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蚌中美人》霍香

40、第四十章

　　夜间寂静，孤月高悬，一个单薄的身影背着个堪称巨大的包袱，鬼鬼祟祟爬上了围墙。

　　“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爹娘恕女儿不孝啊，女儿总不能嫁个连面也见过的人吧！谁知道他是不是满脸麻子，又或是少长了个耳朵呢……
　　也不知道带的银两够不够，昨日新买的话本还没来得及看，房前新栽的杏子也该结果子了，外面这么黑，不会遇上鬼吧……”

　　牧眇眇絮絮叨叨、笨手笨脚的爬上梯子，也幸得她院中的伺候的人大半都被她烦跑了，不然就凭这张闹腾的嘴也翻不出这个屋顶。
　　好不容易爬上墙头，坐在上面往外一看，漆黑一片，竹林在凄风中摇曳出响动，牧眇眇心中顿时有些发怵，她捏紧了手心，又开始自言自语：

　　“这光天……这夜黑风高，应该，不会真的，有鬼吧？不会的，不会的，有道是君子端方持正，自带三尺清光，鬼神皆避之——啊啊啊，可我也不是君子啊……”

　　牧眇眇一边给自己打气，又一边泛着嘀咕，忽觉耳边吹来一阵凉风，后颈顿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然后一道幽幽的声音自墙下响起。

　　“小——姐——”

　　那声音幽长又哀怨，在夜色里显得无比诡异，牧眇眇哆嗦着循声望去，只见两点豆大的亮光悬浮在空中，像两枚鬼火般闪烁着。

　　“鬼啊——”

　　牧眇眇惊得喉中发出一声尖叫，她颤抖着想要后退，却一时忘了自己正在这狭窄的墙头之上。
　　顺时一脚踏空，身子被背后沉重的包袱一带便自墙上倒了下去——

　　“啊！救命——”

　　刚自喉中发出一声惊惧的呼救，猛地牧眇眇下落的身子停住了，一只有力的手揽在她背后，将她自凌空的失重中脱离出来，落到了实地。
　　在短暂的眩晕中，牧眇眇终于保持了罕见的沉默。

　　“下来。”一道冷冽的声音自她头顶传来，带着些微微的不耐烦。

　　牧眇眇这才回过神来，抬眼朝救下她的人望去，忙不迭道：“多谢大侠相救，小女子——”

　　忽的她噎住了，只因看见了那人低垂的眼眸，如寒潭般冷漠，却也似月华般耀眼。
　　与他对视的那一刻，心好似被攥紧了一般，呼吸一窒，目眩神迷——

　　月无涯看着怀中人走神的模样，不由眉头一皱，一手提着她背上的包袱直接将她拎了下来。
　　他不过是赶路途径此地，突然听到头顶传来一阵响动，谁知眨眼间一个大活人便掉了下来。
　　他本懒得管这等闲事，却不知怎的身体竟像不听使唤般跃了上去，将那人稳稳接住了。

　　没想到，竟是个年轻的女子——

　　看着牧眇眇月无涯眉头顿时皱得更深了，这半夜三更孤男寡女的，若是被人看见了他八张嘴也说不清。
　　忽的，月无涯感到一道打量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他立马敏锐的朝那视线的方向看去，却空无一人。
　　这时墙内传来一阵响动，而那诡异却不带恶意的视线也马上消失了，月无涯也就无暇再管，想必刚才的动静已经吵醒了墙内的其他人，很快那些人便会找出来了。

　　扫了一眼无知无觉的牧眇眇，月无涯轻叹了气，真是碰上个大麻烦。

　　“大侠如此武功高强又宅心仁厚，不知是江湖上名号为何？”牧眇眇眼神热切的盯着月无涯，兴奋道：“今日能与大侠相见也是缘分，不若你我二人义结金兰，以后闯荡江湖也互相有个照应！”

　　牧眇眇的话说得又密又快，吵得月无涯根本没空思考她是怎么从道谢突然跳跃到一起江湖这一步。
　　而就在这时，他们身后传来一阵簌簌声响，月无涯转身护在牧眇眇身前，喝道：“什么人？”

　　不明所以的牧眇眇站在月无涯背后，攀着他的手臂也跟着起哄道：“什么人，什么人？快出来！不然我大哥可要打你了啊！”

　　她这一连串话将月无涯周身气势瞬间削减了三分，月无涯有些无奈的偏头，刚想叫她闭嘴，就见暗处慢吞吞行出一个矮小的身影来。

　　“小、姐，要去哪里？”

　　那人身高只如幼童，脑袋与身子都是圆圆的，头上缠了一圈绷带，将一双耳朵捂得紧紧的，一双亮晶晶的豆豆眼盯着他们的方向，神情看起来分外可怜。

　　“小耳朵？”

　　牧眇眇认出那人，从月无涯身后走了出来，月无涯看了他们二人一眼，没有阻止，却也未放松警惕，眼睛仍一直落在牧眇眇身上。

　　“小姐走，我也走……”小耳朵说话慢吞吞，走路也慢吞吞的，身后背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包袱，朝牧眇眇的方向走来。

　　牧眇眇这才明白，她方才在墙头听到的声音是小耳朵发出来的，顿时有些眼热。
　　小耳朵是她小时候自外面捡来的，一直笨笨的，也长不大，可却一直乖乖跟在她身边，从来不因为她话多而讨厌她。

　　“那你是要跟我一起走吗？可我听说外面的日子很苦的，可能没有睡的地方，也没有东西吃，我们要是一起当乞丐怎么办？”

　　牧眇眇越说越入戏，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似乎已经看到他们主仆二人一起流落街头、沿街乞讨的可怜画面了。
　　而小耳朵根本就没听清楚她说了什么，只执着的走到她身边，拉着她的衣角呆呆道：“一起走，一起走。”

　　月无涯看着差点要抱着小耳朵号啕大哭的牧眇眇，眼皮一抽，莫名有些心累，开口打破这主仆情深的场面道：“里面的人发现了，还要演吗？”

　　牧眇眇立刻回神朝墙内看去，此时府中一片灯火通明，想必是已经发现她不在了。
　　不行，这次要是被逮回去了，那肯定跑不掉了，一定会被逼着嫁人的！

　　牧眇眇头脑从未像此刻这般清醒，她动作极快的做出了今晚第二个重要的决定——
　　利落的抱住了月无涯的大腿，诚恳道：“大侠，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求求你，看在我们兄妹情深的份上，带我脱离苦海吧！”

　　听到“兄妹情深”四个字时月无涯不知怎的胸口一堵，再看着一左一右抱住他的两个拖油瓶们，差点气笑了。

　　“与我何干？还不快放开我！”

　　“不放！”牧眇眇坚定的摇头，大喊道：“你要事不带我走，我就一直缠着你，对所有人说，说你我有私情！反正我现在也嫁不出去了，我爹娘要是晓得了怕是高兴得不行，誓要把你绑到牧家当我的上门女婿！”

　　月无涯脑子从未有如此混沌过，他活了十八载还未见过如此撒泼耍无赖的姑娘，全然不顾脸面礼节，一口一个私情说得理直气壮。
　　看来他昨日那一卦是应验了，这就是他一大劫——

　　喧嚣声与脚步声越来越近，有火把的光影隐隐透来，看着僵硬在原地恍若无动于衷的月无涯，牧眇眇更紧的抱住了他的手臂，闭着眼睛催命般念叨：

　　“今日相见便是有缘，见死不救有失君子风度，我来世必舍生忘死报答大侠今日救命之恩，圣人曾说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

　　连小耳朵也跟着开始凑热闹：“有缘、要报恩……”

　　一直得不到回应，牧眇眇都渐渐闭上了嘴准备接受现实了，突然头顶传来一句：

　　“抓好了。”

　　话音刚落，牧眇眇便感觉她整个身体突然腾空而起，耳边只余呼啸的的风声，眼前是斑驳摇动的光影。

　　她，飞起来了？

　　牧眇眇惊讶的朝下望去，只见他们在各家各户的屋檐之上如灵巧的飞燕一般飞掠而过，月光静静照拂在他们前方，像是在指明方向。

　　“这，这也太厉害了吧！”牧眇眇激动的看向月无涯道：“这难道就是话本中记载的绝世轻功，或者说，你根本不是大侠，你是从天上下来的神仙！”

　　月无涯冷冷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再多嘴就把你丢下去！”

　　牧眇眇害怕的捂住了嘴，可却根本停不下话来，只能尽力压低了嗓音，偷笑道：“赚了赚了！看来这下不会饿死街头了，说不定我以后也能变得这么厉害，这世间也多了个行侠仗义的女侠！”

　　月无涯眉头抽了又抽，几番吸气才按捺住把牧眇眇丢下去的冲动，终于在近郊停了下来，将她与小耳朵扔到地上，然后痛快地转身准备离开。

　　“哎，大侠你去哪儿？”牧眇眇连忙道。

　　“与你无关。”月无涯扭过头冷声道：“我已将你们带出城，不要再纠缠我。”

　　“你要这样把我们丢下吗？”牧眇眇环顾四周，此处人烟稀少，分外荒凉，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就，就将我这弱女子，和，和幼童扔在此处？”

　　牧眇眇忙将小耳朵拉到身边来，同月无涯装着可怜，却只得到自远处飘来的一句“自求多福”，然后便看着那人逐渐消失在月色中。

　　发现月无涯真的如此狠心干脆走掉后，牧眇眇长叹一口气，在荒凉的土堆上坐了下来。

　　这就走了？亏她拍了这么久马屁，真是白费力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