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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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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里凉风渐嗜人心骨,清冷荒凉的唐府东苑,月光满盈中庭,青石板上倒映着重重树影,悄然跃动。
寂静的黑夜中,叶子的沙沙声格外突兀,廊下檐角,有淡淡的月光散开,万物沉寂。朦胧的月光笼罩着这一方天地,枝干笔直的枫树透着烛火映照出淡淡柔光,已经红透了的叶子舞姬手中的折骨扇,在秋风中微微颤动。
忽而,有人推开主屋的房门,随着“吱呀”一声,一只套着白色绣花鞋的脚踏出门槛,印着精致花朵的裙摆随着主人的动作摇曳。
唐苒还未走出中庭便见到几个小厮抬着红布盖着的聘礼歇在门外,领首之人正是她曾有过几面之缘的周府管家周则年。
“小姐,她们执意要来,我们拦不住。”
秀春已是一副要急哭的模样。
唐苒摆摆手示意她退下,她早已知晓周家之人做事颇有些手段,却未曾想竟已消息灵通至此。父亲入狱之事,她也不过是白日才知晓。
周则年满面风霜,一副和蔼慈善的模样,却又带着几分人情世故的假笑。
“唐小姐,我家将军知道令尊在淮州出了事,特意备上聘礼,若是你应下这门亲事,将军愿助唐家度过此难。”
唐家三代为官,直至她父亲这辈,已官及正七品巡盐御史,却在前些时日巡查淮州之时被陷害入狱。
此事不能善了,不仅唐家声名狼藉,若是有心怀叵测的小人再加以诬赖,怕是会牵扯众多人命。
唐苒不言,只是冷冷地瞧着那地上散落的几箱聘礼,轻嗤一声。
原本她与周将军家公子周少清便是指腹为婚,可那周公子天性风流,常于烟花柳巷之地侃侃唐家小姐,性子冷清孤傲,很是古板无趣,只道是不是他所钟爱的女子。
随着周少清迎娶了七八房妾室,这桩婚事便早已就此作罢。
见小姐不言,一旁的秀春再也憋不住火气,叉着腰便要赶人:“我家小姐早就已经跟你家少爷退婚了,再说哪儿有人在夜里来下聘的,明显就是欺负人嘛。”
“可还有别的法子救父亲。”
唐苒问的是身侧的老妇人,正是她最为信赖的乳母。
房娘子脸上依稀还带着泪痕,可见唐家生此变故,她作为唐家几十年的老人,也颇有几分感同身受。
“小姐·····”
话还未说完,已被唐苒打断,她开口依旧是云淡风轻,仿若眼前这桩桩件件与她并无甚关系。
“若是我应下,周将军何时能出手帮忙。\"
周则年见他松口,言语间也更添了几分尊重:“若是唐小姐愿嫁,成亲之后,自会与唐大人相聚。”
“那就明日成婚。”
唐苒没有丝毫犹豫,只是吩咐秀春接下聘单便转身回了房内。
活了十八年,她与父亲自幼时母亲离世便未曾有过几句对话。而这一切,只是因为她怨极了他,若不是那日他非要迎娶小娘子
她原是不想理会唐家此次劫难,可此事牵扯到唐家几十条人命,便不可能坐视不理。
至于周少清,她虽不喜,但也算不上老死不相往来。她原本就是孤寂地在这东苑活了十几年,除了对父亲的怨恨,她从未有过其他情绪。
不过就是嫁罢了,好歹还是个正妻之位。
她正欲熄灯,却见窗外忽闪一道身影。
东苑除了秀春便只有房娘子会来,而此时两人应当都在外院准备明日的婚事才对。
她起身步于院中。
夜凉如水,寒彻入骨。
紧了紧身上的袍子,她一眼便瞧见了那梧桐树上坐着的黑影。
风起,纤细的树枝微微晃动,枯黄的叶片腾空而起,却不过转眼,便被那人捻在了指尖。
透过月光,唐苒看不清来人,只模糊瞧见那捻着树叶的手指苍白修长,仿若一名女子。
她踉跄后退几步,却不小心绊倒在台阶之上,未能站稳,瘫坐在地上。
半空中传来嗤笑的声音,那人影纵身一跃,转眼已落到她身前。
此时的唐苒已是面色惨白,脑中空荡一片,呼吸都有些急促。
她自幼时一场大病之后便体弱虚寒,虽然平日看着一副冷淡且不近人情的模样,终归只是未曾出阁的闺帏小姐,见过此等场面,心跳异常,难以平复。
凑近些来,她这才仔细瞧了一瞧那人。
原是名男子。
他着一身淡黄色的绸缎袍子,腰间别着鹤纹流苏绶带,被风扇动的银发用丝带随意挽在脑后,一双极为罕见的金色瞳眸,让唐苒忆起了秋时的银杏树,那色泽别无二般。面若白雪,肤如冷霜,也难怪她方才误认为是名女子。
“你不怕我?”
男子开口,语气冷淡有带有几分愚弄戏弄。
深闺小姐,未曾见过世面,理应反应更为强烈才对。
唐苒渐渐找回涣散的意识,但却四肢麻木难以使上劲,只是愣愣地看着眼前之人。
那男子感受到她炽热的目光有些不适,便转过身去。
“你不怕我是什么魑魅魍魉,一会儿把你给生吞活剥了?”
“你不会”她继续说道:“妖孽没你穿的这么讲究,依我看,你倒是更像落入凡尘的仙人。”
男子笑了笑,转过身来半蹲在她面前道:“那你怎么被吓得坐在地上,起都起不来了?”
唐苒如鲠在喉,一时竟说不出只字片语,只是低喘着气,旋即又大咳了几下。
相对无言,过了一会儿她的心情平复了些许,旋即起身问道:“你是何人?”
男子站起身慵懒的打了个哈欠,眼神却幽深平静地盯着她:“我就是个无聊的人,想来看看周少清将要迎娶的第十房妾室···不对···第一房正妻,是何许人也。”
原是同周少清有瓜葛之人,唐苒心下不喜,转身便要离去,却被比她高出一大截的身影拦住去路。
“你不是问我是谁嘛?我叫枝翎。”
唐苒警惕地抬头看向他,试图揣测他的目的,却发现眼前这个人,笑起来实在人畜无害,甚至有些亲和。
“你与周少清是何关系?”
枝翎不答,只是瞧了瞧月色,许是心下盘算着时辰,然后道了句“过几日你便会知晓”就一跃而上,消失在夜色之中。
四下寂静,唐苒轻咳几声,转身回屋。
周唐两家的婚事来的仓促,所以并未张灯结彩,也无四方来祝贺的宾客。
唐苒在秀春地搀扶下,按照规矩,拜了祠堂便可出门登花轿。
“苒苒,是你父亲拖累了你···”
只见身着红艳衣裳的妇人摸了摸眼角的泪珠,那悲伤的情绪在堂下众人中弥漫开。这便是唐苒的小娘,当初父亲执意娶进门的妾室,卫柳。
她算是个尽职尽责的妾室,这么多年来,唐家内室诸多事宜皆是她在料理,除了出身低贱些,确实是个贤良淑德的好女子。
如若不是因为当初嫁入唐家,逼死唐苒的母亲,她也会同她好生相处。
唐苒不再瞧她转身出了府门。
周家显然不是很重视此次婚事,门前只有寥寥四个穿着喜服的小厮抬着娇子,随行的是周则年和一丫头。
周少清并未出现。
唐苒甚至有些窃喜,她并不知周家为何又要突然求亲,也并不想与那周少清相处。
一摇一晃之间,花轿已经抵达周府,府前也只有寥寥几位宾客。
这头刚下轿便听得府外鞭炮齐鸣,先是一双黑色的靴子立于身前,着红色喜袍的男子向她伸出手来。
唐苒刚站定,看着眼前的手,怎么也想不通那声名狼藉的周少清怎会长了一双如此皎洁似白玉的手。
她轻咬了咬唇,终是颤抖着将手放在了他冰冷的手心。
男人感受到她别样的情绪,紧了紧手,示意她宽心。
成亲的事宜,房娘子都曾同她讲过,不过便是跟着证婚人的指引走一遍规矩罢了。
直到被秀春搀扶着进了房内,耳边才稍微清净些。
“小姐,我觉得周家也太不把这桩婚事放在眼里了,周将军作为长辈不出现也就算了,连姑爷都要戴着面具跟小姐拜堂成亲。”
见她替自己觉得委屈,唐苒并不接话,只是吩咐倒了杯茶水便掀开了盖头一饮而尽。
“我有些累了。”她开口。
秀春嘟囔着嘴接过茶杯便出了房门。
偌大的喜房内只剩她一人。
床边精致的雕花木饰凸显主人家的地位不凡,精致的喜烛旁放置着干果点心,燃烧的烛台上滴下红蜡。烛光殷红,再衬上满屋的喜庆,她顿觉刺眼。
眼看时辰还早便斜靠在床柱上闭上了眼睛。
“吱”
木门被推开的声音使她猛然惊醒。
抬眼一看,着一身紫色袍子的男子已是浑身酒气,步伐紊乱着向她扑来。
“唐家小姐,让我看看是什么货色先。”
唐苒认出了来人便是周少清,慌忙躲向一侧,却被扑来的男人抓个正着,压在床柱边动弹不得。
周少清凑近闻了闻她颈间,感受到身下之人不再挣扎,突然笑了。
唐苒冷冷地盯着他,心底不禁泛起一阵恶心。
他笑了一阵忽然面色一沉,抬手一扯,喜服外侧的红纱便已被扯得支离破碎。
没有下一步动作,他停了下来,放开了她倒退几步说道:“我是不可能碰你的,你放心。”
唐苒只觉鼻子一酸,强忍着快要溢出的泪水,整理了衣裳端坐在一旁,看着时而生气时而大笑的周少清耍酒疯。
周家少爷,相貌堂堂,虽纨绔风流却手能挥墨舞剑,但有什么用呢?
那张英气逼人的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讥讽与不屑时她便知道,自己此生,大概都走不出被囚困的命运。
许是觉得无趣,他只待了片刻便拂袖离去。
唐苒踉跄起身关门,却转眼被院中斑驳摇曳的树影惊艳到。
古柯不计数人围,叶茂枝孙绿荫肥。
庭中矗有银杏树,主干挺拔,细枝交错纵横,醒目傲然,不似其他树那般瞧起来枯黄焦痩。黄叶落地,仿若一片锦绣。
她竟从未见过树龄如此之久的老树银杏。
突然,那树丛中探出个头来,正是枝翎。
“唐小姐,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