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有小妖深树鸣》红杏扶墙

2、第 2 章

　　次日，明媚的阳光穿透糊着纱布的窗户，床榻上的女子缓缓睁开双眼。
　　唐苒的脑中不由浮现出昨晚的一幕，心下顿生寒意，转而环顾了一下四周，并无异常，这才放下心，想来昨日之事便是一场梦。
　　她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起身下床，打开衣橱，换了一件裙角绣着蓝色花朵的袄裙。
　　在秀春的伺候下梳了个已婚女子的发髻。
　　唐苒推开漆色斑驳的房门，院中金黄的银杏自空中缓缓飘落，满地的银杏叶铺成了璀璨的地毯，衬着这一方灰瓦古宅的小天地，带上了自然莫可言喻的魅力。
　　但她抬头，却发现银杏树一枝伸展出的树枝上，竟坐着枝翎，银发、金眸、黄衣衣，还有向她施展开的灿烂笑颜。
　　“早上好，唐小姐”他说。
　　她微怔，一阵带着凉意的冷风，吹散了她真正的迷梦。
　　思绪倒退回昨夜之时。
　　唐苒初见枝翎时便知他绝非俗人，眼前的男子发间散着月色的柔光，仿若救苍生于水火中的仙人。
　　他立于庭中，她内心惶惶。
　　金黄色的眸子像盛了澄澈的湖水，湖中倒影出她狼狈的模样。
　　他一挥手，那原本破碎的喜服便已恢复完好无损地模样。
　　唐苒讶异之际，枝翎已闪至身前。纤细冰凉的手指触及她微微颤抖的唇，道：“唐小姐不是问我是何人吗？我是妖。但我不会害你。”
　　如今她信了，或者说她信或不信，原本便是无关紧要的。
　　她以前看的书中，那些凡世俗人与鬼怪的故事也挺感人的，且她如今，不过是周少清棋局中的一颗棋子，一无所有，又有什么可被觊觎的地方。
　　唐苒坐在桌前，桌上时刚刚周家佣仆给她送来的粥与两碟小菜，坐在她对面的枝翎一手撑着腮部，一只手转动着桌面上调羹。
　　她偷偷瞄了他几眼，始终不敢正视他，而他亦只将目光放在手中转动的调羹中。
　　一时四下沉寂，秋日里天已渐凉，在加上佣仆送饭来的路上多有耽搁，饭菜已经凉掉。
　　秀春叽叽喳喳地扯着枝翎，有问不完的话题，关于周府的事他娓娓道来，却绝口不提自己的身份。
　　唐苒房中的桌子正对着窗牖，枝翎抬头向窗门外望去，可以看见晴朗的天空，柔软的云朵，高大的银杏树上飘落的金色树叶。
　　“到过墙的外头么，唐苒？”他没有看她，只是开口打住了她正拿手绢擦手的动作。
　　四下静默，她下意识握住食盒的手柄，低垂着头，额前的碎发遮挡了双眼。
　　“墙里墙外，又有什么分别？”
　　“你若想知道”枝翎漂亮的金眸倒映着清明的天空，面色却让人难以捉摸：“我带你出去，如何？”
　　他收回看向外头的目光，转而盯着她至今未放松的手，以低沉柔和的音色说出那样一句话，充满了引诱。
　　就像成熟的果园里，吐着红信子的毒蛇，诱惑路过的小孩偷吃下毒的苹果。
　　她忽而沉默下来，枝翎亦不说话，只静静陪着她，这实在是一个空气偪仄的的地方，扰人心绪，他很不喜欢。
　　半晌后，唐苒方才开口：”我更想知道你的身份，和你的目的。“
　　秀春收拾了食盒便要退下，她一把扯住对她道：“他的事，绝不能向外人提及。”
　　秀春愣愣点了点头，这才退出门外。
　　枝翎扬起嘴角笑了笑，他将双手撑在身后，看向望无边际的天空。
　　“你可知银杏生长缓慢，二十多年才可成年结果。”枝翎开口，却不是发问，而是陈述：“你见庭中银杏高耸直入云霄似可通天，但可曾想过树可受百年日月精华的滋养，可生长出魂灵与意识，随四时更替而成长。”
　　“至于目的嘛，似我这般年纪，已不再在乎身边的人是谁，大抵不过一面存善，一面存恶。于你相处，不过便是觉得有趣罢了。”枝翎面色沉寂，在日光下的金眸色泽反而浅了几分。
　　唐苒一时无话可说，尚且沉浸在自己的意识中回味枝翎的一番话，她总是不敢相信的，她平生至爱银杏，爱那轮廓分明的杏叶，爱那挺拔的枝干，爱那可化药引的杏果，但却从未想过，原来银杏是会有意识的。
　　枝翎侧首看着她蹙眉深思，眉眼满是纠结，没来由笑了笑：“唐小姐何必如此费神，反正我没有害你，你就当我如你平日所见的人，只是英俊了些许，我还可以陪你在这深宅大院中解解闷，如此不是皆大欢喜吗？”
　　唐苒苍白的小脸此时越发呆楞，只觉无所无从所适。
　　这个男人，为什么总是好像在引诱她。但她真的想要至少去相信点什么，至少相信这个脱离常理而存在的枝翎。
　　她情愿世间有神明，一面对她残忍，一面对她仁慈。而此时眼前的枝翎，说不定便是那份仁慈羽化成仙而来。
　　“那···周家知道你的存在吗？”
　　“···不知···我在此处已活五百年，树在，我便在，树亡，我便亡。”
　　妖···也会亡？
　　唐苒抬头看了看他，眼中装满不解。
　　“小姐，周管家请您去前厅一趟。“
　　秀春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她只是一个转身便瞧见窗棂微荡，枝翎已经消失在房中。
　　周则年带着两名少女候在檐下，见唐苒出了房门便迎上前来。
　　“少夫人，这是少爷拨给您的使唤丫头，以后便在这院中伺候您了。”
　　虽然唐苒这桩婚事周少清并不认同，但毕竟也是周家明媒正娶的少夫人，他说话略带几分尊敬。恐怕也是怕招人口舌，惹人非议。
　　那两个丫头约莫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但周少清拨过来的人，不太可靠，估摸着只是眼线罢了。虽说唐苒到现在为止都未曾知晓周少清迎娶自己真正的目的为何，但她总不会蠢到觉得他真的会疼爱自己。
　　周则年又道：“少夫人，少爷和老夫人正在前厅等着您呢。”
　　唐苒点点头，理了理袄裙便跟在他身后去往前厅。
　　周府的亭台阁楼玲珑精致，榆木长廊曲折婉转。除了她院中的那棵银杏树，其余庭中所植皆是松柏翠竹，恰逢秋时也是一片葱郁。
　　前厅并不远，不稍片刻便已步至门外。
　　周家主母何芸坐于高位之上，旁侧只有伺候的小厮，而周少清则略带疲倦地斜倚在左下位。
　　唐苒定定神，缓了缓面色，踏了进去。
　　“少夫人，新妇入门第一日是要给婆母敬茶的。”
　　开口的是何芸身侧的丫头，只见她端起早已备好的茶盏递给她。
　　“我父亲如何了？”
　　唐苒并不接茶，身后周少清炙热的目光如同火星便要将她看穿似的。她努力挺直腰身，直直盯着何芸。
　　何芸倒是个性子温和的母亲，她轻声道：“今早将军已经入京面圣，方才听闻宫中传来消息，唐大人已无碍。不过此事毕竟牵扯众多官家，唐大人需得些时日来处理后事，兴许过几日，便能回来。”
　　闻言至此，唐苒总算松了口气，接过茶水便跪下递了上去。
　　她原本便想着究竟怎样的母亲能教导出周少清这般的纨绔性子，可如今看来，不过是慈母多败儿罢了。
　　何芸轻轻抿了口茶又道：“清儿不过是性子贪玩些，往后你需得好生辅助他，担当起正妻的本分。”
　　又对周少清道：“你如今已然成家，切不可再留恋于烟花柳巷之地。”
　　唐苒静静看着周少清饮了口茶水，他早已没了醉酒的模样，皱着眉头，便能看出昨日休息得并不畅心。
　　她心中暗自将他与枝翎比较，觉得他与枝翎实在不同，枝翎容颜清俊秀美，周少清要更加刚毅一些，枝翎大部分时候都很温暖，周少清看起来则气势凌冽。
　　如此一个冷傲孤僻的人又怎会如传言中那般是个纨绔风流的登徒子？
　　念及此处，唐苒更觉脊背发凉，这其中，必然大有文章。
　　周少清见她盯着自己看了半晌，冷哼了一声道：“怎么？昨夜相处一夜还没看够？”
　　相处一夜？
　　唐苒无语凝噎，想来是何芸并不知晓昨日之事，只当他们二人早已为夫妻。她不解，为何这周少清竟连自己的母亲也要瞒着。
　　何芸又训诫了几句这才让他们退下。无非就是些早日开枝散叶的闲话，唐苒权当左耳进右耳出。
　　刚步至门外，周少清便拦住唐苒的去路。
　　“怎么样？我送给你的礼物可还喜欢？”
　　说的是那两个丫头吧，唐苒想着，回道：“谢谢，我很喜欢。”
　　喜欢么？周少清勾了勾唇，带着某种不知名的意味。
　　她转身离去，周少清瞧着不远处庭中已然盖过院墙许多的银杏树，若有所思。
　　喜欢便好。
　　回到院中，一日无聊。
　　院中接踵而至的莺莺燕燕，便纵是周少清的妾室她也不想理会。而那两个丫头一个唤做小莲一个唤做小桃，只要她们尚且在院中恪守本分，她也不想去拆穿这层表面上的主仆关系。
　　秀春觉得她有些发闷不知从何处拿来话本子给她瞧，权当在院中作为消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