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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曲是欢(一) ...

  •   轻幔垂帘,合着疾风伶仃作响。屋里原是暖流如柱,蕴着温和的莲香,很是舒适宜人。

      却因殿门骤开,生生袭来几撇寒气,乱了这一屋氛围,生像极好的乐章被人骤断琴弦,一副佳作被人泼了一笔污墨,惹人顿感不适。

      一阵疾步,一红衣宫娥腰间环佩铃铃乱奏。离里殿约一丈之地便轻盈匍匐在地,半响不敢出声,只得细细作喘。

      幔后端坐一女子,抬腕正在看一则野史,嘴角噙笑。双目含霜,一目十行。就同毫不知眼前正跪趴着一人一般。

      半刻。

      方才放下,将书搁在膝头。

      左右两旁身着红衣宫娥缓缓靠近,一人递茶盏,一人跪举托盘,递上娟帕。

      她,素手端起茶盏,不急不忙的小酌几口。

      眉头突蹙起,轻轻合上瓷碗,缓缓放在托盘上。拇指中指捏齐丝巾点点唇角。

      “这茶,赏给王淑妃,她近日宫里太冷清。送一匹奈嬷嬷绣的烟云纱去。”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眉目里晕上怒意。

      “曲是欢那个贱人现下,如何?”语气里嵌着薄怒,冷气肆意,虽是生气,蹙着眉目,但五官还是精致的。

      可谓之,美人怒也是娇俏可人风华绝代的。

      眉目纵然盛着怒气,也让人看的目不转睛,在那神色里辗转流连忘返。

      帘幔外宫娥匐下身子。“禀,娘娘,重华殿里人说,许就这两日。且是,双生子。”

      “密不透风这么久,现下突然出来这消息,真伪如何?”

      华服女子这才稍稍眉间平缓,不似刚才那般紧蹙,一下柔出来的线条,让人更是想靠近。薄怒同梅,现下便似莲。真真谓是可观可怜却不可亵渎。

      “是她贴身妈妈才偷偷捎出的消息。”宫娥说完,从腰间拿出两指信笺。双手呈上。“一封是大将军亲笔,一封带血的供词。”

      这时,两旁宫娥方打开帘幔,用七宝琉璃勾勾住纱幔。再点了两盏仙鹤万灯树。殿里顿时多了几分明亮,已有人将两封信笺递上。

      她缓缓打开。

      半刻,将其中一封信递下去。

      宫娥弯腰退下,在角落里将信点燃,眼看要燃尽了,囫囵地丢进鱼池子里。

      鱼儿当是食饵,纷纷抢夺。泅在水面的纸灰不过尔时便被鱼儿食尽。

      “虽哥哥远在边疆,心里却仍记挂我这个妹子。”

      “若月,上前……”

      跪在幔前的宫娥起身,碎步上前。华衣女子附耳细语起。

      “是,我必然周全。”

      ——
      “表姐,这两日就要生了,如今风大。莫这时着了寒气。”

      一位妙龄少女,着霞色衣裙。搀扶着一位肚鼓如球的女子,或因有孕在身,稍显丰腴些。

      “也就只有你这般活泼。本宫向你这样年纪时,最是爱骑马。进宫后,那马儿呀,看都看不到。也就一年一度马球赛,能远远看上几眼……这样说着,过几月也能再看上一看。”

      说着说着,手不自觉扶在腰间。

      “哎呀,表姐腰又疼了?”说罢,便顺手给她揉揉腰,还不忘朝身后宫娥太监唤到:“躺轿抬来,在殿里备些热水。”

      “表姐,这里到回宫还颇远距离。您请等上半刻。”

      那躺轿都已经抬到跟前,稳稳落在脚旁,上面铺满了软垫。

      “就你大惊小怪。你父亲前两日诊脉才说,在两日要生,得多活动活动,到时候才好生。我也不必娇气,且等那兔崽子出来,我狠狠打上两巴掌,还了我这么多月来遭的罪。”

      说罢继续扶着腰,缓步朝前走起来。

      “一贯知道表姐和旁人性子不大相同,现下才是真真相信了舅舅的话……”

      少女轻捏衣角调笑起。正值初春,阳光正好,加上她的笑,却是亮眼了。

      这样的年纪,太美了。曲是欢想着,羡慕不已。追问起。

      “哦?我爹爹又是如何说我的?”

      那妙龄女子拂袖,音腔一沉。

      “你那表姐面目姣好,内里匪性占半。终是性子野,该去普德寺住上个春夏秋冬才像个半分曲家女儿。”

      还未说罢,曲是欢便大笑出声来。

      银银铃铃的清脆,好听至极,闻声都能心神颤动,想教人一睹芳容。

      后面一众宫娥也未感不适。

      她们这娘娘,虽居贵妃位份,出生在京都簪缨世家,却没有半分官家小姐的十成十的淑静温婉。

      偶时的性子也是难以捉摸。

      善时,大恶之人也拂手让其寻归处莫再为恶。

      恶时,断发损甲也会落个棒杀斩首。

      自然,这位贵妃娘娘还是善时为多。

      “颇像我爹说的……”曲是欢话未说完。

      “娘娘,回殿吧,春风料峭总是寒气大。”一个宫娥缓缓追近,边说边将一个猩红斗篷给她披上。

      “枝香姐姐……”那丫头嘴甜的喊一声。

      宫娥笑容,请个安。

      “这几日就有劳表小姐进宫照顾娘娘了。”

      一行人又走了一盏茶功夫,曲是欢才被人扶上躺轿,抬回了殿里。

      到殿之时,已经睡去。气息若有若无,似风一吹就能吹走般。

      枝香说贵妃娘娘睡眠浅,这几日得劳累,过于辛苦,将殿中宫娥都遣出去。

      自己轻声慢步,缓缓跪在塌前。从袖口拿出一片皱巴巴的小纸片,周边尽是烧焦的痕迹,泛着一股子腥气熏的曲是欢胃里阵阵抽搐。

      “什么东西?”

      她从芙蓉香枕下捏出纱巾,掩住口鼻。

      “娘娘请看……”

      一片模糊的墨迹,什么也瞧不出。

      “娘娘,再看……”

      枝香将纸片抚平,对着烛火。跳动的烛火间,隐约看到三个字。

      双生子。

      曲是欢一把捏在手心里,胸闷气短,血气翻涌,胸前起伏不定,指甲嵌在肉里。

      “这是从哪里得来的?”

      眼见就要嵌出血,枝香轻缓缓抚上手。

      曲是欢怔怔,方才松手。指了指案桌上一杯新茶,但也已是凉透的。

      曲是欢鼻音轻哼:“果然和她一样,外表精致罕有,骨子里还是畜牲模样。没有人性!”

      “那……娘娘,该怎么办?”

      曲是欢,浑然一顿。闭上眼眸,脸颤抖起来,咬着牙龈。

      许久,许久,眼睛一睁,血丝遍布,双目血红。启唇,半响才发出几个音。

      “杀吧……”

      说罢,倒进锦缎被里,碎碎的呛出哭声。

      “娘娘……”

      枝香跪了许久。

      是呀,宫中这样的事情多如牛毛。娘娘虽然深受皇恩,可早年见间为了平衡前庭后宫,也伤心了一年又半载。

      如今虽是又回从前盛宠,可娘娘,那能又回到从前的娘娘?

      ……

      “娘娘……那,枝香下去准备……”宫娥缓慢起身,抚好纱幔,这才退下。

      自古帝王家双生子乃是不详。

      曲是欢孕初期,不知道从哪里传出双生子大凶,克李姓帝王。接连三日,凶兆频繁。

      第一日,冬至刚过,未到夏,气候也尚冷。偏偏御花园东处野池子里红莲齐放,且全是并蒂之莲。

      却又一个时辰内全部齐齐枯萎。那日宫中躁动非凡。想想那满池红莲在眼前一支一支枯萎的景象,尽显诡异之姿。

      第二日,从他国进贡的白眼虎辰时生出两只幼崽,不足一刻,两只幼崽居然将白眼虎给生生咬死。

      死前白眼虎悲吼几声,总因是自己的幼崽,不曾反抗。奄奄一息,流出血泪,死在它们面前。后,幼崽双双自戕。

      这件事发生后,皇上直接病倒。

      只因辰时属龙,皇上也偏偏属龙,且自古以来皆为龙虎,这样子弑父是大大的不吉。

      第三日,原本一切皆好,午时三刻原本艳阳天,忽,大风骤然,天早早的黑下,直直黑到第四日卯时。

      怪相不再有,似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一般。那三日的事情,京中,无人敢提。

      皇上病也忽然好起来。曲是欢那三天几乎不眠不休,跪在窗前求腹中孩子不要受其波连。

      没两日,皇帝病好起身第一件事就是连招二十三名太医在皇后殿里给曲是欢号脉。

      她,这辈子也忘不了那一天。

      满殿坐尽了修罗鬼刹,都等着推她入万丈悬崖。

      还有一个,指着宗祠祖宗发誓护她一世的“丈夫”……

      直到二十三名太医号完脉,一致口径是单胎。

      她才真正松口气,摇摇欲坠,倒进皇上怀里。

      原本想说些什么,最终张了张嘴。眼里噙着泪,自己站起来,由枝香扶着,回了寝宫。

      皇上那伸出的手,终究也没放在她纤细的腰肢上。

      那夜,枝香替她将肩,臂十六根移脉的金针用柳叶尖刀挑出来。

      一处一处的细细包扎起来,因此躺了一个多月没有下床。

      任何人来都闭殿不出,皇上多次请人问候,也没能见到曲是欢。

      不久。

      宫里多了一位温婉昭仪,皇上连招十三日,一日不多一日不少。

      每每临幸之时,都要一位太监去曲是欢宫殿外报上一声。

      曲是欢原是不理不睬,第十三日时,写上一笺。

      最是薄情帝王家。

      不久,皇上命人捎一盘糖蒸酥酪,一碗荔枝泥羹。盘底信笺几笔草书写。

      小四子。

      旁边盖着一枚玺印。

      那夜,曲是欢拿着这一纸信笺,流了半夜的泪,一宿无眠。

      清晨,枝香进殿才发现娘娘在窗前坐了一夜,浑身如冰,仿佛随时可羽化归仙。

      “枝香……”

      曲是欢低低唤上一声,倒进枝香怀里又睡了个三天两夜。

      睡着时候,曲是欢梦见了她和皇上,不,那个时候还是太子。

      相遇,相知,私定终身,和嫁的那一日的圣旨。

      曲家有女,淑慎性成,勤勉柔顺,雍和粹纯,性行温良,克娴内则,淑德含章。着即册封为太子,侧妃……

      曲是欢凉凉的坐在太子侧殿里,一个劲的流泪,最终到无泪可流……

      婢子早过来细声的说,太子在太子妃处歇下,让她早早歇息,明日还要去敬茶,太祖殿焚香,烧名贴。

      曲是欢吩咐婢子们都屋外伺候,不褪喜服,不揭红盖,原是以为会坐上一夜也无人掀红盖。

      却不知道,他夜半,悄无声息的进来……

      “是欢,我带你去个地方。”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她很是木讷,随后寻着声音,紧紧的抱着。

      原是想说委屈,或是高兴。朱唇一启,半响发不出声音,所有情绪堵在柔弱的嗓子里,无法发出一丁点声响。

      突然,也觉得无话可说。

      她换下他准备的黑色纱裙,虽不明白要去往何处,但这衣裙,曲是欢也知道,是要避开众人的。

      二人翻出窗子,被他牵着手一路避开巡逻,到一座夜色下威严却阴森的砖红大宫殿。

      此时,过于寂静。

      “是欢,莫怕。”

      曲是欢手心里被捏紧几分,也就是这不轻不重的力道,让她心里在这偌大漆黑寂静的宫殿有了一丝慰藉。

      似患有眼疾之人初见晨光那样令人心喜,同梦魇中得到最坚实怀抱,那样令人安定。

      她知道,今夜如若被发现,还指不定是个什么罪,将如同脸上印了个墨团跟随一生。

      但是曲是欢就是觉得,有他在,格外的天不怕地不怕。

      仿佛下一步是地狱油锅,她也敢毫不犹豫的牵起裙摆同他走下去淌一淌。

      两人绕来绕去,走了许久。

      来到一座巍峨的朱红色大殿前,殿扁上描金的字迹在夜幕下暗了几分,却在曲是欢眼里亮的炸眼。

      太祖殿。

      曲是欢侧目深深看他一眼,便挪不开目光。

      他在黑夜清风里,含着笑,眼睛里也满是笑意,满是小星星一样,亮晶晶的。

      没有身处在皇室权斗里的狠戾,冰冷,血腥。此时,此刻,只有满心满眼的爱人,只有,她――

      他轻轻言:“是欢,我来娶你了。”

      执起她的手,坚定地,迫不及待地要走到列祖列宗面前。

      他在怀里摸出一把铜钥匙,悄悄地打开了门上挂着的黄铜大锁。

      两厢碰撞的声音片片敲击着曲是欢的心尖。这是他对她的爱。虽从正妃降为了侧妃,但他也用着他的方式爱着她。

      一进大殿,满室檀香,暖光华照,流烟如云。

      一座座李氏历代帝王的牌位齐齐摆放了一面墙壁,寥寥几笔金字刻尽了每位帝王的一生。

      “是欢,今日,我同你拜天地。拜,先祖。我,娶你啦……”

      他执着曲是欢一双柔荑,含情脉脉,在金碧辉煌的太祖殿里起誓。

      曲是欢是他一生的妻。

      二人是夫是妻。不是太子,侧妃。也不是以后的陛下,贵妃。

      只是夫,妻。

      曲是欢那时心底波澜壮阔,无法停息,无法按捺。

      心中想:

      你可知,今日被人发现,会被弹劾,太子之位不保。

      你可知,今日多少人看着你,等着指摘你的行差步错。

      却,偏偏如此作为,如此胆大。

      想说的太多,结果曲是欢偏偏失了往日的娇纵,忘了旧日吐句如章,此刻硬是一字也吐不出。

      洁白的脸庞滑下两行清泪。

      他又从怀了摸出一方喜帕,盖在曲是欢头上。双目一下子被喜庆的红覆盖,眼前只有模糊不清的人影。

      二人在太祖殿里,背着天下众人。

      偷偷的拜了天,拜了地,拜了李氏历代帝王先祖。

      这一时三刻虽短,却偏偏是曲是欢这辈子也难以忘却的一幕。

      总是时常想起,暖的心房如烈焰灼烧。

      后来,太子成了皇上。她成了贵妃。

      二人虽一如既往的琴瑟和鸣,却多多少少因为前朝,生过几次嫌隙。

      在她怀胎艰难之时,他却因为三个天生异象,要夺了她腹中孩儿……

      故此,那二十三位太医听命替她诊脉之时,她这颗心算是冰封碎裂了一地。

      犹如心中最坚实的大山一寸寸崩塌。

      她的世界里不再有山,不再有依靠。什么也没有,只有她一人。

      哭都无法哭出来。除了寂寥涂悲,还是寂寥涂悲。

      也是从这夜,曲是欢开始慢慢的有不同的变化。一点一点的开始规避了自己受伤,慢慢在爱与不爱之前摸寻中间点,保护自己。

      因为他开始衡量的东西太多,人太多,有时难免教她受些委屈,可偏曲是欢最不喜委屈。

      慢慢性子开始野烈起来,不在同刚为妃时处处细想着他。

      索性由着自己做了朵实实在在的带刺玫瑰,不再做娇柔熨帖的解语花了。

      偶尔也触着逆鳞,扎起人来,不论何人,只凭开心。

      结果,皇上倒反而更偏宠着她。只是她这样触及逆鳞的法子后果实无人敢效仿。

      刀山行走,火海畅游。等着她死无葬身之地得人比比皆是。

      可哪怕这样,后宫之中,还是由曲是欢最为冠宠。

      不日,即将生产,她心虑忧思过重,实难放下。

      只因她这胎谣传为双生子,满朝文武百官可都盯得死死的。

      在那日会诊,天下昭告乃是单胎。

      虽已大告天下,却,还是有太多人盯着她,盯着这个肚子,盯着这个孩子。

      故此,生产那一夜可太多人睡不着。

      保她的,睡不着。

      杀她的,岂能安睡。

      这一晌的小憩,曲是欢睡得也是实难踏实。满脑子尽是那火燎残纸上的三个字。

      双生子。

      额角,颈项,浑是细密绵麻的汗。搅扰地她心中漠然烦躁,不禁气息急促,眉角蹙起。

      不耐烦的昏昏坐起,唤着:“枝香。”

      殿外的人立即推门而入,踩着极速的碎步上前。

      由于曲是欢即将生产,身上能零丁作响得配饰全都摘干净,生怕扰着自家娘娘休息,或,情绪不对时拿来开刀。

      入门前的语调生冷,烦意颇浓。饶是枝香为近身十多载的婢子,此时也小心翼翼,谨慎三分。

      帘子前俯身行礼。

      曲是欢隔着帘子,烦扰的摆摆手,“不必行礼,说了多次。”

      手往上一抬,枝香立马晓得曲是欢要做什么。连忙起身,打起帘子近身过去。搓热了指尖,替曲是欢揉捻太阳穴。

      指法时而有力,时而轻柔,轻重得宜。

      曲是欢眯着眼睛,好一会儿才心神稳定,常常舒了一口气。

      约莫一刻钟。曲是欢小声,平淡的说了一段话。听得枝香心里倒是激动非凡。

      “找扫御花园的小安子,东北角的小潭有通往宫外的暗渠……届时,将它装到牛皮袋子里,带到宫外。能就活,不能,是命。”

      枝香细想了想。

      曲是欢这胎是双生胎,但只能留一个,另一个最简单的法子就是不知不觉弄死。

      小憩前,枝香也曾想将未出世命不好的小主子想条活路。可惜她一人势薄,算计无用,虽在宫中能说上几句,但这等抄家灭族的事情是无人敢配合。且更不能失误,不然连累的可是自己的主子,同带整个曲家。

      眼上还有皇后一行人的虎视眈眈,稍个行差步错,皆是死无葬身之地。这次事大,就算皇上想偏帮曲是欢,曲家,也是无能为力。

      真出了事,保,是保不下来的。

      枝香想来想去终究不太稳妥,为此,她还在门外为未出世的小主子偷摸了几滴眼泪。

      这下好,曲是欢自己都悖逆杀了这个法子。

      枝香心里喜悦的爬上满脸,眼睛里笑意慢慢,晶亮晶亮的。

      这样的喜悦在曲是欢眼里有些碍眼,在心神疲倦下,和爱子的天性里相冲。揉杂在心里搅和半响,才默默得别开了头,不作它看。

      有人为他那未将出世的可怜孩子如此细心惦念,曲是欢心里感到暖软的宽慰。

      只是,救他。过于险。

      深思冥想了好一会,才让枝香去处理关键的人,一切皆得小心翼翼。

      自己坐在大殿里招来陪侍的小表妹,又一同聊聊天。

      不过数日便到临盆期,曲是欢是一点也不敢大意,小心仔细着自己的身子,饮食。

      整个皇宫中,尚有子嗣的只有皇后娘娘一人。一岁又两个月。这可是贵子,皇帝继位第一个孩子,且是还是第一位皇子。

      想着去岁,偌大的满月宴,普天同庆到那满月席恨不得伸出宫门,直递到老百姓嘴里。

      盛大得让曲是欢都产生错觉,到底新婚那一夜,是同她去的太祖殿呢,还是纪宛秋。

      春生料峭,寒风不断。

      这日她正合着微凉的风里晒着太阳,枝香有些急性的出现在她面前。

      枝香是四岁跟她,从来都是遇事沉着之人,少有这样的失态。

      脸上布满焦急与愠怒,恨意丝丝的如火苗,舔舐着整个眼眶之中。

      曲是欢一眼就觉苗头不对,连忙正襟危坐起来,由于身子沉重,两旁婢子也颇有眼色,齐齐搭手。这才从贵妃椅上起身,一个婢子在曲是欢身后垫上三个软枕,让她后靠时能不酸腰,很是细致。

      “今日怎的突然这般无状。”

      枝香一个礼至一半,腕子被一只纤细葱白的手架住,示意不必。

      遂既站稳,深吸了几口气,又复深吸了几口气,才略算平静。唤这两位婢子站开些,自己俯身,小心翼翼的平述。

      “姚妈妈……倒戈了。”

      浅浅六个字,曲是欢也坐不住了,抓着榻旁小桌上的螭龙琉璃瓣花盏给扔出去,毫不迟疑。

      枝香也是一愣,这个盏子曲是欢可是相当宝贝的,除了枝香,一个婢子也不能近身碰触,就连曲是欢她自己使用也是仔细着来。

      隔三差五还对着这个盏子赞不绝口,细细把玩。

      眼下,想也没想便扔出去,可想而知该多怒。姚妈妈,这可是她带进宫里为数不多的人其中之一。

      除了枝香,就是这位贵妃娘娘的母亲,打小亲随的婢子,入宫时曲夫人特意送来随了她。她是贵妃娘娘,却也恭敬的唤着姚妈妈,不曾当成下人过一分一厘。

      更何况现下觉着年龄大了,让她在身边养老,还拨了三个婢子使唤。怎么会到那个女人跟前了呢?

      曲是欢第一反应是怒,当下急怒过后便收敛了心神,细细开始琢磨。

      无碍,无碍。你来我往,守礼相当。

      之前摔盏子的狰狞,尖锐慢慢敛了不少。合着悲恸,失望揉杂着算计浮上眉角。枝香看在眼中,心里只道是叹息。

      她这位小姐,可是个手狠不带软的。偏偏五官生的软糯,和善。即使正经的发脾气,但凡她压住一半,不识得她的看过去觉得也不过就是愠怒。在这样和善娇弱精致的脸上也看不出多重的戾气,以致,轻敌的太多,都指着她心软。

      可惜,都押的心软,偏生是个心辣的。手段层出不穷,谁来谁后悔……

      当下,怕是姚妈妈,也无可善终。枝香心里多叹息了几口,自觉权当提前,送行。

      曲是欢低头缓缓喝着气,搓搓指尖,鲜红的指甲在春生的寒气里,只叫人炫目,灼眼。枝香连忙朝着后面人示意,取炭炉。

      “枝香,你说皇后殿里,后院墙角的桃树下会有什么?”

      枝香闻罢,了然于胸。只觉之可惜。

      “娘娘这是用她?”

      枝香接过婢子送来的八宝掐丝嵌裂玉暖炉,试试温度,尚可。便递给曲是欢。

      “想必她也是乐意报恩的。”

      曲是欢接过暖炉,手心里渐渐温热起来。可心里还是哽咽,颇为难受,实难消化。

      这妈妈跟着她也有不少年头,在曲府里也是看着她长大的。怎么舍得呢?怎么能呢?

      枝香看着沉默不言,神情崩坏的曲是欢。她强装的不在乎也没装好,偶有愤恨划过,或有不舍闪现,也有懵懂停顿。枝香自己也久难平复,实难平复。

      姚妈妈可是曲府少有掐尖的通透人,按说是不可能做这些。不可能,不等同于没有。

      所以她们二人虽都气急,震惊,伤心,愠狠。但无多会儿,便都是弃我去者,不可这般浪费情绪。双双缅怀了过去,死于此刻。非常的不拖泥带水,干净利索的收拾完情绪。

      曲是欢又在春风里做了许久,浑身寒凉,久久出神,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双目空洞,仿佛就是两潭泅黑的死水,无有涟漪。

      最近,她时常这样呆坐了。

      “是欢……”

      一声和着威严带着焦急的抖音划过曲是欢的莽白意识,机械的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扭身。

      身子是转过去了,但焦距还没恢复,以致人影还未看清,便被拥进一个炽热的怀抱。还细致的将圆润的腹部给隔开,留出空隙,不挤压到孩子。

      一股子的清香撞进鼻腔。曲是欢这才猛然清醒过来。

      “皇上……”

      自从二十三位太医联合诊脉,她拒绝见皇上,算着日子,至今,七月有余,近八个月了。

      此时曲是欢心里委屈,怅然,难过,娇嗔里揉捏着怒,将皇帝用力推开。身子扭转,不作眼观,鼻腔里“哼”着转坐一旁。

      这软绵带刺的脾气,让李邵仪心尖一撞,实难消受。

      连着整个伟岸挺拔的身躯也随着曲是欢的小脾气软榻下来,居然谄媚着“哈哈”笑起,身子不着痕迹的小心翼翼的紧挨着曲是欢坐下。

      曲是欢能跟他生气,那就代表原谅他了。不然那就像这大半年,老远见着,连个礼也没有掉头就走,拦都拦不住。

      毫无规矩!

      她如今已经给了台阶,服了软,这耍性子,那又如何。

      捅个天都应。

      他开兴,脸上堆着的笑一扫几个月心头的疲惫,当即唤人。

      “安守义!”

      一丈远顶前的一个人,连忙跑过来。不料半路一块石头一拌,一个趔趄,歪七扭八的摇晃着身子向前。

      一众人心里都捏一把汗,皇上贵妃此时心情尚好,可若真这样跑过去,还得看二位心情,不若可能是错,当罚!

      太扫兴。

      安守义脑子转的飞快,这是错,可大可小。故此不做他想,就地一个翻滚,故作滑稽之态滚到皇帝半米远的地方狼狈的翻趴在地。

      李邵仪眼睛升腾起薄怒,不悦,只待安守义开口,一个字,一个调不对就该爆发了。

      此时,这园子里一下子静谧如无人之地。

      “哎哟喂,陛下,贵妃娘娘,那石头定是嫉妒奴才得二位恩宠,要我在您二位眼下丢脸,还在一众人眼前下脸。陛下,求陛下,当狠罚这块石头。”

      说罢,安守义哭了出来。周围人一顿傻眼,皇上同贵妃算是正在兴头,二人八个月没说过话,此时……

      兵行险招。太险。

      一个二十好几人,日夜不离的近身太监,贴身照顾了七八年。此时这一番孩子性子的作态,让李邵议有些想笑。却更威严起来,坐直了身体,正想骂道,顽劣,混账,让其滚下去。

      却想到,曲是欢还在。且,她还在性子里,自己也得争取一下她的意见,好讨好讨好将哄着她。

      便侧身,半揽着曲是欢。讨好谄媚亲昵道:“小四子,你看如何惩罚这个奴才?”

      曲是欢每每见到安守义,多半是笑的。他位居高位,也可谓算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但在李邵仪面前,他总是这样故意装傻充愣,装痴卖傻。实则是个顶通透的人。

      且为人正直,不做小人言,不谈党派话。皇帝跟儿前,他就是眼瞎口哑手残,出了门耀武扬威却不知皇上事。

      曲是欢欣赏他的不得了。

      因为曲家为相,做个言官,须得正直,故此曲是欢总有共鸣之处。

      这一番摔趴和哭闹,一扫曲是欢心霾,到晴明了些。深吸了两口气,扭捏的转到李邵仪怀里趴着,冰凉真丝的袍子一触到面颊,生寒,当即皱了皱眉。

      李邵仪了然,一伸手,一张明黄绣龙的斗篷便递上来。就是方才还在地上哭闹的安守义,此时正恭敬有礼的递上所需。其他人都没反应皇上要什么,也不知道安守义何时拿的斗篷。

      这就是安守义。

      皇上斜睨一眼安守义,哼笑一声。

      便转回去,细心的给曲是欢系好斗篷。待系好,一把握住曲是欢的小手,指尖有些发凉。

      倏然间,李邵仪勃然大怒,将曲是欢手中的暖炉一把抓住。朝着离枝香最近的宫婢使劲砸过去,那人吓得身躯一僵,跪拜在地,头都不敢抬起,浑身颤栗。

      那个婢子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落到她头上,一下子只觉眼前昏天暗地。

      皇帝威仪一下子巨盛,骇得所有人齐齐跪倒。都是懵的。

      枝香省的,捏着肝胆提着呼吸连忙给曲是欢递了个新的暖炉。

      这头刚塞给曲是欢,李邵仪那头就亲自试温度。一摸,不甚好热,便怒目横扫着曲是欢心尖上的婢子。

      方才砸向她身旁便是因为她太受是欢宠爱,不好当下训喝她,打着曲是欢的脸面。却不料如此怠慢,手炉都不是热的。

      这样的审视碾压着枝香的心脏,噗通的速度都降低了许多。整个四肢都有些发软,却还勉强能站稳。

      解释道:“娘娘畏热,所以坐在风尖上,这个也不能过热,会引起体燥。”

      声音多多少少嘶哑颤抖了些,却还好,听得不是多大出来。

      “畏个屁的热,你们胆敢将朕的爱妃吹病了,脑袋自己给朕递上来。”

      这一句平民粗口骂的众人是目瞪口呆,实在是没想到皇上还会这样的词汇……曲是欢只是一愣,丝毫不意外,只是愣的诧异,明显的在脸上停顿了一小会。

      许久不曾听到李邵仪这样的词汇了,这时挺起来,道觉得亲切起来。

      “安守义,给朕宽衣。”

      心道:这料子凉,方才曲是欢靠上来皱的眉角,让他也是记得的。

      当众,当着满园半百个婢子奴才面前褪了外袍,只留了件不厚的姜黄绣云纹衫子。

      这件不凉。

      一园子都匍匐在地,不敢抬头看。只有安守义和枝香淡定的提着心,随时候备着。

      直到李邵仪再揽她入怀,面颊再靠近他怀里触碰时,才知他为何宽衣。

      曲是欢细细咬了咬下唇,又想到二十三位御医和皇后殿里的鬼刹修罗那一日,心头绵绵麻麻,委屈是真委屈,却不教好开口怨怼他,如何怨怼呢。

      刚才李邵仪那一句粗陋鄙语,硬将曲是欢拉回若干年前,他们头回相遇。

      那个时候李邵仪还是太子,那日被太傅骂急了,罢手出宫,着着常服,二人尚不相识。

      曲是欢也是扮成小公子模样四处野玩,那日曲是欢同一个欺恶的屠夫舌剑唇枪的骂起来。

      文雅的簪缨世家,哪里骂的过街头粗野村夫。曲是欢没仗着世家背景,而是自己同那人骂的脸红脖子粗,很是狼狈。

      主要是一些下流粗鄙的词汇她骂不出口,也接不下去。硬是堵气,胸口憋闷的生疼。

      结果半道儿突然出来的翩翩公子,明明仪表堂堂,风姿高雅,突兀的大喝一声:“滚你娘的蛋,骂个姑娘。”

      曲是欢被这带着威严好听的声音给引的转过头,头卡到一半,这措辞硬是让她发起愣来,回过神才觉好笑,拉扯着嘴角,笑的很是无忌。

      屠夫自然没想过骂的是姑娘,只想是京都里好看的公子哥比比皆是,这才细细打量发起愣来。

      然后那人,突然上去扭打在一起。

      一个十六七岁的“柔弱”公子,和一个孔武有力的屠夫当街打起来。李邵仪自然讨不着好,一张好看的脸多了几块不相称的红肿。

      曲是欢的哥哥少年成将,与哥哥厮混的时间长,曲是欢也难免沾着将军的气概。一看他落了下风,当即将自己袍子挽至腰间,也上去扭打起来。三人立马混战。

      屠夫一看曲是欢这个小娇娘,便依着爱美之心退让起来,怕伤着。

      故此,二人合手打赢了。

      就此结识。

      一个太子,跟个流氓一样,言口不忌,骂的真难听。

      一个世家小姐,跟个泼妇一样,仗义骂街,想也不想敢与屠夫动手。

      互看互都觉着与众不同。

      太子以前厮混在市井,混言粗语多不胜数,这一面只是曲是欢知道。自从继位,他的这些言语都消失殆尽,一股子纨绔泼皮模样也不见了。

      要不是长久认识的,曲是欢肯定都快认不出来了。

      李邵仪越来越有君王之气,不怒自威的模样虽然也很亮眼,教人挪不开视线。可以前的那个,也是他。深宫是支笔,将人越绘越沉寂,越绘越成迷,越绘越越模糊。

      这徐徐的以至晌午,日头愈发娇烈起来。

      “小四子,回殿吧。”

      头顶传来柔情蜜意的软语温调,曲是欢才这从以往的回忆里将自己剥出来。

      随即回道:“好,你走前面。”

      李邵仪一愣,胸口闷响:“嗯——”

      扶着曲是欢小心翼翼起身,处处接触无不透着细心与呵护,凡是个妃嫔看到,都得眼红死。因为,他真不算是个柔情细致的人,哪怕就是皇后,母仪天下,一人之下又如何,也得不到李邵仪如此。

      李邵仪听着话,走在前头。枝香搀着曲是欢,安守义都不敢走在曲是欢前头。

      “安守义,将国库的钥匙给小......贵妃,教她挑些有趣的。”

      安守义一愣,心神都紊乱起来。国库钥匙?这都能给贵妃娘娘亲自当小库房一样拣选吗?

      这......

      这个哄法儿会天下大乱的!

      谁有这样的殊荣......怕是不消三刻,前朝后宫又要乱糟糟半天。

      安守义提着步子,掉头亲自去找户部尚书拿接管钥匙。

      这才是胡闹!

      曲是欢身子重,走的缓慢,哪怕一滞,也没人看出来。自己讳莫如深的看着身前人的背影,脑子又开始转起来,虚眯着丹凤眼,居然带着些算计。

      洋洋洒洒一大支人去了重华殿。

      曲是欢身上的明黄绣龙的斗篷在这春日里真是扎眼。

      打这日起,李邵仪是日日都来。只要得空,哪怕只有半盏茶的功夫,也要寻来重华殿看上一眼。

      来不了,送的吃食,玩意儿也比以往多了数倍。讨好的不成样子,简直就像被祸国妖姬迷住了的一番作为。

      实际上,曲是欢面上喜悦的笑纳了。殿门一关,疲惫的紧,蹙的眉头越来越重。

      做了帝王的他,面上的面具太多,多到曲是欢都不知道他是谁。只是这番大肆的宠爱她是必须笑纳。

      不然,那个命不好的孩儿该如何?如果计划出了岔子,还指望着皇上,看在她的情谊上,能不能闭一只眼。

      如此盛宠,动手的人也需要谨慎小心,怕一着不慎,牵累合族。

      曲是欢安然地靠在雕花榻上,深深玩味的笑起。八个月没看陛下一眼,可不,她也难过。

      便命人打着轻软的鹅羽扇。屋内燥热,又不想出门,只得如此。

      曲是欢闭着眼,她等着一个人。

      等着枝香复命。

      这个孩儿,真是未出世,都让人心都操碎了才算。

      微微气息减弱,打扇的婢子心底也啧啧出奇。这位贵妃娘娘,性子怪异,谁都不给面子,尤其是皇上。却是六千后宫的泼天宠爱,无人比拟。

      皇后殿里点着浓烈的香,熏的人鼻腔里都生不出其他味道。

      整个殿,安静的吓人。偶有翻书页的声音。

      帘后的女子此时眯着眼睛,跟淬了毒一样,泛着悠悠森然害人的精光。呼吸平静,嘴角却紧绷着。

      说一派祥和吧,偏生多了几分狠冽,寒凉的气质在空中凛冽出几道霜雪,大殿里掺揉着浓香,让满殿的婢子都不敢多喘一厘,心跳都不敢多快一毫。

      血红色染甲泛着泛黄的古卷,无名指和小指的玉护甲明明温润,偏与红染甲并着,生如一把小刀。

      好一双纤长白皙的柔荑。

      平淡的翻着书卷,手背却泛着青筋,显然是用力过猛。

      纪宛秋盯看着自己的手,她这一双手就合该在那人的颈项上,捏碎那人的脖子!

      皇后面无表情,怒路凶光,手上的力道更大,书卷都捏生出许多褶。轻微书卷皱起的声音让一众人心提到嗓子眼。就怕纪皇后发个怒,倒霉的是自己。

      纪宛秋心里咬牙合着血,狠戾道:曲是欢!

      皇后殿里混的年数久的婢子,此时都安安静静的恪守本分,提着十二万分的精神候着差事。

      一个新来的婢子,却在这样寂静压抑骇人的境地下突兀的站出列。

      缓缓走至朱红七宝纱纹帘前细细跪下,行的大礼一丝不苟,很是周正。

      纪宛秋霜眸起了血色,鼻腔里冷哼一声,细不可闻。找死……

      “娘娘,奴是喂进贡七彩鱼的。”

      此时微顿,回头朝着其他殿内婢子横扫,确定了什么一般,又复磕下头。

      小声的说:“上次娘娘燃的信,缺了一角……”

      她是皇后殿里喂鱼的婢子,上次若月姑姑呈上的信笺焚了后倒进鱼池。鱼纷纷抢夺,食的一干二净,唯独众人浑不在意的时候,她看到一条蓝色蝶尾鱼吐了一纸碎片。

      皇后的鱼池,不能用手,得拿玉箸挑拣不干净的东西。这玉箸她刚拿出来,就见里头的纸片不翼而飞,消失不见了……

      她回去了,仔细想了许久,才敢今日拿出来搏一搏。非的是这样的关头,她搏出来的才是泼天富贵。

      曲贵妃即将生产,双生子的事情举国齐候,最想看她出岔子,乃至薨逝的就是位高却被曲是欢压一头的皇后。

      纪宛秋立马威坐,心里搅腾着,却冷笑。

      在本宫的殿里安插眼线,那个小蹄子真是越来越本事了……一直揪不出,这次倒要浮出水面了……

      也知道怕!心里泛着对曲是欢的不屑。

      纪宛秋看着眼前匍匐在地的小婢子,刚才粗略的扫了扫,约莫十四岁的模样,眼睛里的坚定,真是别样出彩。

      胆大,聪明,心细。

      还知道在怀疑的人不在的时候讲。

      “写的什么?”纪宛秋道。

      那婢子眼神黯淡几分,咬着唇角。

      纪宛秋眼睫毛轻轻一扫,语气冷淡,与杀伐之气合着扔到她脸上。

      “你什么都不知道,也敢上来混说。是,想死吗。”

      手上的古卷发皱,她心疼地伸出手一一抚平展,一遍又一遍,痕迹却无法恢复如初。

      等着婢子回复,眼里俯视看她,跟个玩意儿一样。现在如同猫玩着老鼠,下一刻,可能就是死期。

      小婢子匍在地上,嗅着皇后身上传来的冷冽香气,越来越重,压在她的脊背上,直不起身子。

      “我会写。”

      她果断的不假思索地咬开右手指尖,眉头都不带皱。在左手掌心歪歪曲曲地写出她当时看到的字。她不认识,却能默。

      双生子。

      鱼池丢失的是这三个字。

      纪宛秋心里松懈了。还好与哥哥部署无关。不然,若教陛下发现边疆的哥哥还与他共同绸缪害死他心爱的贵妃还未出世的孩子……

      可得受雷霆之怒了,眼下小贱人盛宠,再娇涕着委屈。鬼晓得李邵仪冲冠一怒为红颜,能做到什么份儿上去。

      曲是欢本来就精明,防的死,整个重华殿滴水不漏,缝隙全无。

      可算是找着个人,却被曲是欢给知晓了。那给她送的礼,就得换换……

      早晚送到曲是欢手上,三尺白绫。眼睑一扫,一片阴影遮住了眼眸里大半杀气和算计。

      纪宛秋抬了抬发酸的脖子,那婢子将衣袖拢住手,大胆的起身,打起帘子,走进去,伸出颤抖的手。

      咬了半响的牙,揪着心,克制的告诉自己。

      赌!赌!赌!

      然后,衣袖搓热,放到高贵清冷的皇后颈项……细细揉捏起来。

      皇后没怒。

      不一会儿,皇后细细□□出声,觉着舒服。

      赌赢了。她浅行,赌赢了。

      察觉身后的小婢子掌心突然的松弛,纪宛秋心底也道:是个出色的婢子,若清白,可堪大用。

      随即闭上眼睛,好好的享受。

      大殿门口响起一串零丁作响,卷着碎步纷迭而至。

      纪宛秋摆摆手,喟叹道:“不识字可惜,教人教习教习……下去吧。”

      浅行心满意足的勾起点嘴角,开端不错――捂着噗通噗通的紧张,缓缓退下去,站回原来的位子。

      瞬间,浅行得了满殿的羡慕,嫉妒,恨。她浑不在意,自顾自的开心着,一股子舒畅占据满脸面容,更是生机勃勃。

      人,就是这样。

      让你做时,你畏手畏脚。别人做了,你又觉着人家抢了你的机会。将人家提到心尖尖上恨了个十成十,却不回头想想,为什么是别人而不是自己,最初瞻前顾后畏手畏脚得是谁?

      浅行敢在皇后面前赌生死全程,怕什么同僚粗言秽语穿小鞋。

      “若月,姚妈妈怕是不能大用,拣选拣选,放件不大不小的事儿即可。我就想看看,她贴身二十余年的亲信,且年纪老迈。她,下,不下,得去手。”

      纪宛秋心底却觉得,曲是欢是个狠犊子,就是不知有多狠。

      当日她得了确切消息,曲是欢乃双生子,着人费了多大的气力才弄出三个天生异象,没想到,二十三名御医都没把出来双胎脉象。

      弄掉她的胎。

      纪宛秋是至今还坚信着,曲是欢必为双胎。

      就是不知道曲是欢当日做的什么手脚,让这么多人口径一致的。连她安插的五位御医也回复是单胎!

      自把了脉那日起,曲是欢就同陛下呕气,日日阻之门外,足足至今近七月有余……

      纪宛秋想到这样,便蜷起拳头,深长锋利的指甲一下子就将手心划开一到血口,涓涓的流出血。

      “娘娘,你又这样,习惯不能改改吗?”

      一声叹息,有人握住她的手,柔软的帕子就按进她的掌心。

      是若月,这个跟她一起长大一起读书的小丫头,现已亭亭玉立。

      天天都爱一身橘黄色衣裙,腰间总挂着细小的铃铛,走起路来腰肢一摆,零丁作响的。

      每每听到这样的声音,总觉得安心。

      这是深宫里,唯一一位永不会背叛她的人。

      “娘娘,只待生产,贵妃定挨不过。只是……”

      若月脸上布满愧疚与为难,十分难过。

      纪宛秋也蹙紧眉角,阴影扫下的犀利神色,如柄柄利刃寒光发亮,旭日待发。可遭遇阻碍,更加狠戾却终卡在半途,实难最大效用,或需两败俱伤……

      纪宛秋口不言,心言,接着若月的话。

      “只是,曲是欢眼下盛宠,即使成功,想完全抽离,也颇费工夫……皇上一但有苗头猜忌过来,怕是一辈子的死槛,难以度过。”

      原来,拒绝了皇上七月余,等得是今时今日,让众人束手束脚。

      好计。

      这也只有曲是欢能用的游刃有余,谁叫她是陛下心尖肉呢。

      一个笑脸,居然国库钥匙都给了。

      前朝一片哗然,陛下也只是拂袖清淡的说。“贵妃生产在即,挑些玩意儿如何,不过数日归还……众卿莫急。”

      她突然闭上眼睛,幽幽的鬼魅笑起。

      “无碍,我们还有一步杀棋。”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26章 曲是欢(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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