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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不是礼物的礼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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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南城南门外,靠山王大营。
秦琼和罗成一下马,就看到了上官狄。
上官狄在主帐门口等着,似乎已等了很久。
秦琼忙道:“有劳上官兄久等,我们来得迟了些,王爷可有生气?”
上官狄道:“王爷没有生气,你们快进去吧。”
他忽然伸手一指自己嘴巴,做出个行礼姿势,又反手一指帐中,板起了脸,再指指耳朵,点点头,最后摆了摆手。
秦琼顿时明白,上官狄是在告诉自己,杨林并没有因为听到他和罗成是表兄弟的消息,就大发脾气。
罗成看了他一眼,问道:“唐壁他们几个济南府的官员,是不是都在里面?”
上官狄道:“是。”
他只说了一个字,再没有开口。
大帐外空旷寂寥,就算说话的声音再低,也难保不会被野风吹入帐中,所以上官狄就算想尽一份人情,多透露一点消息给表兄弟两个人知道,也只能选择闭紧嘴巴。
他毕竟还是杨林的手下。
罗成笑了笑,道:“表哥别怕,有我呢。”
他伸手掀开帐帘,抢在秦琼前面进了大帐。
紫帷金顶的黄罗宝帐中,杨林端坐主位,两旁官员林立,罗成左右扫了两眼,只认得一个唐壁。
唐壁是北平王罗艺的门生,罗成曾在父亲书房里见过他两回,听他们师徒二人讨论兵书方略。
犹记得那时唐壁说得兴起,连老师的桌子都敢拍上一拍,两道浓眉快要飞上房梁。
现在这位济南府的镇台将军,看起来却像是个犯了错的小学生,在老师面前低眉垂眼,安静得仿佛连呼吸都已停顿。
就算罗成敢越过杨林,先和他打招呼,恐怕他也是万万不敢应的。
“杨伯伯,您老人家近来可好啊?区区不才小侄我给您请安了。”
“罗成你这小子,是不是专门来我这里寻开心的?怎么一上来就满口戏词?”
罗成笑了笑,道:“难道您叫上官狄来找表哥,不是叫他来看戏的吗?您瞧他们几个的脸色,不用抹颜料,都已经憋青了,这场面真不是要开唱伸冤,好求杨伯伯饶命?”
杨林皱了皱眉,却故意顺着道:“他们要伸冤,那你就光看着,不打算帮忙么?北平王的儿子,难道对同僚下级连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罗成道:“您可是青天大老爷,大隋朝最公正不阿的靠山王,您如果要罚他们,那肯定是他们有错。我再要帮忙,那反而是我徇私枉法,帮亲不帮理了,那才是真正对不起我的封地名号,对不起大隋。”
杨林大笑道:“好小子,说了半天,你还是怕我罚他们下去挨板子。”
他笑过一阵,才道:“今日九月初九,是秦琼母亲的寿诞,我就算真想罚他们挨板子也不行,容易见血的事,不吉利。”
罗成道:“我知道您老人家心善,但您也得让他们知道才是。您都说了,今天是我舅妈的大好日子,他们一个个垂头丧气的,若给外人看到,传出去还以为您在故意给我舅妈添堵呢。”
他用眼角瞟着那两列官员,道:“听到了吗?杨伯伯说了,你们今日用不着挨罚,更用不着摆出这种找倒霉的作派。今日九九重阳节,杨伯伯和我舅妈都是有福之人,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杨林摇摇头,道:“你这张嘴……当真是我家十二个太保加起来,都比不上你一人会说。不,就算加上秦琼也不行。”
他手抚长髯,沉吟良久,忽然道:“小子,秦琼真是你表哥?”
罗成道:“当然。”
杨林又问:“他那一手枪法,是你爹教的?”
罗成道:“我教的。”
杨林眼睛一亮,道:“你教的?你才多少岁,就能教你表哥?”
罗成显然很不服气,大声道:“杨伯伯您小瞧人!您若不信,我可以和表哥当场演练一回,让您好好看看,我们罗家枪,可不光是嘴上说着玩的。”
秦琼已听得怔住。
难道杨林早在登州,在看他练枪时,就已经发现了端倪?
怪不得老头子那天要特意问他,他那一手枪法,是跟谁学的。
秦琼当时拼命遮掩,只说是多年前偶然救下一个病倒的过路云游僧,对方身无长物,又想回报恩人,就教了他那一手枪法。
杨林当时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
秦琼以为这事就算完了,再不可能有下文,没想到今日……
直到今日,他才猛然发现,这位老当益壮的靠山王,大隋朝的中流砥柱,看起来并不似他想象中的那样好糊弄。
明明杨林早就对他起了疑心,却还是选择听信秦琼的话,非但没有逼问,更没有翻脸不认他这个义子,马上叫人推出去砍头。
若不是罗成今日无意中挑明了表兄弟的关系,说不定秦琼当下仍在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一点也没有引起杨林怀疑。
面对这样一个老头子,秦琼真能报仇成功吗?
秦琼心中一片茫然。
他听到罗成还在说:“可惜今日我要帮表哥招待客人,五钩神飞枪还放在他家里,没有带出来,表哥平时擅使双锏,更是没有随身带枪的习惯。若是随便拿您营中的两杆枪来使,只怕不太趁手,武功自然会大打折扣。您要真想看我们演练,我们还得回家一趟。”
杨林道:“你们是得回家一趟,带上盔甲长枪再来。不过这并非只是为了让我看你们练枪。”
罗成道:“我知道,表哥这一趟回去,正好和舅妈辞行。”
杨林点头道:“不错,我今日来济南,是打算带上你表哥一起,护送二道皇杠银去京城,顺便面圣。长安和济南相隔千里,路上说不定还会遇到贼寇,若无兵刃随身,多有不便。”
他转眼看向秦琼,道:“之前给你的龙签龙票,你如果没带在身上,待会回去,也要一并拿回来给我。劫皇杠的案子就交给唐壁他们,你往后再不用管这件事。”
秦琼忙道:“还望义父恕罪,龙签龙票……已经烧了。”
杨林一怔,问道:“烧了?”
秦琼跪倒在地,俯首道:“龙签龙票乃是义父所赐,上有真龙印记,如王驾亲临,我不敢时刻带在身上,怕有闪失,所以一直供在母亲礼拜的小佛堂上。谁知母亲年迈,行动不便,一日上香时不慎碰倒香烛,龙签龙票就……”
他朝杨林磕了一个响头,继续道:“母亲受到惊吓,甚至生出一场病来,前阵子因大家来祝寿贺喜,得了些福气,才慢慢好了。做儿子的也是日夜心中不安,生怕义父怪罪……”
秦琼现在的样子,看起来确实很不安,一点也不像是假装的。
但这不安的真正原因,只有他和罗成才清楚。
“烧得好!”
众人惊愕间,杨林却拍案大笑。
他大笑道:“好一个孝子,好一个秦琼,不愧是我认下的十三太保。”
在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哪怕秦琼烧的不是龙签龙票,而是当今圣上的金銮宝殿,只要杨林说一声烧得好,那这事就可以轻轻揭过,不必再提,日后也无人敢去追查的。
杨林又道:“起来吧。不过一点小事,你又是我干儿子,用不着像他们一样行大礼。”
秦琼赶紧起身。
杨林道:“我本来叫你取回龙签龙票,是因为这东西已经没有用处,但如果落在外人手上,难免要费心收拾。你如今一把火烧了,倒是替我省事。”
秦琼唯唯应下。
杨林道:“我该问的都已问过,你们这就回家去。秦琼,你务必要穿上那件我给你的盔甲,带着那杆长枪来。”
想了想,又道:“记得替我和你母亲问声好。上官狄,你待会再找几个手下,多拿一些金银去秦家。我此行来得匆忙,实在没带什么好礼物,只能回头再补上。”
罗成忽然道:“杨伯伯,表哥是您干儿子,您这又送盔甲又送枪的,倒也合情合理。可是您别光顾着他,就忘了我。”
杨林道:“哦?你倒说说看,我忘了你什么?”
罗成道:“我和表哥从贾家楼刚赶过来,又要回家,回了家又要过来,这一趟趟来回走,就算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我不管,我也要礼物。”
杨林道:“你想要什么礼物?难道要我仿照旧例,像送你爹年礼那样,也送你一套黄金铠?”
罗成撇了撇嘴,道:“我才不要那玩意儿,俗气。”
杨林道:“那你是要枪?可天下又有哪杆枪,能胜过你罗家祖传的五钩神飞枪?”
罗成道:“杨伯伯,我好歹也是您的侄儿,是您干儿子的表弟,凭咱们这两家关系交情,我今日难得来见您一次,您就算想不出给我的礼物,多少也要留我在大营里住几天吧?”
杨林道:“住几天?我看你小子的意思,分明是要跟着我们去京城。”
罗成嘻嘻一笑,道:“杨伯伯既然盛情邀请,侄儿我就却之不恭了。”
杨林故意板起脸道:“你不回北平,那可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事情,万一你爹误会起来,要找我的麻烦,那怎么办?”
罗成道:“您老人家可是当今圣上的叔叔,说一不二的主儿,我爹就算是个王爷,也得听您的,哪里会来找您麻烦?”
他笑着道:“您若真嫌麻烦,不如让唐壁出面写封信,派人走驿站加急送去北平。唐壁是我爹的门生,又是遵照您命令办事,我爹不会不同意的。”
杨林道:“小罗成,你为什么一定要跟我们去京城?”
罗成道:“跟着杨伯伯去京城,一路上不但少不了好吃好玩的,还能让您带着,去见当今圣上。我们罗家远在北平,面圣机会向来罕有,我若不趁这机会表一表我们罗家对朝廷的忠心,我就是个傻子,天字第一号的大傻子。”
他眼珠一转,又道:“而且杨伯伯您这次专门来济南,要我表哥跟您去京城,想必是要在圣上面前,给他讨个正经官职。是不是要封大将军?”
杨林道:“你为什么这样说?”
罗成道:“我看十二个太保哥哥都已经有请封的官职,就我表哥还是个光杆子。您往常又不像个偏心的,别人都有的官职,凭什么我表哥没有?”
众人都是一怔。
十二家太保就像是同时被人打了一闷棍,十二张脸上五彩纷呈,几乎已经能开个颜料铺。
罗成笑了笑,只当作没看到。
“我表哥平日就是个闷葫芦,只会埋头做事,从来不懂给自己争机会。烧龙签龙票这事,他可没和其他人提过,您今天如果不问,恐怕他还要继续闷着,直到闷出病来,别人还不知道他为什么得病。”
他顿了顿,又道:“表哥这次进京,第一回上朝面圣,必定是要学宫规礼仪的,还有各类官场应酬……他以前哪里学过?您老人家又是为了大隋朝的安稳,日日奔忙,不可能连这种小事都要抓来管。我来帮您教他,难道不比外人教的强?”
在“外人”两个字上,罗成特别咬了重音。
杨林大笑道:“好小子,我若不同意带你一起去京城,倒是显得我不通情理老糊涂了。”
罗成道:“您这算是同意了?”
杨林道:“我们军中伙食,可比不得你在北平王府里的精细。”
罗成道:“瞧您说的,我是您侄儿,您还能亏待我?”
杨林但笑不语。
罗成道:“我不管,我进了大营,就和表哥住一处,打死我也不分开,看您还打算如何亏待我。”
杨林忽然不笑了,又板起脸道:“你们现在赶紧给我回家去,要是回得迟了,小心我连你表哥都亏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