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有小妖深树鸣》红杏扶墙

3、第 3 章

　　枝翎失踪了几日。
　　这些天唐苒常坐在银杏树下，就着树影斑驳，或是品读话本，或是闭眼小憩。却始终未曾见到那黄袍少年。银杏树仿佛也惆怅几分，树叶更是
　　每隔一日便萧条几分。
　　如此冷清五日，只等来了周少清的吩咐过来的仆人。
　　是一个寻常的午后，她依旧斜靠在躺椅上享受着阳光的温暖。
　　负责送饭的佣仆给她送来了一整套服饰，想要为她梳洗打扮，她名义上的夫君，似乎终于想起自己的后院还有一位从未宠幸的妻子。
　　这真是她见过最敬业的佣仆，不和她多说一句话，只负责替她涂妆抹粉，整理行装。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原来也是有利用价值的，嫁给周少清，本就是凸显周家在唐家落魄时依然正义帮衬的最好证明。外人原本只知周少爷声名狼藉，如今娶了指腹为婚的唐家小姐，反而是洗白了往日的污名。
　　况且周家救唐家于水火，更是将其大义慷慨表现得淋漓尽致。
　　而唐苒必要的时候，她也得表演一个深受疼爱、乖巧聪慧的妾侍的模样。
　　如此方才不失唐家体面与周家的体面。
　　原是周少清的父亲周廷班师回朝，雇了京都知名的戏班到府里表演，宴请了朝堂上颇有些威望的大臣以及亲眷。
　　周少清将她带在身边，只在最初给了她一个毫无感情的目光，在宾客面前却拿捏得很好，就像他真是个爱护妻子的男人。
　　唐苒如坐毡毛，对环绕在自己周身的流水人情心生厌恶，但她看到了他的父亲。
　　隔着众多戏子，唐如齐也望着她。
　　只消半月不见，他已两鬓生白，身子骨也更为消瘦些，面色蜡黄，拖着病体在风中摇摇欲坠。想必是在淮州吃了不少的苦头。身侧的卫柳扶着他的臂弯，脸上满是心疼。
　　他看她的神色，沧桑慈爱，颇具几分父亲对女儿的疼爱。
　　唐苒只觉周围环境逼仄，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只好借口身子不爽到外头透一下气，可她没走几步，便被仆人唤住，说是将军想要见她。
　　又看了眼台下依旧在饮酒的周廷，她垂下头跟着仆人进了一处书房。
　　她等了许久，周廷才缓缓走进房内，径直走到她身旁，身后跟着周少清和唐如齐。
　　唐苒静静看着他喝下仆人递过的茶水，坐下靠着椅背，右手的五指在桌上来回敲动。
　　周廷身姿并不似传闻中那般魁梧粗犷，但却挺拔如苍松，气势刚健似骄阳，剑眉下一双如寒星的双目布满年岁的沧桑。如此这般的人，竟能凭少于敌方数倍之兵力屡立奇功。
　　“苒苒···”
　　开口的是唐如齐，他缓步上前，抓住她的手，眼中似有道不尽的千言万语，却因深知当下不合时宜，便只唤了一声。
　　“父···亲···”
　　唐苒本不想答话，可当看见周少清眼里轻蔑的讥讽时，她还是应了下来。
　　许是周府给她的感觉过于压抑，她心里总觉得不安，便是不想让他人拿捏短处。
　　周廷开口道：“唐大人，如今苒苒和少清已修琴瑟之好，日后在朝堂之上你我二人也定要相互扶持才是。”
　　唐如齐正要开口，却见周少清上前一步揽住唐苒的腰身道：“岳父，苒苒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子，往日里小婿是贪玩无知了几分。眼下府里的诸多侍妾已为我驱逐出门，日后，定会一心一意待苒苒。”
　　周少清边说边将手更加用力些，下颌微微抬起，看她的眼神极力伪装出几分柔情。
　　唐苒挣扎几分无果，只能任由他温热地掌心揽在腰间。
　　唐如齐见此情形，便道：“此次承蒙周将军拯救唐家于水火之中，小女又受少清如此爱怜，日后我自会尽我所能帮衬将军。”
　　周廷闻言爽朗大笑，吩咐下人布好棋局，只道是同唐如齐有要事商议，便让周少清和唐苒退下了。
　　“周少爷这便宜还要占到几时？”
　　刚出房门，唐苒便冷着脸扫了周少清一眼。
　　他倒是识趣地收回手，嘴角难得地带着分笑意：“看来你在我周家过得挺不错，气色比前几日都要好上几分。”
　　“承蒙周少爷照顾。”唐苒答。
　　周少清把弄着腰间的翠玉：“我可不曾记得照顾你什么。但我周家待你唐家可是真心实意，唐小姐别忘了这份恩情就好。”
　　鬼个真心实意！
　　唐苒暗自不爽，却也懂得察言观色，嘴上说道：”唐苒谨记在心，并不敢忘。”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唐小姐不要让人失望。”
　　“但凡将来周少爷有需要唐苒的地方，唐苒必尽自己所能。”
　　“你可以走了”周少清说完话便闭上了眼睛，心中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
　　唐苒早已不太想理会这些繁琐的表面功夫，连忙告辞，自己走回院子。
　　刚回院中，便瞧见枝翎在银杏树前负手而立。
　　阳光正好，却秋风萧瑟，他抬手接住落下的树叶，唐苒似乎想到了什么。
　　拉过秀春便问道：“小莲和小桃呢？”
　　“她们呀，今天一大早就被管家唤去了，现在还未回来呢。”
　　那就好，唐苒长舒一口气。
　　枝翎站在树下，银杏的叶子飘落了满地，他静静看着她走近，一如即往，唐苒这几日的心烦与不安瞬间便去了大半。
　　“唐苒，带你到树上坐坐”枝翎向她伸手，背着光芒看不清他的面孔，但她想他一定还是笑得人畜无害。
　　她很喜欢他唤“唐苒”二字，不似之前唤作唐小姐，只觉生疏，如今却让她觉得自己也是可以被铭记的人，很温暖。
　　唐苒微垂着眸子，迟疑着要不要把手递给他。她小心翼翼地瞄了他几眼，试图揣测他的目的。
　　半刻过后唐苒始终未有动作，枝翎出奇地有耐心，那双金色的眸子里盛满温情，似绵绵秋水。
　　她有些发愣，随即轻咬了咬唇，终是颤抖着将手放在了他冰冷的手心。
　　枝翎顺势将手掌收紧握住，将她带入自己的怀中，另一只搂着她的肩膀，快速地跃上枝头。
　　前十八年里，她对神妖之事将信将疑，书中虽然记而有之，可墙外天地她未曾涉及，于世间万物，她所存的意识仍旧混沌。
　　所以当枝翎搂着她的腰，腾空而起时，她只觉心悬气短，红了眼眶，却又似孩童般，对这墙外天空、地上风光，充满了好奇心。
　　但高处不胜寒，更遑论这是北国秋日，寒风刺骨，她很快受不住，本能地往枝翎怀中靠了靠，重重打了个喷嚏。
　　枝翎感觉到她的不适，叹道：“我竟忘了你体格偏弱。”
　　她接连又打了三个喷嚏，分不出神来回应他。
　　他将她放在枝头忍俊不禁，朝下方环顾了一下。
　　“你不怕秀春知晓你的身份？”唐苒揉了揉冻得通红的手指问道。
　　枝翎笑道：“在她眼里我不过就是个会点武功的寻常人罢了，现在最多是扣上一顶登徒子的帽子。”
　　秀春原本便是自幼就同唐苒待在唐家，说起是她最信任的人也不足为过。唐苒做事她也从来不会过问。
　　秋日的夜总是来得仓促。
　　日渐西沉的小巷不似白日里所听闻的那般热闹，而是更添几分宁静，不多时便变得灯火通明，府中到处挂满了灯笼，灯火彻夜不熄的主宅安置了数百盏烛火更是明亮。
　　唐苒一只手被枝翎拉着，不一会看累了又将目光放在府中的屋檐桥廊青石小路。
　　从这样高的银杏树往下看，甚至可以窥见主宅窗户上的人影，在夜间小路上行走的仆从，正在收拾行装的戏班。
　　还有在卫柳搀扶下离开周府的唐如齐。
　　随着周府大门关上，院中又恢复宁静。
　　这么看着，唐苒忽而猛一侧头盯着枝翎，惊恐道：“你是不是经常坐在树上偷看我？”
　　枝翎淡淡一笑：“偷看这个词用得不是很准确。”
　　唐苒瞪大了眼睛看着她，眼眶瞬间红了，大力甩开他的手，音色略颤道：“你怎能如此无耻？”
　　眼见她在挣扎下险些摔了下去，枝翎连忙抬手一把扯住她笑到：“在你眼里我便真成登徒浪子了？”
　　唐苒依旧愤怒地盯着他。
　　“放心，我没有看不该看的东西，你一点都不信任我，真让人难过。”
　　见他佯装难过的模样，她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而是说道：“有几日未曾见过你了。”
　　“怎么？我还不能有些私事了？”
　　妖能有何私事？
　　唐苒随口道：“只要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就行了。”
　　枝翎伸手掀开身侧的枝叶，俯身看了一眼道：“不过这周少清还真为你遣散了后院的那些妾室，可真是奇事一桩。”
　　为我？不过是敷衍外人的手段罢了。
　　唐苒嗤笑一声，垂头一看，原来是周少清在一众仆人的陪同下正往这边来。
　　枝翎并没有给她多余的思考时间，他一个伏身，带着她飞身而下，在接近地面时放缓了速度，抱着她缓缓落地。
　　“怎么样，在高处的感觉？“他弯下腰，将她的双脚放在地上，让她自己站好，又怕她一时没有恢复过来，一只手始终揽着她的腰。
　　冰凉的触感自腰间传来。
　　妖都是没有体温的吧？
　　唐苒不自觉地红了红脸，轻声细语地回应：“确实有趣，就是有些冷。”
　　刚抬头却见枝翎早已消失在院中。
　　“姑爷”
　　秀春适时的传来声音。
　　她连忙整理了衣裙，转身便看到了周少清步入院中，径直走向内屋。
　　寒气料峭，他身上挂着红色的斗篷，在夜里显得格外的张扬。
　　他抬手，身后的仆人便鱼贯而入，张罗开了一顿极为丰富的晚餐。
　　见唐苒没有动静，他皱皱眉，有些不耐烦：“还不进来？“
　　她抿了抿唇，跟了进去。
　　能瞧出，今日的周少清心情定然不错。他先是在屋内踱步转了一圈，将小桃和小莲唤至身前吩咐了一番。
　　从日常使用的炭火，再到冬日所需的棉被，各种吃穿用度，皆面面俱到地交代下去。
　　唐苒坐在桌前，只是静静地瞧着桌上放置着的各色美食冒着热气。
　　从茶水点心，到家常小菜，甚至连为数不多的几碟水果都是她说钟爱的口味。
　　“周少爷今日怎有次雅兴来我房中用膳？”
　　周少清不语，沉默着坐在她面前。
　　夜里除却微风的声音，安静地有些可怕，仿若能听到树叶及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