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龙医事录》徒桥

3、第 3 章

　　“哦？你也看不出来？”

　　方春从的声音打断了屠沽儿回忆往昔的思绪，她怯怯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黑龙，期望能从他口中得知自己的真实面目。

　　泓峥远离女孩，于空中盘绕身体，然后冷淡地开口道，“这小东西身上绝无三界轮回的印记，可算是天上地下独一份，凡人的三魂七魄她一个没有，无魄却能自动，无魂却能长大，简直比妖还来得奇哉怪哉...”

　　果然是本领高强的龙，方春从无法探知的内情就这么被他三言两语地讲清楚了，不过女孩的身份依旧成谜，连泓峥都看不出来，难道真要去天上找个神仙来问问吗？

　　屠沽儿听黑龙这样说，顿时沮丧又郁结，她是爷爷捡来的弃婴，也曾幻想过自己的亲生父母尚在人世，说不定将来的某一天就能找到他们，不过如今真相大白，她原来是这样一个无根无依的怪胎。

　　“你倒是捡了个挺有意思的小怪物。”

　　泓峥戏谑地看向方春从，这小东西对他们妖族来说也是个稀罕品种。

　　村长却无意再刺激屠沽儿，此事还需从长远计议，于是他很快将话题转移到了某条龙身上。

　　“泓峥，你和琉珊公主的感情还好吗？”

　　春从很担心他，这条龙活了七百多年，好不容易成了亲，娶了北海龙王的长女，可惜两个至今没有一男半女，他觉得相比身体隐疾，这对新婚夫妇的感情问题才更值得关注。

　　他一直觉得琉珊与泓峥的结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隐秘，他们成亲之后，却分隔两地，泓峥整日待在他的碧花潭中，沉迷修炼功法，要不就喝的酩酊大醉安卧潭底；而琉珊公主除了偶尔来此巡游一番，平日里则是毫无新妇的模样，外面的风言风语也有不少传到了他们这个乡野之地，众妖都在说这两条龙貌合神离，公主是家里黑龙不倒，外面彩龙飘飘，她行事轻浮浪荡，竟与好多龙保持着不正当关系。

　　方村长痛心疾首，觉得某条龙头上的绿帽子比他潭边的碧绿群花还来的鲜艳。

　　泓峥听闻此话，嗤笑一声，却并不作答，他瞄一眼春从，思量个中隐情还不能告诉他，这位知道了定会极力阻拦。

　　罢了，言多必失，以防他看出端倪，今日就不再追究这两个的冒犯行事了。

　　黑龙不再多言，他变大数倍，一身黑鳞在潭水的映照下熠熠夺目，龙身很快如水，消失不见了。

　　“沽儿，我们走吧。”

　　方春从有些失望地看着泓峥消失的方向，喃喃开口道。

　　女孩迈着小碎步，跟在村长身侧，她见他一脸心事，以为他是在想之前她做过的糗事。

　　“对不起，方大哥，都是我的错。”她揪着衣角，低着头，满脸羞愧。

　　方春从停止思考，他放慢脚步，俯身对她道，“沽儿，今日之事不怪你，是我考虑不周。”

　　他拂去她头顶沾上的一片枯叶，而后细细打量一番，这个女孩说她已年满十五，女子十五需及笄，可她还梳着双丫发髻，又因长期食不果腹，弱小幼稚的像个孩童。

　　唉，不论她是什么，都不能不管她。

　　春从慢慢与沽儿道出实情，那泓峥是他的表弟，其母在千百年前也是一尾鲤鱼精，她得道飞升，跃过龙门化为真龙，可惜他这姨母遭遇变故，恐怕早已离世，仅留下独子泓峥守护着一山和一方小小的溪潭。

　　他讲到此处，忽然想到了什么，眉头不禁愈锁愈紧，可惜眼下无甚证据，便只能希望泓峥没有对他隐瞒什么危险的计划。

　　他这个表弟呀，表面放荡不羁，实则心思比谁都重。

　　屠沽儿见村长又陷入沉思，便不再出言打扰他，他们已翻越北坡，很快就能回村了，她朝后远远眺望，直至看到最后一抹绿梅枝丫隐没于山间。

　　此时，早有好事者等在村口。

　　“你们俩干什么去了？去碧花潭看那条龙了？怎么样怎么样？他是不是真的...嘻嘻！”

　　胡素素拉过屠沽儿，一迭声地瞎打听，她掩嘴偷笑，一副好事儿八卦的模样。

　　“没有没有，我，我不会看病...”

　　女孩将头摇成拨浪鼓，连连否认，是她医术不济，可不能坏了神龙的清誉。

　　“你怎么不会看病？咱村里的虎奶奶不就是你给瞧好的吗？”

　　素素捏起女孩的脸颊把玩，嗯，这小丫头吃了几顿饱饭，身上终于长肉了。

　　屠沽儿任她施为，这位名叫胡素素的妖娆女子就是那日变出四条尾巴的狐狸精，女孩很喜欢她，虽然她时不时就会戏耍自己，但平日里对她多有照顾，她这身夹袄就是她送的。

　　“医书上怎么说来着？叫...肾气不固？”

　　胡素素来了兴致，今日非要给那条龙按个病症不可，她彼时初来此地，某天在北坡偶遇了化为人形的泓峥，见他天姿绝世，便有意勾引一番，可那龙毫无反应，还刻意躲避，就是不上钩，气得她咬牙切齿，差点怀疑自己的魅力。

　　哼，此等不解风情的臭龙定是身患不齿之症，必定是了！

　　“素素姐，呜呜呜...”屠沽儿被她抱在胸前，越发喘不上来气。

　　“哎呦！”胡素素赶紧松开她，自己在心里编排那条龙，差点把这丫头给闷死。

　　“好了，大家不要聚在这里...”

　　方春从将看热闹的村民一一劝回去，素素却一眼看出了他的心事重重。

　　她问沽儿，“村长这是怎么了？”

　　女孩还在自责，“嗯...定是我今日做的不好。”

　　“我看不像...”

　　胡素素瞧着村长琢磨起来，好事之心又起。

　　“素素姐，我...”

　　屠沽儿只好将自己认错神龙性别一事告诉了她，说着说着还差点哭鼻子。

　　“哈哈哈哈哈哈...”

　　某狐狸却笑得前仰后合，她许久没听到这么好笑的事情了，“你还说他宫寒？”

　　女孩欲哭无泪地点点头。

　　素素又是一阵大笑，幸亏村长有事走远了，要不然必定会说教一通。

　　某狐狸好不容易止住笑，正经些许教女孩如何分辨，“你记住了，有角的是雄龙，无角的才是雌龙。”

　　屠沽儿点头称是，她再也不会搞错了，两人就这样结伴说了一会话，胡素素很快向她告辞，说要外出讨生活。

　　送走了素素姐，沽儿很快又听到一声召唤。

　　“沽儿，你来。”

　　方春从站在不远处向女孩招手，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位年迈的老妇，屠沽儿急走两步，来到近前。

　　老妇人和蔼地对她道，“沽儿，劳烦你再为我上一次药吧...”

　　“好的，虎奶奶。”

　　说话间，他们一起进入近旁的竹屋，虎奶奶站在门槛前，摇身变成一只斑斓大虎，她体型硕大，只是毛色变白显出了老态。屠沽儿拿出随身携带的药粉，将其均匀地洒在深处的牙床上，她回想之前，自己头一次看见长满利齿的巨大虎口，忐忑的不敢近前，还让村长代为撒药了一回。

　　“虎奶奶，那一处的肉已经快长好了，可以不用上药了。”

　　“谢谢，谢谢闺女...”

　　大虎还保持着真身，嘴里却发出老妇人的声音，她闭上嘴，缓步朝门外走去。

　　如今的屠沽儿已是见识过各种妖兽的原身了，她渐渐习以为常，不再那么害怕。她望着虎奶奶的背影，想着如果自己第一次能勇敢点，或许可以用砭石刮除奶奶牙边的腐肉，这样她的伤口就能好的更快一点了。

　　“沽儿，你做的很好。”

　　听到村长的表扬，女孩朝他感激一笑，她不再自怨自艾，很快跑向灶台，开始生火做饭。

　　春从见她恢复元气，便放心地坐在桌旁看起书来。

　　饭食很快就做好了，虽然只是青菜豆腐一类的粗茶淡饭，但是屠沽儿却吃得无比满足，她看着默默举筷吃菜的方春从，想起了曾经和爷爷在一起的美好时光。

　　说来有趣，女孩刚来村中身体非常虚弱，那些时日的饮食都是村长独自置办的，他下厨做饭，给她端来平日吃惯的食物，虽然不是什么可怕的蛇虫蝎子蜈蚣，可饭菜毫无味道，但有大米白菜吃，对她来说已属奢侈，她靠着这些吃食恢复了健康，不过自那以后，她便主动提出帮忙做饭，好让饭菜有些滋味。

　　在这个村子里，只有她和村长方春从平日里吃些凡人的家常菜，虽然她知道他是一尾鲤鱼精，但他一身儒生打扮，举止斯文有礼，任谁都会把他当成一名谦谦君子文士，他创建了这座妖兽聚集的村落，为那些年老体弱或是法力不强的精怪提供庇佑，女孩觉得他不论是人是妖，都是心肠顶好的那一个。

　　“方大哥，那些其他的...呃...哥哥姐姐爷爷奶奶们都吃些什么呀？”

　　她还是问出了口，这是她长久以来的疑问，她来到此地，还从未见过除方春从以外的村中居民吃东西的模样，他们毕竟是妖兽，所以他们会不会...想到些血腥的画面，女孩小小地打了个寒噤。

　　方春从放下碗筷，他知晓女孩心中所想，于是道，“沽儿，现在三界上下都不太平，大家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我无法过多苛责村里的诸位，不过我与他们皆有约定，这里的村民都不可伤害无辜生灵的性命。”

　　他们妖族，能幻化出人形的，大都是靠数百年的辛苦修行，无故杀生，或者为非作歹便会招来天谴，一身修为俱损，甚至会堕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这样的约束是大多数妖兽不敢违背的，可现如今，生灵涂炭，到哪里都是饥荒饿殍，有些村中妖兽会啃食路边饿死病死的尸体，他也无法追究，万物相生相克，又有谁的结局不是化为一坡黄土呢。

　　屠沽儿点点头，她当了十五年的凡人，过去一直把异族妖类当成凶残猛兽，可她自从来到村子，与这里的居民熟识后，才发现，世间生灵，都有不得已求生存的方法，她本不是人，又有什么资格去责怪其他异族呢？

　　女孩和村长用餐完毕，因席间的话题过于沉重，使他们都有些沉默，不过片刻后，方春从就含笑着看向女孩，似有什么好事情要征询她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