的压迫目光，淡淡道：“你的把戏我早已看穿，不必再白费力气。”

　　月无涯知道被迫沉睡与眇眇有关后，便一直在思索该如何解决这一问题。
　　见到巨蚌后乍然灵光一闪，毁掉她睡觉的地方，让她暂时不能睡觉，从而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我劝你还是认清——”

　　月无涯犹自说道，却见眼前的人突然消失了，他心中立马警觉，手中光芒闪烁。
　　就在这时，一道凛冽迅疾的风声自他面庞擦过，眇眇突然出现在了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