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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不是结拜的结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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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咬金他们去劫营了?”
秦琼刚回到贾家楼,就彻底怔住。
罗成冷冷道:“表哥临走时明明都说了,让大家耐心等他消息,不要下楼。我听说四哥打小就爱听表哥的话,表哥说什么他都当真的,到底谁激的他?”
他目光闪动,扫视着人群,最终落到单雄信身上。
单雄信果然开口道:“你能下去,他们两个为什么不能下去?”
罗成道:“我下楼时已经和你们打过招呼,要去找报信的官人问一问,看看有没有能疏通调停的地方。我是大隋天子亲封的爵位,世袭的燕山公,杨林也要叫我一声‘世侄’,去他大营,就好似逛自家后花园一样方便,这和他们单枪匹马去劫营能一样吗?”
柴绍眼看不对,赶紧过来劝道:“老兄弟,这事发突然,也不能说是谁一句话就可以挑起来的。实在是大家担心二哥安危,四哥一时激动……”
罗成咬牙道:“要不是某些人心眼窄,认为表哥一只脚踏在公门里,就算不上真正的朋友,他犯得着当场撕毁龙签龙票,二次表明心迹吗?我和表哥在杨林面前差点没把嘴皮子说破了,这才把老匹夫敷衍过去,某些人倒好,坐在楼上喝酒都能给我们添乱!”
秦琼沉声道:“表弟,你少说两句。”
罗成冷笑道:“好啊,你都不急,我急什么?早知道我就该和你先回家,也不必让白龙驹来回跑得这么遭罪。”
他转身找了张角落的桌子,离众人远远地坐下,拿起一个没人用过的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喝下去。
就算现在天马上要塌下来,也不关他的事。
奇怪,明明早在离开大营时,杨林就已经说过,让这一对表兄弟赶紧回家,以免耽误正事。
可听罗成话中意思,他们并没有立刻回家,却先来了贾家楼。
难道他们一出大营,就马上忘了杨林交代的话?
秦琼并没有忘记杨林交代的话,他原本是要先回家的。
可当他们两个人步出辕门时,秦琼刚要策马疾驰,却被罗成一把拦住。
“表哥,你要去哪里?”
“我们不是要回家?”
“回家?你莫忘了,现在是杨林等我们,不是我们等他。他那副模样,不过是故意装给外人看的,哪怕我们耽到天黑再回来,他也不会说我们什么,更不会让我们受处罚。”
“那你的意思……”
“我们得先回贾家楼一趟。你那帮兄弟……哼,若等你回了家再派人去通知,我看他们就算没有跑来劫营,也要把楼给拆掉。”
秦琼本来以为罗成只是在说气话,没想到回来一看,楼是没有被拆掉,可还真有人仗着一时冲动下了楼,跑去劫营。
那个人偏偏还是程咬金,是他的发小,也是劫皇杠一案真正要抓的响马首领。
现在事实已经证明,罗成的判断很准确。
但秦琼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罗成的判断越准确,就越能证明他之前的想法不但错了,而且还错得离谱。
他以为杨林直到现在也仍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他错了。
他以为靠几句话就能安抚好众位结义兄弟,让他们耐心在楼上等自己回来,他又错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对身边人很了解,现在他才发现,他并不算了解杨林,也不算了解他这班兄弟,更不算了解罗成。
秦琼叹了口气,道:“咬金和俊达什么时候下的楼?”
徐茂功道:“约莫已经走了有两三刻钟,怎么,你们路上一直没遇到?”
秦琼摇摇头,道:“我们离开大营后,生怕后头还有盯梢,就先做出着急回家的样子,走了一段大路。等进了城,才调转马头,抄小道赶来这里。”
徐茂功叹息着道:“天意如此。不过二哥你也别太担心,我虽然拦不住程咬金他们两个,但也有让王伯当和谢映登一起下去,悄悄跟在后头。真要出了什么差错,他们就马上回来报信,万万不会出手惹麻烦的。”
魏征道:“不错,在你们回来之前,他们也已经出发了。”
秦琼想了想,道:“如果咬金没有因为乱说话而惹怒杨林,他们就算被抓住,也应该不会当场被砍头。毕竟杨林还惦记着他那四十八万两皇杠银的下落,手起刀落杀两个响马,心里是痛快了,可银子也还是找不回来。”
他想了想,又道:“我还是得和诸位弟兄把话说明白了,杨林稍后就要上路,他过来济南府,不过是顺道办理公务,并不知道大家在这里聚会。我和罗成待会还得回大营交差,诸位兄弟且在楼上再耽一阵,等我们把咬金救下来安置了,再走不迟。”
其实秦琼并没有真正把话说明白。
至少他没有告诉留在贾家楼上的这些人,杨林要带他和罗成去京城。
他为什么没有把这件事说出来?
罗成忽然一拍桌子,冷笑着站起身来,大声道:“如果各位哥哥觉得自己有本事对付杨林三万大军的,就请和我们一同去,我们愿意以你为首,听你吩咐行动。如果没有本事,又想下楼……”
他看着脸色各异的一帮弟兄,慢慢道:“四哥他们万一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当是那个一心要下楼的废物杀的,就是他存心拖我们后腿,好让四哥去死。”
众人都是一怔。
单雄信咬了咬牙,似乎想起一件事:“二哥,你龙签龙票的事既然已了,为什么还要和罗成一起去见杨林?难道中间又出了什么岔子?”
秦琼苦笑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好再瞒诸位,杨林非要收我当他义子,我人小言轻,不得不从。他膝下已经有十二家太保干殿下,我是第十三个。”
众人又是一怔。
单雄信道:“难道是罗成和杨林说了你们之间的亲戚关系……”
秦琼摇摇头,道:“不,杨林自己说了,他是看在我办案尽职,对大隋忠心耿耿,武功又不错的份上,才动了收干儿子的念头。”
他缓缓道:“至于我和表弟有亲戚关系这点,确实会让他误以为我对大隋没有二心,也会对我这个人更加放心。但他不明白,我这辈子就算再如何渴望富贵荣华,也绝对不可能违背母命,认贼作父的。”
单雄信诧异道:“认贼作父?”
秦琼道:“我想你们大家应该还不知道,我和杨林有杀父之仇。当年他领兵伐南陈,攻破马鸣关,我爹惨死在他一双囚龙棒下,我娘这才带我逃回老家历城县落户。”
单雄信道:“可是……我听说当年杨林军纪严明,城破之后对百姓十分优待,他为什么会独独杀死一个商人?”
秦琼叹了口气,道:“实在对不住诸位弟兄,因为我娘的嘱咐,我从小到大,对外一直都说我爹是个商人,名叫秦礼。但其实……他老人家单名一个彝字,本是南陈主座下的马鸣关总镇大将。”
单雄信的脸色变了。
秦琼道:“我和表弟也不是什么远亲,一直是嫡系的姑表至亲。至于咬金,你们都很清楚,他成天都把自家出身挂在嘴边,他父亲是南陈主座下长春关的总镇大将,我们两家是世交,从小玩在一处。但因为我的缘故,他对外也只能含糊说我是他的发小。”
罗成忽然冷笑道:“我说单……五哥,你是不是在疑心,我表哥还有话藏在肚子里,没有拿出来跟你们老实交代?或是……早在表哥染面涂须闹登州时,杨林就已经把他收为义子,他却故意说是这次见面才认的?”
单雄信马上道:“小罗成,你用不着激我,我相信二哥。二哥如果真看不起我们,不愿意交绿林道上的朋友,那他现在根本不必和我们说这些,甚至根本不必亲自过来一趟。他只需要找个理由,让柴绍和邱福几个官面人提前下楼,再请动杨林的三万大军,就可以将我们这伙人一网打尽。”
他笑着对秦琼道:“二哥,我先前听你说了一回闹登州,当众毁去龙签龙票,已经很佩服你的肝胆义气。现在你又不顾个人安危,把杀父之仇都和我们透了底,我若再不信你,岂非真成小人了?”
徐茂功却道:“大家已经在楼上坐了半天,再坐下去,天也快黑了。二哥和四弟他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看今天这场聚会,恐怕有几位弟兄得先走一步。”
秦琼道:“三弟的意思是……”
徐茂功道:“我虽然不在公门,但也知道你们吃官家饭的难处,一向听命办事,来去不由人。不但你和小罗成是这样,柴绍和邱福也差不多。他们奉命来给老太太拜寿,本可以见了面就直接回去,只因要陪大伙儿喝酒谈天,才一直耽到现在。”
他沉吟着,道:“大家今日聚会贾家楼,至今还没走漏风声,也算是托了老太太寿诞的福气,和二哥的义气。从来英雄做事,不怕一时兴起,只怕夜长梦多。就像五弟说的,靠山王扎营左近,不知何时才撤离,光凭我们这点人,可抵挡不了他的三万大军。”
罗成道:“三哥的意思,是不是想让我在杨林面前特意提一嘴,今日上贾家楼喝酒的,只有守法良民?翻来覆去,也不过是些做善事的员外,开当铺的富商,内里一个响马匪类也没有?”
徐茂功道:“有劳罗殿下。”
他这一声“罗殿下”,在座不少人顿时皱起眉头。
罗成笑了笑,道:“我先前已经和杨林说好,等此间事一了,我就去他大营里住几天,顺道跟他去京城长长见识。当然,他只肯带我一个,我的家将不必跟随,他们若继续留在楼上喝酒,照三哥的说法,对大家实在没什么好处。不如……”
他慢慢接着道:“就让他们和柴绍、邱福两位兄长一起,先下楼离开,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徐茂功点了点头。
罗成又道:“杜差哥哥,你们直接回北平就好,不必担心我。我已经让唐壁用镇台将军的名义去写公文信函了,报备驿站加急派送。看在杨林的面子上,我爹不会罚你们的。”
杜差自然应下。
有些人的眉头皱得更深,甚至连拳头都已握紧。
罗成仍然当作没看到,只道:“我和表哥还要回家一趟,才能折返大营,这里就不和诸位哥哥客套了,救人要紧。告辞,告辞。”
他匆匆一拱手,顺势拉过秦琼,三步并作两步下了楼。
秦琼道:“阿成,你……”
罗成瞪了他一眼,道:“你就算还不急,我也要急了。”
他冷冷道:“不管四哥是死是活,今天这事都很难善了。他们一定会趁机闹大,说不定……”
秦琼叹了口气,道:“你也看出来了?”
罗成怔了怔,道:“你知道?”
秦琼道:“徐茂功早有此心,他提议结拜的时候,我已经隐隐猜到了。”
罗成惊道:“他疯了吗?我们现在满打满算,也不过四十六个人,别说对上杨林三万大军,就算对上唐壁手下那些士兵,那也够呛。虽说大家都有武功在身,骑马打仗也算娴熟,可随行的钱粮兵马呢?难道一个个都想当光杆将军不成?反隋起义可不是过家家……”
秦琼道:“这不是还有四十八万两皇杠银吗?”
罗成恍然道:“怪不得单雄信会一直追问皇杠银的下落。”
秦琼道:“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但是气有人越过他私下做劫道生意,而且……他也是想拿来自用的。”
他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他常年用银钱供给徐茂功和魏征两个老道,外人看着是积德行善,其实是供着两个军师。何况绿林中人,天生就和官府是死对头,若有反隋的机会,他们又怎会轻易放过?”
罗成道:“可是……我看徐茂功的神气,并不太想和单雄信合伙做事,至少,并不太想在他手下做事。”
秦琼苦笑道:“所以你就用你的王公身份,试了试他们的态度。”
罗成道:“不错。明明你下楼前,大家全在担心你,阻拦你,说什么漂亮话的都有。可换成咬金哥哥为了你去劫营,他们竟不管不顾了。这算是什么兄弟?”
他慢慢道:“照我看,他们这帮人,分明藏着一石二鸟的心思。咬金哥哥若死了,皇杠银自然少几个人分,他若活着,那更能彰显大家义气,趁势结盟反杨家。”
秦琼又叹了口气,道:“这一场结拜,虽然是徐茂功仓促之间想出来的计策,但我们四十六人中,倒也不是没有一点真情。只是……”
罗成冷笑道:“现在就已经闹成这样了,真等起义造了反,拿到土地钱粮,那时就算有真情,还能剩多少呢?”
他咬了咬嘴唇,忽然道:“但我们两个不一样。表哥,你知道的,不管结不结拜,你都还是我表哥。”
秦琼一怔。
罗成道:“别人有没有真情,我管不着,也懒得管。可无论你要做什么,只要是我能帮得上的忙,我都一定会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