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学院》欧阳糯米

8、第 8 章

　　“他不会来了。”江梓叶双眉紧蹙，看了看手表，心烦意乱的在岔路口走来走去。
　　“谢谢你相信我。”萧晓羽沉静的说道。
　　“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萧晓羽垂下头，说了一声，“Jenny，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我毁掉了你的安宁。”
　　“这是让我不安的安宁！”江梓叶苦笑道，“没有比这真相更让人痛苦的了！”
　　“对我来说，妥协就等于灭亡，反抗也许侥幸会活下来，可你——不是。”
　　“没关系。”江梓叶苦笑了一下，“这半生我都在为别人寻找一定要活下去的理由，现在我只想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
　　望着失神的江梓叶，心怀内疚的萧晓羽陷入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孤立无助的包围。

　　和江梓叶道别，萧晓羽默默地回到寝室，李家兄弟还没有回来，吴添合一见是他，连忙把头埋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地装了一会儿，就真的呼呼大睡起来。
　　萧晓羽轻轻的走到自己的书桌前，课本、参考书整整齐齐摆放在书架上，他伸手摸了摸那些依然散发出油墨味的书本，落定在书本上的淡淡尘埃显示出主人有一段时间中对它们的极端漠视。
　　萧晓羽的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无名的惆怅：这些日子他到底在干什么？曾经觉得自己可有可无的活着，一切都无足重轻，为什么现在却千方百计地想要从这里摆脱出去，难道自己真的希望再次重新面对外面那个举目无亲、孤单只影的世界？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找来一块微湿的抹布轻轻擦拭起那些书来。“啪哒”一声，一个金粉色的木制书签从他手里的英语教材中滑落，萧晓羽的心微微一动，这是林倩倩送给他的唯一的礼物，当时的快乐心情如今却恍若隔世，难以追忆，一切都变了！他伤感的用手指轻抚那个精致的书签，眼前闪现出林倩倩动人的笑脸，书签上的诗歌记忆犹新：
　　“数声鶗鴂。又报芳菲歇。惜春更把残红折。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永丰柳，无人尽日飞花雪。
　　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窗未白凝残月。”
　　明明是幸福的时刻，林倩倩传递的情诗却是悲鸣之音，仿佛早已预见到了他们的结局。
　　“萧晓羽，你愿意来吗？你愿意和我永远、永远、永远、永不改变的在一起吗？”
　　耳畔猛然响起水中的林倩倩向他乞求承诺的声音，萧晓羽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双眼润湿。他捂住了脸颊，极力抑制想要哭泣的冲动：他怎么能将这句话遗忘，这应该才是林倩倩让他下河的真正缘由！
　　也许只有这样，在这个充满神秘诡奇的地方，他们真的能够永远不变的生活在此，得到外面那个世界永远无法给与的安宁和幸福！而他做了什么？只是一味地沉浸在发现的真相中，出于自私的自保而恐惧愤恨，断然拂开身边友善对待自己的同学，全然不顾发现真相后痛苦无比的江医生和深爱自己的恋人的感受，不管他们以何种形式存在，自己都没有权利也不应该这样对待他们！
　　对，他要去找林倩倩问个明白，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给自己重获爱情与温暖的希望，即使放弃所谓的真相，最后成为和她一样的“人”又如何？萧晓羽打定主意，就向门口走去。
　　他一下子打开门，门外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个人。他愣了愣，赶忙恭敬的打了个招呼：
　　“班主任，您好。”
　　班主任李暮泉微微一笑：“你是萧晓羽吧？真是很抱歉，因为刚开学，最近事情比较多，一直没能来看你。”
　　萧晓羽礼貌地将班主任请进宿室，请他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并给他倒了杯水，二人维持着客气的微笑。
　　李暮泉的眼睛好似泉水般清澈见底，睿智的目光足以证明他对学生拥有足够的经验，四目相对，萧晓羽不由地感到班主任无时无刻不在观察他的目光，对自己有一种洞悉般地自信。
　　“我听江校医说，你已经……恢复得不错了。”
　　“我现在很好。” 萧晓羽直视着李暮泉，目光清澄。
　　“新的环境让你有些不适应吧？”李暮泉看了一眼萧晓羽，继续说道：“其实我们学校的环境不错，你会喜欢的。”
　　“我……之前——可能是由于课业跟不上，所以有些紧张，有些自暴自弃……”
　　“哦。”李暮泉了然地点了点头， “没关系，无论什么困难，老师和同学都会尽力帮助你的，大家都很关心你。”：
　　“谢谢班主任的关心。”萧晓羽摆出多天不见的笑脸。
　　在一团客气中，萧晓羽送李暮泉离开了316室。
　　临走时，班主任转身笑道：“你什么时候能回来上课就告诉我，我会安排学习成绩不错的班干部为你补习。”
　　“谢谢班主任。”萧晓羽再次道了谢，没有正面回答，冥冥之中，他感觉到班主任李暮泉的话似乎话里有话，他似乎知道什么，又似乎在提醒自己什么，莫非除了他和江梓叶之外，还有知情者？
　　萧晓羽思索了许久，也就没有即可去找林倩倩说明白的想法了。

　　终于，李家雄气喘吁吁的绕出了树林，一看手表：十一点整。没想到这树林像个无声的迷宫，进去容易出来难，越是心急越是欲速则不达，不知走了多少弯路，也不知它的面积究竟有多大，因此浪费了他不少时间。
　　李家雄几乎小跑到了岔路口，路口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他不甘心的喊了一声：
　　“江梓叶医生！”
　　回答他的只有从空气中传开来的层层叠叠的回响。
　　李家雄沮丧的往学校走去，失信于人违反了他做人的原则，别人不等他理所当然，换个角度想想，就算是他自己，也不可能等一个不太熟识的人这么久的时间。
　　算了，见面再解释吧。李家雄安慰自己。忽然，昏黄的路灯下，他看见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正走出校门。
　　“江医生。”李家雄轻唤了一声。
　　“对不起，是我耽搁了时间。”李家雄快步上前，歉疚地说。
　　江梓叶一下子抬起头，暗淡的灯光给她苍白的脸颊平添了一抹不真实的蜡黄。她犹疑的走到他身边，瞅了他片刻，一字一字的说道：“请跟我来。”
　　月亮困顿的躲进了厚厚的云层里，夜色越来越黑、越深、越浓，白日熟悉的一切都被黑暗吞没了，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校园不知走了多久，脚下的路仿佛也越走越长。
　　一路上，江校医始终像石头一样的沉默不语终于让心里七上八下、惴惴不安的李家雄不耐烦了，他忍不住出声询问前面那一个劲儿只顾向前走的人。
　　“江医生，我们到底是去哪儿？”
　　“找车站。”江校医回头看了李家雄一眼，语调和眼神都十分古怪。
　　李家雄心想：完了，这江校医是怎么啦？半夜三更找什么车站？不会是被萧晓羽的毛病给传染了吧，这年头心理医生自己有心理毛病的可不少啊！
　　李家雄有些担心的放慢了脚步，心里犹豫着是否还要继续向前的时候，所有的街灯一下子全灭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没头没脸的笼罩着周围的一切。
　　完了！李家雄暗自着急，他连个手电筒也没有。
　　“江医生，我们、我们还是回去吧？”虽说李家雄天性胆大，这么黑灯瞎火的走夜路还是有一点胆战心惊，说话时觉得舌头都有些不利索。
　　对方却没有回答。
　　“江医生？江医生？”
　　“江梓叶医生？”李家雄见对方不回答，只得小心地往前走了一步，用手拍拍对方。
　　然而，手所伸及之处——空空如也。
　　难道她又继续向前走了？李家雄只得又向前走，一面伸出两只手打探医生在何处，一面
　　叫嚷着，声音越来越大：
　　“江医生、江梓叶医生，你在哪儿啊？快回答我！快出来啊！”
　　然而，他依然没有听见江梓叶的回答，仿佛她也被夜色吞没了……

　　“The moon is like a yellow skull hanging low in the sky. A bizarre cloud, from time to time stretched out a long arm, the moon cover. The more forward, the less gas lamps, the streets are more and more narrow, more and more dark. Once the driver also lost his way, had to turn back half a mile. Horse stepping on the pool, splashing mud, who take steam. On both sides of the window on the carriage, covered with flannel-like mist. With the senses for the soul, treatment with sensory soul! \"These words do not live in his ears and his soul has been regarded as hopeless. （月亮像一个黄黄的头骨，低低地悬挂在天空。一块奇形怪状的云，不时伸出长长的胳膊，把月亮遮住。越是往前，汽灯就越少，街道也越来越窄，越来越暗。有一回车夫还迷了路，不得不折回半英里。马踩着水潭，溅起泥浆，身上直冒热气。马车两边的窗子上，蒙上了法兰绒般的雾气。‘用感官治疗灵魂，用灵魂治疗感官! ’这些话不住地在他耳边回响!他的灵魂自然已病入膏肓。）”李家雄觉得再怎么努力睁开眼睛，视线中老师的身影还是有些模糊。
　　“哈……”李家雄实在忍不住睡意的侵袭，打了个哈欠。
　　李家英看着老弟太过彰显的河马嘴，正要出声警告，只听见从讲台上传来老师的魔音：“那位嘴张得最大的同学已经对我的问题跃跃欲试了，请站起来回答，我刚刚朗读的《道连格雷的画像》里的段落……”
　　老师的教杖不偏不依地指向李家雄。台下，几乎所有的同学都看着李家雄，哄笑成一片。
　　李家雄从混沌中忽地清醒了，蹭地站起身，李家英飞快地用红水笔在老弟的课本上划了几条波浪线，李家雄来不及细问，急急忙忙照本宣科将这段话读了一遍。
　　“我还没有说出我的问题。” 代课老师面无表情的说道，“我想问的是刚才这一段展现出格雷什么样的心里状态？”
　　教室里 “哈哈哈”地笑成一团。
　　李家雄的脸涨成了猪肝红，低声问老哥：“这位老师是谁啊？”
　　“以最爱整人闻名全校的二年级英文老师——陈富国。”林倩倩忍住笑，故意语带沉痛的回答，“你真霉，头一天就栽在他手上了。”
　　“自作孽不可活，谁叫你整夜不归，害我担心得要命！”李家英和女友同仇敌忾。
　　“李家雄同学，如果你无法理解主人公的心态的话，就先请把你读的句子翻译一遍。”陈老师推推眼镜，看了看点名册，眼里闪过一道“我记住你了”的精光。
　　李家雄手心生出薄汗，艰难地看着一个个英文单词，结结巴巴的回答道：
　　“月、月亮低低的挂在天边，像、像一个黄色的——骷髅……”
　　他的脑中忽地闪现出没有月的昨夜。
　　喊哑了喉咙也无人应答，跟丢了江医生的李家雄独自一人困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动弹不得。他摸索着在街沿上坐下，伴随着越来越冷的夜风，缩成一团，不知何时竟然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色微明，一弯残月挂在风清云淡的天上。
　　“啊！”忽然，他惊讶地叫了一声，两步之内亮着的路灯下正睡着一个女子，上前仔细一看，那人正是夜里突然不见了的校医江梓叶……
　　江校医就在他身旁，怎么会……
　　“李家雄同学、李家雄同学，你可以坐下了！”
　　“喂，在想什么呢？你不会连回答问题都在走神吧？”
　　看见老哥担忧的眼睛，李家雄一下子回过神来，直直的坐下。
　　“你怎么了？”林倩倩也疑惑的问。
　　“没、没什么，我可能太累了。”
　　第一节课下课铃声刚刚响起，班里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班主任李暮泉走进了教室，后面跟着——萧晓羽，教室里突然静了下来，急着想说话的把话都咽回了肚子里，大家都知道萧晓羽前段时间神志不清的事，因此对他的到来本能地有一种排斥和畏惧。
　　李家英悄悄的窥探着身边女友的脸色，还好，林倩倩只是看着班主任，神态平静。
　　“同学们，前段时间，萧晓羽同学由于身体原因不能和大家一起上课，拉下了不少课。如今他的健康状况已经基本恢复，希望哪些同学能自愿的给萧晓羽同学课后补习，让他尽快地重新跟上现在的学习进度。”
　　教室里鸦雀无声，萧晓羽双目能及的只有一片压低的黑压压的脑袋。他不由自主的看向林倩倩，林倩倩一下子举起手，与此同时，还有一个人扬起了整个手臂。
　　同学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不久前曾经沸沸扬扬的风花雪月，顿时感叹声伴随着嘘声一片，原来这两个女生对萧晓羽依然痴心一片，这下有人又要心碎了。
　　“严晓沁、林倩倩。”李暮泉微微笑道，“身为班干部以身作则，带头帮助同学，我们所有的同学都应该向你们学习。这段时间就辛苦你们了。”
　　“没关系的，李老师，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事。”两个曾经因为萧晓羽水火不容的女人头一回异口同声地说道。
　　李家雄看着老哥不大开心的脸色，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不过主动帮助别人的林倩倩当然没有理由接受责备。
　　林倩倩一脸的笑容可掬，安抚似的主动握住李家英的手，和他耳语了几句，李家雄惊讶的发现老哥的脸立刻多云转晴，恢复了乐呵呵的表情。
　　严晓沁和林倩倩几乎同时出现在20号楼大厅里。
　　“你怎么来了？” 林倩倩客气的笑道。
　　“我不可以来吗？”
　　“不是商量好了，单号是我，双号是你。”
　　严晓沁斜睨了她一眼：“放心，我今天既不找李家英，又不找萧晓羽，和你不同。”
　　林倩倩的笑容霎时间变得僵硬，她嘀咕了一声：莫名其妙！便转过头去，不再和严晓沁多说一句。
　　“严晓沁！”季玉函旋风似的冲到严晓沁身边。
　　“干嘛？”严晓沁正好找到了出气筒。
　　“你要帮萧晓羽课外辅导？”季玉函不自觉地沉着脸。
　　“对，就是为了——让你吃醋。”严晓沁一本正经地点了点他的鼻子。
　　“你真是的！”季玉函被点中要害，脖子都红了。
　　“我说错了？脸红什么？。”看着季玉函的窘样，严晓沁忍不住露齿一笑，既狡黠又可爱。
　　“我……”
　　俏皮的微笑，浅浅的酒窝让严晓沁俊秀的脸越发动人，向来能言善辩的季玉函看着这张笑脸，脑子里一片空白。
　　林倩倩目光冰冷的盯着季玉函和严晓沁渐行渐远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发出一声叹息。像是感应到了她的声音，季玉函微微回头看了她一眼，便又立刻转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