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蚌中美人》霍香

15、第十五章

　　看着眇眇远去的身影，月无涯心中已有了考量。
　　他不可能一生待在这幻境之中，待出去后，无论是鬼域战事还是维护三界安宁，他都重任在肩，无法注心于情爱之事。
　　而眇眇亦有她自己的机缘，精怪化形不易，若想得登大道、位列仙班更是难上加难。
　　他既无法予眇眇承诺，便不能扰乱她的心神，坏她修行。

　　这段时日的相处，便只当一场虚幻梦境吧。

　　月无涯长叹一口气，下定了决心。

　　眇眇迟钝的发现，月无涯好像在躲她。
　　以往他总是出现在她身边，用一些外面世界的道理时不时管教她，每日还总要不死心的问几句“怎样才能出去”这类不知所云的话。
　　可现在他似乎很不愿见到她一般，不是躲在他的房间中，便是四处游荡不见踪影。
　　好不容易碰面时，也是冷着脸匆匆离开，连正眼也不看她一眼。

　　摇晃的秋千的悠悠停了下来，眇眇左右张望一阵，空无一人，缓缓皱起了眉头。
　　难道是自己惹他生气了吗？眇眇以她浅薄的认识努力思考着，可最近她已经很听话了，好好歇息，乖乖穿鞋，荡秋千也有记得叫上他，为什么他不想和自己玩了呢？

　　难道是因为那天晚上的事？眇眇突然福至心灵，因为自己没忍住对月无涯做了那样的事，所以他生气了……
　　眇眇越想越对，当时月无涯不让她看其他人做这种事，想必是厌恶的，而她却对他做了，一定惹他生气了。

　　想通一切都眇眇略有些沮丧的低下头，轻叹口气。
　　她还以为月无涯也是欢喜的呢，可惜了，原本后面的她还想试一试呢……

　　不知眇眇的思绪已经飘到了九霄云外，月无涯站在窗前静静看着那坐在秋千上低落的身影。
　　果然她已经察觉到自己的意图了吧，月无涯暗自想到，不由得捏紧了手心。
　　初时的寂寥是难免的，但现在还未情根深种，为时不晚，想要修成大道，必定是要经历苦楚的……
　　月无涯心中还自顾自喋喋不休讲着大道理，余光中瞥见一抹白色身影突然自高高荡起的秋千上飞跃而出——

　　那一刻萦绕在脑中无数道理被月无涯悉数抛于了脑后，他几乎是想也未想的便冲了过去，快得空气中只余一道流光残影。
　　眇眇这方刚想趁着月无涯不在的空隙，玩玩她被月无涯禁止的小游戏，却没想到刚飞上半空，就落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我不是与你说过，若想玩便——”
　　月无涯生气于眇眇这般危险行径，语含怒气的看向怀中的人，却在看到她委屈的眼神时顿住了。
　　是了，是他叫她自己去玩的，是他主动躲开她的。
　　避开眇眇的灼灼视线，月无涯将她放在草地上，缓和了语气道：“即便是我疏……你也不可置自身安危于不顾。”

　　可眇眇却不听他的话，好不容易逮到人，现下紧紧攥着他的衣角，生怕他跑掉一样，眼神执拗的盯着他。
　　不欲回应她的视线，月无涯只低下头去，正好瞧见眇眇牵住自己衣角的手腕上那璀璨的银发缎带。
　　他恍然醒悟，又看向缠在自己手腕的漆黑发丝。

　　这般还留恋不舍彼此的定情信物，谈何断情绝爱——

　　他目光投来时，眇眇敏锐察觉到，手腕不着痕迹的往身后一缩，却被月无涯一把攥住。
　　他艰难的张了张唇瓣，声音涩哑道：“眇眇，将此还我吧。”

　　“——或是丢掉，亦可。”

　　说完后，月无涯才抬眼看向眇眇，她怔了一瞬，眸中满是诧异和不解，那捏着月无涯衣角的手先是一松又更紧的攥住了。
　　眇眇咬着唇倔强的看着月无涯，想要将那只被月无涯盯上的手往身后藏，却被月无涯一下握住了——

　　一触到那柔软的肌肤月无涯顿感手指发紧，又迅速松开来。

　　他低垂眼睫，将眸中情绪尽数冰冻，抬起手腕，在眇眇的注视下，将那缕缠绵而上的黑亮发丝取了下来。
　　眇眇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的动作，眸中的神情从不解的倔强逐渐平淡，归于淡漠。

　　——就如他们第一天相见般。

　　将那缕发丝褪下，月无涯感觉手腕一空，可心上却沉甸甸的，沉重得快要令人喘不过气。

　　“你还是潜心修炼，方才是——”月无涯将发丝递还到眇眇身前，温声道。

　　他话还未说完，眇眇便一把抓过了他手心的发丝，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她的长发拂到月无涯的脸上，扬起丝丝疼意，而月无涯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背影离开。
　　看着她将那缕黑色的发丝，随意的丢弃在了草丛中——

　　自此，两人之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夜幕降临，天地一片暗色，月色也被乌云遮挡。
　　眇眇独自坐在湖边，四周有星星点点的萤火飞舞，带来仅有的光亮，她看着湖面黯淡的波光，有些出神。

　　这个世界又陷入了沉寂，在看过、经历过那些繁华与欢乐后，似乎便无法再忍受这样荒凉的寂静了——

　　一只萤火虫悠悠降落在她手腕，那泓莹润的月光之上，眇眇低头看着它，有些怔愣。
　　月无涯说要还给他的，她忘了。
　　脑海里再次浮现月无涯那冷酷的表情，眇眇顿时气上心头，一把扯下了手腕上的月光缎带，就要朝湖里扔去。
　　但在松手的那一刻，突然停下了手。

　　多么漂亮的银色啊，当时她一见便喜欢，可她最开心的，还是那天月无涯亲自将发丝戴在她手上的时候。
　　他还说了，让她以后去找他。可是为什么，一下子就变了呢？

　　看着手心里的月光，眇眇不解的皱紧了眉，低落的情绪似乌云般笼罩着她。

　　终还是不舍得丢掉，眇眇攥紧了发丝站起身来，走到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之下。
　　她绕着树干转了一圈，寻到一个形状怪异的石子，蹲下身来用手将石子下方松软的土层刨开。

　　渐渐的，一些白色的碎壳露了出来。
　　那是当初被月无涯破坏掉的蚌壳，虽然后来月无涯为补偿她修建了蜃楼，可到底在蚌壳里住了那么久，她也舍不得丢掉，便挖了个坑把它埋了起来。
　　眇眇小心翼翼的将银色发丝与蚌壳放到一处，静静的看着它们，突然气不打一出来——

　　她这样珍藏月无涯送给她的发丝，可自己的头发却被他无情的丢弃掉，是他闯入了这里，毁掉了她的居所，对她指手画脚，打破她平静的生活。
　　凭什么她要受这样的气！分明她才是这里的主人！

　　将发丝和蚌壳重新掩埋好，眇眇直起身来，眼眸里燃起了熊熊斗志。

　　月无涯坐在山崖之上，眺望云雾重重的远方。
　　今夜罕见的没有月亮，也没有睡意打扰，想必眇眇此时的心情惆怅。
　　还不知眇眇下定了如何决心的月无涯自怀中摸出了一样物件，出神的看着，那正是眇眇丢弃在草丛中的发丝。

　　明明决定了要拉开彼此距离可看到她毫不留情丢下它时，月无涯还是心中一痛，后面更是鬼使神差的将它偷偷捡了起来，藏在怀中。

　　现下连月无涯都不清楚自己的心意，这般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反而徒增烦恼。
　　他现在似乎懂得了当时路行云的心情，体会到了情爱二字是如何令人头脑昏沉、身不由己——

　　月无涯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只是醒来的时候平白有些发冷，还差点喘不上气。

　　哗啦哗啦……

　　下雨了？月无涯摇了摇头努力使自己清醒一点，却发现浓密的雨幕几乎模糊了他全部的视线。
　　他施放神力遮挡在头顶，这才不致处境太过狼狈。又用神力将身上的衣服烘干后，他才发觉这雨下的怪异。
　　竟是不偏不倚，覆盖了以他为中心方圆一里处，明明放眼望去是万里无云，可自己头顶却偏偏飘来一朵乌云，勤恳的下着瓢泼大雨。

　　见此景象，月无涯不感到气愤，反觉得有几分好笑。

　　不用想也知，这定是眇眇做的，自己这番作为惹恼了她，得此报应也是理所应当。
　　月无涯苦笑着摇摇头，往外走了几步，只见这头顶的乌云仿佛长了眼睛一般紧跟他的步伐。
　　不仅如此，凡是他所行之处，皆会荆棘遍生，道路崎岖，全无坦途。迫得月无涯根本无法下脚，想要去哪儿靠神力飞行。
　　他此刻俨然成了一个灾星，所到之处电闪雷鸣、毒刺横生，所有生物望而生畏、四散奔逃。

　　到后来月无涯也懒得四处走动，他寻了个偏僻地，支起神力所做的雨伞，盘腿坐于岩石之上，阖眼静心修炼起来。
　　雨势未收，月无涯的身边不知何时都长出了一朵朵蘑菇，簇拥在他周围，更显得有几分凄凉。

　　这些外物和嘈杂的雨声皆无法影响到月无涯，他沉下心神时便是天雷神劫也无法撼动。
　　可当那道熟悉的白色身影出现在雨幕之外，伴随着熟悉的花草芬芳时，月无涯一下就睁开了眼。

　　“眇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