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蚌中美人》霍香

41、第四十一章

　　牧眇眇蹲在地上愁眉苦脸了一会儿，想到了什么又振奋了起来。
　　她在包袱里挑挑拣拣一番，摸出一张破破烂烂的地图，两眼放光的摊开，看着慢吞吞凑过来的小耳朵，兴奋的对着地图指手画脚道：
　　“既然逃了出来，那涪阳城定是待不下去了。我们干脆就一路向北，往都城去，听说那儿有整个大庆最盛大的灯会，和最宏大的宫殿。而且啊……”
　　牧眇眇蓦地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据说妖市大门也在都城，说不定还能看见妖怪……”

　　小耳朵蒙在白布下的耳朵抖了抖，眼神迷茫的看向她：“妖、市……”

　　“对啊！那可是妖怪啊！我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见过妖怪！”牧眇眇越说越激动：“我就想看看他们到底长什么样，难道真比我们多了一双耳朵，又或是长了一条尾巴？”

　　小耳朵听着，慢慢蹲下身来伸手捂住了耳朵，轻轻摇了摇头。

　　“我是不是太吵了？”牧眇眇看到小耳朵的动作，立马捂住了嘴，低下身来看着他小心道：“我不说了，不说了，我现在就把嘴捂起来，什么也不说了……”

　　可小耳朵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似的，空洞眼神望向前方阴森森的树林，突然说道：“风里……有声音……”

　　“什么？”牧眇眇疑惑皱眉，四处张望了一下：“什么声音，我怎么什么都没听——”

　　她话音还未落，自树林中突然窜出一道黑影，他的脚步声掩藏在草叶簌簌与呼啸风声中，似潜伏在林间的猛兽般朝牧眇眇的方向扑了过来。

　　一股浓郁的血腥气瞬间漫上她的鼻尖——

　　不好！要躲开！

　　牧眇眇心知现下危急，可脚却一时不听使唤，发着软无法迈出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黑影向她扑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身旁的小耳朵猛地推了她一把，直将牧眇眇推得一个趔趄，朝一旁倒了下去。
　　而那道扑来的黑影径直从她原本站立的地方一跃而过，牧眇眇只来得及抬眼投去一瞥，却瞬间令她屏住了呼吸——

　　她瞄见了暗夜中冷光的一闪，那是属于野兽的獠牙！
　　而就在这时，那黑影也似有若感的朝她的方向看来，与他对视的一刹，牧眇眇及时捂住了嘴，才止住了那声惊恐的尖叫——
　　那是一双澄澈如琥珀的竖瞳，闪烁着凶恶的冷光。

　　而她的手背上拂过一点软绒的触感，牧眇眇努力辨别着那模糊的形状，似乎——是一条尾巴……

　　……那黑影，是妖怪。

　　当意识到这一事实时，一阵剧烈的恐慌瞬间攫住了牧眇眇，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她对于妖怪所有的认知，是话本中与书生爱恨缠绵的美貌狐妖，是说书人口中衔恩图报的善良精怪。
　　而不是，眼前这般，有着野兽般狰狞的獠牙，目欲噬人的恐怖妖怪——

　　“呵，是个女人——”

　　一道嘶哑的嗓音自黑影口中溢出，他顿住了脚步，转过身朝牧眇眇伸出指爪尖锐的手去。

　　“……正好捉了你，补补我的精元——”

　　看见那骇人的手掌时，那一声压抑在牧眇眇胸口的尖叫终于破空而出。

　　“啊啊啊！妖怪啊！妖怪杀人了！救命呀！”

　　这声音亮如洪钟，霎时将那黑影吼得愣在原地，顿了顿忙说：“我没有——”

　　可他这一张嘴说话，口中的獠牙便越显狰狞，牧眇眇哪还顾得上听他说了些什么，扯着嗓子又哭又叫了起来：

　　“啊啊啊你不要吃我啊！我的肉一点也不好吃！救命啊呜呜呜！有没有人来救救我啊——”

　　那妖怪被牧眇眇吵得心烦，刚龇牙想让她别嚎了，突然耳朵一动，敏锐地捕捉到远处极轻微的弦动之声。

　　“不好——”妖怪眼瞳猛地一缩，动作极快的提起牧眇眇后颈，敏捷地往后翻去。

　　被扯住脖子的牧眇眇声音顿时一窒，她费力的攀着那妖怪的手臂，扑腾着双臂，瞪着眼睛又想说些什么，突然眼前掠过一道白光。
　　那白光撕裂夜空，暗藏铮鸣之声，所过之处草叶趴伏、阴祟退散，势不可挡的朝他们所在的方向袭来——

　　这，这又是什么鬼东西啊！

　　直面白光避无可避的牧眇眇揪紧了掌心，哆嗦着闭上了眼。

　　下一刻，她的身子便被撂倒了——

　　不是被白光击中，而是被人利索的摁着后脑勺，一下子按到了地上。

　　什、什么情况？

　　牧眇眇强忍着额角的疼痛，感受到压在身上的重量，以她不太清醒的头脑努力思考着现在的情况。

　　刚刚，是那妖怪救了她？

　　她心中掠过这个令她感到不可思议的念头，可还没待她缓过劲来，又被蛮横的提着衣领给拎了起来。

　　“你这臭道士，还要追我到何时？”妖怪掐着牧眇眇的脖子，眯眼看着自树林中缓缓走出的那道高大身影。

　　“区区半妖，如此猖狂。”

　　熟悉的淡漠嗓音响起时，牧眇眇瞬间惊喜的瞪大了眼睛，口中发出含糊的语调。
　　月无涯朝半妖手中的人影投去一瞥，虽然辨不清面容，却能看见那分外眼熟的碧色衣裙。

　　她怎么还在这儿？

　　月无涯轻轻皱了皱眉，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冷声道：“你不是我的对手，还是尽快束手就擒。”

　　可那半妖只发出几声阴鸷的冷笑，手掌更紧的攥住了牧眇眇的脖颈，说道：“你若是再上前一步，我就杀了她。”

　　牧眇眇的心蓦地揪紧了，她能感受到脖子上的桎梏越来越来强烈，她满脸涨红，拼命挣扎着，快要喘不过气了。
　　她怎么就莫名其妙卷入他们的恩怨里了，她明明只是路过啊！

　　而月无涯只淡淡扫了一眼半妖手中性命攸关的牧眇眇，掀起眼皮淡淡道：“她的生死，与我何关？”

　　牧眇眇挣扎的身子一顿，心瞬间凉了半截，连钳制住她的半妖都愣住了。
　　但很快，那半妖又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容，说道：“果然你们这些道士，都是唯利是图、贪生怕死之辈！嘴里说着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却又视人民为不顾，当真是一群——”

　　听着身后那半妖喋喋不休的话，灰心意冷的牧眇眇身体里突然涌起一股强大的力量，支撑着她一下掰开了半妖囚禁她的手掌。

　　“你，你这是——”半妖看着突然身覆神力的牧眇眇，震惊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谁知令他更吃惊的一幕发生了，挣脱开束缚的牧眇眇竟也不逃跑，只转了个身朝向月无涯的方向，扯着嗓子大骂起来。

　　“什么叫我的生死与你无关！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看你长得人模狗样的，你读过书吗？明过礼吗？学过圣人之言吗？知道大丈夫要匡扶天地，爱护老弱妇孺吗——”

　　她这一套套话可比半妖骂得很多了，说得他赞同的直点头，如果不是时候不对，甚至忍不住要给她呐喊助威。
　　可被骂的月无涯本人，只一脸冷漠的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的看着群情激愤的二人。

　　蓦地，他开口道：“趴下。”

　　他的声音很低，几乎淹没在牧眇眇滔滔不绝的话语中。可牧眇眇却敏锐的听到了，并且心有灵犀的猛地趴倒在了地上。
　　同样也听到月无涯说话的半妖却是一愣，直到看见牧眇眇动作时才知不好，可还未待他反应过来，眼前又是一道白光闪过。

　　此时的月无涯离他们极近，那白光自他袖中掠出，像是一条迅猛白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那半妖攻来——
　　瞬间洞穿了他的肩膀。

　　悲怆的哀嚎之声响起时，牧眇眇刚好抬起了头，看见了热烈的鲜血自空中挥洒而下。
　　然后——溅在了月无涯的月白衣衫之上。

　　他似是无意的站在牧眇眇身前，挡住了那飞溅的鲜血，也挡住了那血腥的场面。
　　那一刻，牧眇眇只能看见悠悠月光下他衣角上的点点红痕，像是绽放在雪地上的梅花。

　　“小姐，起来，地上脏。”小耳朵不知道从哪里跑来，把牧眇眇自地上掺起来。

　　牧眇眇站起来愣了一会儿，立马跟在月无涯身后，小心的凑过头去看那被绑起来的半妖。
　　他的肩膀上插着一支短箭，箭尖处还挂着一张正在燃烧符咒，想必那便是白光的由来。

　　借着微弱月光，牧眇眇这下看清了那半妖的模样。
　　并非她想象中那般恐怖不堪，反而极为俊美，有种雌雄莫辨的美感，发际间两片赤红的耳朵软趴趴低垂，一条同样鲜艳的蓬松毛绒尾巴盖在膝上。

　　“哇，这，这是什么妖怪啊？”牧眇眇霎时将恐惧抛于脑后，压低了声音，揪着月无涯的衣角颇有些兴奋的说道：“他的尾巴好漂亮啊！”

　　月无涯垂眸看了一眼那条微微摆动的赤红尾巴，听着牧眇眇的话，心中莫名有些烦躁。
　　他拉出被牧眇眇攥在手中的衣角，往外走了一步，不耐烦道：

　　“一只狐妖与凡人孕育的半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