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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不是宝贝的宝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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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光映在罗成脸上,他的脸似乎已经有点发红。
他是不是在害羞?
现在这年头,长得好看的年轻人,就像是天上的星星,根本数不过来有几个,嘴甜会说话的,也并不算少。
但像罗成这样,又漂亮,又聪明,父亲是个王爷,自己有世袭的爵位,明明可以当个纨绔子弟,却还十分乖巧懂事,从来也不居功自傲的年轻人,就不是时常能见到的了。
这样一个年轻人,哪个长辈见了能不喜欢?
秦老太太自然是喜欢的。
“宝贝儿,舅妈知道你的心。舅妈毕竟是老了,很多事也帮不上忙,以后少不得还要麻烦你,多照顾照顾你表哥。”
罗成的脸更红了。
济南城里再斯文秀气的大姑娘,也没有像他这样,才听得两句夸奖,就马上脸红的。
秦老太太又看了看秦琼,她这个不省心的儿子,还是背对自己站着,身上哗愣愣一阵响动,好像是在整理甲叶子。
秦琼这一身盔甲,到现在还没穿好,干晾着罗成一个人在旁边陪她聊天解闷,虽说秦罗两家是姑表亲戚,日常行事用不着太过拘礼,可秦老太太左看右看,总觉得这场面实在有点不像话。
“照我说,你也别老觉得你表哥多有能耐。他是人缘好,大家都喜欢和他交朋友,不然今天也不会包下贾家楼来招待宾客。可他这人,做事实在是个死脑筋,倔脾气,还特别爱面子,遇到麻烦只会藏在心里,从来不和别人商量,就喜欢一个人较劲。”
“舅妈,您这不还是在夸?表哥确实人缘好,品性也好,做事又实诚……”
“你表哥假扮响马去登州见杨林的事,他有没有和你说过?”
“说过一点。”
“那他可有说,他是抱着替人顶罪的决心去的?”
“有。”
“你觉得这件麻烦事,他有没有和我商量过,再去的登州?”
“……表哥说,临行前,他留了封遗书给您。”
“你知不知道,他把这封遗书放在哪里?”
“……这个他可没和我说。”
“直到他从登州回来,和我说了前后因果,我才知道,要找那封遗书,得进去书房,走到最末一排的底层架子前面,再搬开那一堆少说也有六七个的木匣子,那两片纸就夹在其中一个木匣子里。”
“这……”
“你表哥说,他去登州见杨林,明着可说是给大隋效忠,不让外人疑心我们秦家,暗地里也尽了做兄弟的义气,若是能当众把杨林打死,替父报仇,那就再好不过。他确实是什么都想到了,可偏偏没想着先和我说一声……”
秦老太太叹了口气,道:“难道在他看来,我就是个胆小怕死只会哭的体弱老妇?就是个只会用孝道压着他不许出门的糊涂老娘?”
“娘,我不是……”
“你不是有意气我,你也没胆子敢气我,你就是遇事只有一根筋!”
秦老太太咬着牙道:“若非我天天礼佛上香,求菩萨和你那死去的爹多多保佑,再加上老秦家世代行善的阴德庇护,你这条小命,早就该去地下见阎王爷了。”
秦琼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秦安也是吓得不轻。
毕竟秦老太太自从信佛之后,已经很久没有对人发过脾气,现在突然来这么一下子,还真是让人有点受不了。
而且,她发作的人虽然是秦琼,却是在罗成这个小辈面前发作的。
这会让罗成怎么想?
罗成不怎么想。
他根本是连想都没想,就已开口道:“舅妈,您也说了,表哥遇事只有一根筋。您现在这样说话,他哪里能听得懂?”
他笑了笑,接着道:“您有什么话要嘱咐他的,只管和我说就是了。我这一路上,就负责帮您看着他,等进了杨林大营,保证一步也不离开他身侧。若真遇到麻烦事,我……我肯定……拼了命也会……”
秦老太太本来板着的脸,再也板不下去,忍不住笑道:“拼命?拼什么命?这傻小子也犯得着让你为他去拼命?我若真答应了你,回头你娘就得先从北平跑来跟我拼命。”
她又摇了摇头,道:“你可别说他不傻。他若不傻,怎会连这一身盔甲,到现在还没穿戴整齐?”
罗成道:“那是因为舅父这身盔甲太过贵重,又是杨林赏下来的,表哥这回才第二次穿戴,自然得谨慎小心。万一疏忽大意遗落了部件,出去岂不是要被人看笑话?”
秦老太太又忍不住笑道:“你舅父那身盔甲,的确是件宝贝,在南陈可是独一份,别人想仿也仿不来的,无怪杨林这样见过世面的人,也一直小心收着。那天你表哥从登州回来,进门就是这身打扮,还拿着杆枪,乍眼一看,真像是你舅父……”
她目光闪动,慢慢道:“可惜你表哥活到现在,也没穿过几次盔甲,更别提骑马征战……”
罗成道:“您又忘了,去年北平校场比试,表哥可是一口气击败了定国公伍魁手下的四员大将,给我爹长了老大脸面。”
秦老太太嗔道:“你年纪小,经历过多少事?自然看他什么都是好的。”
罗成咬着嘴唇,又把头低下来了。
秦老太太正眼看着罗成,只觉得这个外甥对他表哥真是又崇敬,又体贴,心里想着表哥千好万好,面子上却不愿意顶撞舅妈,所以才把头低下去的。
可秦琼偷眼看着罗成,看到的景象就不一样了。
这家伙低着头,其实是在忍笑。
秦老太太还在说:“那天偏偏风大,刮得他脸上身上全是灰土。他一进门,就大声嚷嚷着要赶紧洗澡更衣,可好半天过去,只把头盔取下来了。最后还是我看不过眼,叫来秦安帮他,两个大活人忙出一身汗,才总算把一身累赘给处理干净。”
秦琼无奈道:“娘,这种事犯不着和表弟说。”
秦老太太笑道:“就因为他是你表弟,我才和他说的。倘若换了别人,你就算求我说,我也懒得开口。”
秦琼这辈子活了将近三十年,穿戴盔甲的次数,还真没能数满两只手。
自从父亲秦彝死后,他跟着母亲宁氏逃出马鸣关,来到山东济南,隐姓埋名过日子,对外只说是个没了男主人的商户人家。就算长大成人吃了公门饭,每月薪水也不过勉强解决三餐温饱,哪里还有多余的钱财去置备盔甲?
何况他一个小小捕快班头,平日里做的尽是些抓差办案的琐事,来往的也都是平民百姓,一身布衣才好方便行动,又有什么机会顶盔掼甲,骑马打仗?
他若真昏了头,想投身行伍为大隋朝效力,秦老太太就算再心疼,说什么也得先把自家儿子两条腿打断。
直到三年前,秦琼在山西潞州皂荚林误伤人命,判了个充军发配北平府,又因众位朋友相助,和北平王罗艺一家在二堂认姑亲,这才被燕山公罗成带着,第一次披挂上整套盔甲,骑着黄骠马去演武场练枪。
杨林送给罗艺的那套黄金铠,罗成特地带他去看过一回,当时罗成就说俗气,今日在杨林的大营里,照旧还说俗气。
秦琼在北平时,就已经知道他这个表弟很不喜欢金颜色。
可当下对着秦老太太,罗成却把秦彝留下来的这套黄金虎头盔和锁子连环黄金甲,夸成了天下无双的稀世奇珍。
秦老太太是个吃过见过的官家太太,如今也已被他这表弟逗得满心欢喜,只顾拉着罗成的手说话,本来打算关起门来叮嘱秦琼几句体己话的心思,恐怕也早已抛到脑后,忘得一干二净。
倘若她真是个大字不识的深宅妇人,但凡罗成说一句想要天上的月亮,她也一定会马上派人爬梯子上去取。
秦琼一直以为自己很会说话,很会和人打交道,往来朋友也总说他是个外场人,可今天罗成对着秦老太太一开口,他突然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天下午,回到了他和罗成在北平王府后花园里初次传枪递锏的时候。
罗成这张嘴,竟是比他手上的枪法更容易要人命。
但这还不算是最要人命的。
最要人命的是,秦琼本来以为,在接下来的这一两年内,最少也要奉母命去一趟北平,给老太太和姑妈传信回礼,说不定北上的日子,就是下次姑妈的生日。
所以秦琼去年向姑父辞行,从北平回来济南探望母亲时,就推说自己单人独骑,要带的东西已足够多,再穿盔甲反而碍事,把罗成给他置办的那一身盔甲,仍然留在北平王府里。
但现在那套盔甲,已经没有再穿上身的可能。
在接下来的这一两年内,秦琼也不会再有机会回北平。
因为他已经从济南府镇台将军唐璧手下的旗牌官,变成了在靠山王杨林面前听令行事的十三太保,若想不经过杨林同意就随便出行,简直比让秦琼取代杨广当上大隋天子还难。
或许秦琼当时就不应该选择离开北平。
倘若他现在才回来济南,带着罗成一同回来给母亲祝寿,那先前一连串的麻烦事,或许就不会发生……
但是从古到今,命运要你走的路,从来就只能向前,无法回头的。
无论秦琼怎么想,他现在也只能咬着牙继续走下去。
“我的儿,你还傻愣着干什么?盔甲既然已经穿好,就赶紧和你表弟动身,免得待会杨林又派人来催,我可不想再出去理会他们。”
秦老太太叹了口气,又道:“你年纪大了,不可能天天总陪着娘,不出去外头闯荡。你与其担忧离开后我过得好不好,还不如想想,这一路上如何能让你表弟少费点心。”
秦琼一怔。
他母亲今天的脾气,不是有点大,简直大得不像话,对自己好一通连贬带损,对罗成却是又夸又赞,仿佛他这个表弟,才是秦老太太的亲儿子。
秦老太太道:“快去吧。有秦安和罗士信他们两个陪着我,还不够热闹吗?等你从京城回来,给我好好说一说当地见闻,也算尽孝了。”
罗成却道:“舅妈,到时要赶着说当地见闻的,也许不是表哥,而是您。”
秦老太太道:“哦?”
罗成道:“关于京城的事,那时您和我娘一定已聊过不下三五十遍,说不定您了解的,要比表哥还清楚十倍。”
秦老太太道:“你娘要来济南?什么时候?”
罗成道:“不是我娘要来济南,而是您要去北平。”
秦老太太道:“我要去北平?”
罗成道:“因为等我和表哥一走,你们所有人今晚都必须离开济南去北平。这里不能呆了。”
在场三个人都怔住。
罗成的表情很严肃,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可这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