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蚌中美人》霍香

16、第十六章

　　眇眇的脸容在雨雾迷蒙中看不清楚，像是一朵在雨中摇曳的娇弱白花。
　　当她朝月无涯走来时，遍布在四周的荆棘趴伏在地，柔软为绒绒绿茵，雨滴似掀开的珠帘，她携着明媚的阳光和氤氲的花香款款而来——
　　停在了月无涯身前。

　　他们近在咫尺，却似身处两方迥然不同的天地。
　　月无涯抬头看了一眼头顶挥之不去的乌云，扯开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往后退了一步。
　　即使知道眇眇不会被这世界的事物所伤，还脚踏有月华织成的鞋履，可月无涯仍不愿雨滴溅湿她的裙摆，落在她光洁的肌肤上。

　　随着他的移动，脚下的蘑菇争先恐后的开了一路，支着圆溜溜的头，像盏小灯般盛放在草地上。
　　而原本向他靠近的眇眇，在看到他的退却后，抿紧了唇停了下来。

　　在长久的沉默后，终是月无涯先开口道：“眇眇，这些时日我想了许多——”

　　“我有自己的使命，也终究会离开这里，这幻境虽好，你也不能沉迷。”月无涯语重心长地说道。

　　而眇眇低着头没看他，用脚尖碾着地上的蘑菇，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你既已看过外面的世界，难道不曾心生向往吗？”月无涯想起眇眇每次看那云雾故事时的聚精会神，转变了话题问道。

　　果然眇眇听见这话后耳朵一抖，眼眸亮晶晶的望了过来。

　　“精怪一族寿命短暂，只有得升仙界，方能长生。而这变化无穷的三千世界，你如今所窥仅是沧海一粟。”
　　月无涯的声音透过蒙蒙细雨传来，飘渺而悠扬，像是梦境中的呼唤，有着令人无法拒绝的诱惑。
　　“你难道甘心一生困于此处，守着这一成不变的世界与荒凉，坐井观天吗？”

　　月无涯的话一字字砸在眇眇心头，像是一声声浑厚的钟鸣，震醒了她混沌的神智。
　　她的眼神从最初的神光熠熠，渐而转为内敛的光华，将那双黑眸洗净得更为清明透澈。

　　看着眇眇神态的变化，月无涯那颗悬起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他讲的这些不单单是为了说服眇眇帮助自己离开幻境，正如他所说，在与眇眇拉开距离的这些天里他思考了许多。
　　一遍遍审问内心，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忽视、忘却这段缘结。
　　路行云说过，于情一事上即便是上神也身不由己。

　　当月无涯终于逼着自己认识到自己的心意后，心中有淡淡的惆怅，但更多的是前所未有的放松。
　　如今横亘在他与眇眇之间的最大的阻碍，不是身份地位，亦不是神力高低，而是与路行云一般的——寿命之差。
　　月无涯不是坐以待毙之人，他带兵打仗多年，善于运筹帷幄、未雨绸缪，绝不会走到与路行云一般的境地——

　　这般想着，月无涯微垂眼眸看向已经被他言语所激励的眇眇，那张仰起头来如花朵般娇艳的脸庞。
　　他微抬手指，神力化作的雨伞瞬间扩大几倍，将他与眇眇一齐笼罩在下。
　　雨滴落在伞面发出簌簌轻响，月无涯伸出手去，轻轻触碰她的脸颊。眇眇静静看着他没有动，眼眸如繁星般耀眼。

　　月无涯温柔垂眸看她，轻声道：“我会帮你——”

　　——帮你成仙。

　　至此，月无涯的“眇眇成仙计划”轰轰烈烈拉开了帷幕。

　　眇眇不懂他这些弯弯绕绕，只是发现月无涯又和从前一样开始陪她了。
　　自以为是暴雨荆棘攻势成功吓住了他的眇眇，在端了两天架子后，又大度的不计前嫌允许他和她一起玩耍了。
　　只是迟钝的眇眇发现，好像哪里有些不一样了……

　　月无涯仍然每日为眇眇投放云雾故事，只是这些故事已经完全变了味。
　　不是他盘腿坐于月华宫中的修炼场面，便是他潜心研究神力控制的场面，稍微有趣点的就是他和其他人切磋的场景。
　　这些都是月无涯修行多年所摸索积攒的绝佳修行功法，此番可谓是倾囊相授。
　　可眇眇不知他良苦用心，初看是兴致盎然，还有模有样的跟着学，可
　　几次三番下来，眇眇就兴致缺缺了。
　　甚至一到看画面的时辰就开始犯困，手撑着下巴，脑袋不住的点了又点。

　　月无涯强驱走体内的睡意，看着眇眇厉声道：“认真体会，不得懈怠。”

　　眇眇撑起眼皮看了月无涯一眼，摇摇头努力使自己清醒一点，攀着月无涯的手臂凑了过来，眼巴巴的盯着他。
　　她不想看这些，她想看好玩的外面的景色。

　　月无涯如何不知她的想法，只撇过眼装作不知，掰开她攥住自己胳膊的手，起身整了整衣袖，板着脸道：
　　“修行方法我已尽数教于你，你日夜各练上三个时辰，必定大有裨益。”

　　他计划虽好，可眇眇却捂着耳朵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只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似的往秋千处走去。
　　倏的一道月光屏障落在了她面前，将她的去路全部拦住。

　　“修行未有提升，怎可耽于享乐。”

　　月无涯冷冷的嗓音传来，紧接着又是一抬手挥出一道神力，将不远处的秋千笼罩在内。
　　不仅如此，眇眇放于蜃楼之中的花瓶、手链……甚至连那张雕花大床都一齐被月无涯的屏障盖住了。

　　“潜心修行应不分日夜，入睡歇息一事——也暂且忍耐一下吧。”

　　他的话实在是太过冷酷，眇眇听后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不愿意接受现实的眇眇急忙跑回她最喜欢的地方——那张雕花大床边，刚伸手想去触碰它，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离开来。
　　她无论是使用蛮力还是操纵神力都无法破开月无涯设下的屏障，最终只有怏怏的蹲在床边愤愤盯着月无涯缓步走来的身影独自生着闷气。

　　月无涯在幻境中待的时间越来越久后，吸收灵湖散发的灵气，往日的神力修为大半已经恢复。
　　初来此处时与眇眇对战时的狼狈已不复存在，现如今每每与眇眇切磋比试，月无涯都能立于不败之地。

　　看着难过的眇眇，月无涯眸中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他的眼中露出一股更为坚定的信念。
　　他蹲下身来，认真看着眇眇的双眸，说道：“眇眇，修道一路艰苦异常，你既想与我……，便得勤勉刻苦，不畏艰险。”

　　一番谆谆教诲，眇眇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自暴自弃的拉起落在地上的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蚕茧，不想再看月无涯一眼。

　　月无涯可不会轻易放弃，今日的修行时间还未满，他还要为眇眇仔细讲解如何修炼识海，还有特意准备的修行云雾画面还剩下一半没看。
　　这些皆需得在白日做完，待到了夜间，又有新的安排。

　　毫不留情的把被子扒开，月无涯看着露出一个头垂头丧气的眇眇道：“继续。”

　　到了夜间，虫鸣声起，明月高悬。
　　在月无涯万般催促下好不容易完成修炼的眇眇终于顶不住，额头顶着月无涯的肩膀有一下没一下打着瞌睡。
　　看着她这副困倦的模样，这些天来都故作冷脸的月无涯终于缓和了神情，在眇眇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一点温柔的笑意来。
　　他伸手将眇眇揽于怀中，引月光为被洒在眇眇身上，用宽大衣袖遮住眇眇眼眸，为她挡住刺目光线，以便她能更好入睡。
　　眇眇嗅着月无涯身上的清幽气息，躺在他宽厚有力的臂膀中，虽身处露野，可却不觉寒冷。

　　世人皆道月色寒凉，却不知那月光中凝向心上人的眼眸，盛着多么温暖深沉的情义——

　　眇眇枕着月无涯的臂膀很快进入了梦乡，临睡前嘴里还不安生的嘟囔着。
　　月无涯低头看着她安宁的睡颜，伸出手指抚过她半掩在衣袖下的柔软侧脸，不由得好笑。
　　如此这般，定是在骂他呢。

　　月光悠悠，月无涯也随着困意来袭陷入了沉睡。

　　待月无涯从沉睡中醒来，怀中的眇眇已不见了踪迹，而他甫一睁开眼，便觉有哪里不对。
　　四周的树木和草丛何时变高了？而且看着还有几分美味，甚至想尝一尝。
　　被这样突如其来的念头一惊，月无涯不由得后退了几步，只听得几声轻盈的哒哒声。
　　什么声音？月无涯警觉的扭头看去，却觉这个动作有些困难，似乎有什么东西拦在了他的头顶。
　　待他好奇的抬头望去时，之间低垂的树枝上缠上了一支嶙峋的褐色鹿角，随着自己的动作，鹿角轻微摇晃着，带起簌簌树枝响动。

　　这鹿角——是自己长的？月无涯大惊，刚想伸手抚上这自头顶长出的怪异鹿角，却一下僵在了原地。
　　他的手呢？
　　月无涯怔愣低下头去，没有看到属于自己的手脚，却只瞧见了四根强健的鹿蹄。

　　这是怎么回事！

　　终于挣脱树枝束缚的月无涯急忙朝湖边跑去，耳边回荡着清脆的蹄音。
　　月无涯无暇顾及其他，待到终于跑至湖边，自清澈湖水中看见自己的倒影时，他瞪大了眼——

　　他竟然，变成了一只白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