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蚌中美人》霍香

23、第二十三章

　　待月无涯醒来时，室内一片漆黑，屋外风雪未消。
　　他的身体虽然沉重，但神力已恢复了小半，缓缓流淌在体内，修复着破损的筋脉。

　　月无涯艰难的坐起身来，指尖微动，一团温润月光升腾至半空，照亮了这一室黑暗。
　　借着朦胧亮光，他低下头看向安静躺在身旁的眇眇，她被牢牢裹在锦被之中，只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面庞来。

　　月无涯伸手轻触她柔软侧脸，温热的，他才略微放下心来。
　　熟睡中的眇眇似乎感受到了月无涯的触碰，微微偏了偏头，将大半张脸埋进了他的掌心中，轻轻蹭了蹭。

　　始料未及的月无涯感受到她柔软的依赖和拍打在掌心轻缓的呼吸，那一刻，压在心头的阴霾仿佛都散开了，只余落在她身上的温柔目光。

　　舍不得将手挪开的月无涯就这样静静的看着眇眇的睡颜，将所有的担忧都抛之脑后，只想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更不知外面如今是何岁月。
　　这里就像一片他从未臆想过的桃花源，没有纷争、干净纯粹。
　　明明最初的他费尽心思想要逃离这里，可现在却开始喜欢上这里。喜欢上这里的一草一木，喜欢每夜洒落的月光，也喜欢那明媚的，只望向他的目光——

　　月无涯看着眇眇，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笑意，即便眇眇不会说话，可与她在一起月无涯好似也从未感到寂寞过。
　　毕竟他不曾见过如她一般纯粹简单又生机勃勃，将所有心思写在脸上的人。
　　想起眇眇往日顽皮笑闹的模样，月无涯眸中笑意更浓，不由得有几分感慨，像眇眇现在这般乖乖躺在床上的景象，倒从未见过……

　　突然，月无涯想到了什么，身体一瞬间僵住，连呼吸都放慢了。
　　对了，他从未见过眇眇熟睡的模样，那是因为他每次都会跟随眇眇一起陷入沉睡，可现在——
　　可现在，他竟然不再受到眇眇的影响。

　　月无涯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这场风雪不是偶然，一切的变故源于他身上的寒毒，而眇眇为他输送神力的一幕也历历在目。
　　蚀冰蛊乃小鬼王屠戎特意针对他所炼制，每次发作痛不欲生，至今未寻解决之法，连帝君都束手无策。
　　而眇眇此次为压制他体内的寒毒，更是耗费了全部神力，甚至倾尽了这方世界的能量——

　　月无涯不由得望向窗外，屋外景色模糊不清，日夜不辨，风雪笼罩了这片世界。
　　这是寒毒的影响还是世界能量的流失，月无涯不得而知，可他却冥冥中感知到眇眇的力量正在开始衰退……
　　自己不再受到她的掌控，就是最好的证明。

　　而这，恰恰是最糟糕的事。

　　眇眇是这里的创造者，而当她失去对这方世界控制后，这里就将逐渐走向崩溃……

　　这方世界若是毁灭了，那他和眇眇，都会一同消失。

　　月无涯沉默坐在床上，身子开始不由得发冷。
　　他努力思考着解决方法，却一筹莫展，他就这样静静坐着不知多久，久到屋内的月光也开始黯淡，久到屋外浸来的冰冷将他的身体也染上寒气。

　　而眇眇也终于醒了。

　　她的脸仍埋在月无涯手中，眼睫困倦的眨了眨，在月无涯掌心掀起一阵窸窣的痒意。

　　“醒了？”

　　月无涯回过神来，微微收紧了手掌轻声道，声音无端有些沙哑。

　　眇眇缓缓坐起来，动作不似以往灵巧，小脸皱成一团，肩膀也无力的垮下。

　　“哪里不舒服吗？”因着屋内光线黯淡，月无涯靠近了些，细心瞧着她的神情低声道。

　　眇眇脸颊一侧还留有一道红痕，因是在他手上压出来的，脸色怏怏的，眼皮耷拉着，看起来没精神的样子。
　　月无涯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担心她身体有损，刚要伸手去探她体内神力情况，却被眇眇一下握住了手。
　　眇眇裹着锦被睡了很久，浑身上下都是暖融融的，与呆坐在外的月无涯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感受到手中的暖意，月无涯一下子又想到了眇眇在他寒毒发作时为他输送神力的一幕，手不由得一抖，急忙抽了出来。

　　“天气严寒，你还是好好——”

　　月无涯的话还未说完，眇眇又伸手抚上了他的额头。
　　温热的触感自额心传来，月无涯低头看向眇眇，她皱着脸，不知是不满他抽出手的举动，还是对他不懂照顾自己而生气。
　　那灵动的墨色瞳仁一眨不眨的盯着月无涯，大有他再反抗就翻脸的意思。

　　“眇眇，你耗损太过，还是……”

　　眇眇不听他的话，正如她不喜欢听月无涯催她修炼一般，她只发觉眼前这人不知怎的全身都是冰冷的，仅凭她的手根本就捂不热。
　　这自然难不住眇眇，她只略略思考了一会儿，便掀开身上的被子，双臂大打开，像张开羽翼的鸟儿一般，一下子将怔愣的月无涯包裹在内。

　　眇眇抱住月无涯，像是抱住了一块僵硬的寒冰，她的身子不由得瑟缩了一下，但却努力伸长了手臂，将他搂得更紧了些。
　　她环住月无涯的肩头，双臂有力又柔软，温热脸颊依赖的贴在他修长的脖颈之上，轻轻蹭了蹭。
　　如同拥抱一缕月光般，慷慨的、无私的、携着所有的暖意和温柔包围了他。

　　月光锦被瞬间隔绝开室内的寒意，其上暗银的纹路摇晃着荡漾开来，像是盈盈水波，令得月无涯一刹那目眩神迷。

　　“眇眇……”月无涯艰涩的僵硬着身体道。

　　眇眇的身体与月无涯紧紧相依，像是要嵌入他的身体一般。
　　而他伸手揽着她的腰，不敢轻举妄动，他像是拥抱着一朵柔软的云彩，又或是一缕氤氲的花香，一切都美好柔软得不可思议。
　　暖意如清风春水般将他环绕，月无涯感到薄热吐息打在他的耳后，他迅速红了耳廓，喉结不安的滚动了一下。

　　“眇眇……”月无涯几乎是无意识的唤道。

　　眇眇抬起了头，为了看清月无涯的脸，身体微微往后靠了靠，那只抚在她腰侧的手察觉到她的离开，下意识的收紧了，然后又忙不迭的松开来。
　　而眇眇双手环在月无涯脖颈，跨坐在他腿上，以这极为亲密的动作，微微仰头看着月无涯。

　　屋内太冷了，简陋的木墙根本无法抵御严寒的侵袭。眇眇体内神力几乎耗尽，此刻的她感觉冷极了。
　　即使有月光锦被，可她还是无意识想靠得离月无涯更近些，尽管他身上满是寒气，可她就是想这样抱着他，似乎和他在一起，就什么都不用担心……

　　眇眇依恋的挂在月无涯身上，完全没意识到身下的人有多么僵硬。
　　而月无涯只梗着脖子直直看向前方，异样的情绪在他身上和心中发酵，一种比温暖更为灼热的感觉裹挟了他，他竟觉得口干舌燥起来——
　　可月无涯能感受到眇眇投来的目光，尽管室内昏暗，可那视线似火把般在他脸上逡巡，像是要将他所有心虚、不安的表情洞察清楚。

　　眇眇仰起头看向月无涯，却不懂为什么他在唤过自己的名字后又这般昂着头不愿看她。
　　于是她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月无涯的脸颊，然后又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事物般的，摸上了他通红的耳廓。

　　月无涯身子轻轻一抖，偏了偏头想要躲开，可眇眇正在兴头上，她伸长了手贴得更近了几分，几乎要将自己挤进月无涯身体里，又或是直接把他压在身下。
　　月无涯朝后躲闪着，却差点被眇眇扑倒，他只得伸出一只手支在身后撑住身体，另一只手攥住了眇眇作乱的掌心。

　　“眇眇，别闹……”

　　他声音暗哑，努力压抑着内心汹涌的异样情感，轻掀眼睫，那直直看向眇眇的银白瞳仁中，神光暗敛，似乎潜藏着猛兽。

　　而此刻的眇眇正扑在他身上，仅凭月无涯握住她手掌的力量微微支撑住身体，她抬眸看向月无涯，将那银白眼眸里暗流涌动的情感一览无余。
　　她有些慌张，但却不觉得害怕，反而有几分隐隐的兴奋。
　　她能感受到那握住她的掌心，炽热而有力。身下的这具身体亦是，已不复之前的凛冽寒意，在不知什么时候，他渐渐温暖起来，甚至是未曾预想的火热……

　　月无涯不冷了，那是不是就不能抱了啊……
　　眇眇有些失落的瘪了瘪嘴，眼神哀怨的盯了月无涯一会儿，在他意味不明的视线中不情愿的缓缓直起了身。

　　感受到柔软身躯和温暖气息的远离，月无涯不由得松了口气，心中却有点淡淡的不舍。
　　他及时垂下眼睫，掩去眼神中的挣扎和未消散的欲望……

　　眇眇披着锦被乖坐在床上，退而求其次的将月无涯的手掌握在了掌心。

　　月无涯多看了好几眼，才收回了目光。

　　终于安顿好了眇眇，月无涯这才清了清嗓子，将他思考了很久的事不疾不缓的讲了出来：

　　“眇眇，我们必须离开这里，而这件事，只有你才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