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抓鬼！》伞令

42、编号0325

　　昏迷中，她似乎做了一个绵长的梦境。

　　褚云凛很少做梦。她很小的时候就加入了南天师道，跟随憨山道人在深山修行，心境也得以修炼得非常沉静。
　　沉静的心是很少会产生偏差的。然而这个梦境不仅冗长，且无比诡谲。

　　梦境中她处于一个狭小的空间内，像是一个迷你的泳池，仅能容纳她一个人站立。脚下的池水平静无纹，里头一条长长的甬道不知通向何方。
　　褚云凛顺着爬梯下了水，深吸一口气往里面潜去。

　　她游了很久，这条长方形的甬道好像没有尽头。

　　四周蓝色的瓷砖墙反射着微光，前方的水中忽然出现几团黑雾。它们在水中呈现出墨汁的形态，正朝褚云凛无声地游来。

　　褚云凛一边前游一边默默观察着，出现在前方的墨汁越来越多，和她擦肩而过时，褚云凛意识到，这些都是她曾经斩杀的鬼魂。

　　它们试图朝褚云凛靠近，却又似乎畏惧着别的什么东西。

　　褚云凛回过头，看见一缕红色的液体从她身后游来。她脸色一僵，认出了那是什么。
　　是千年旱魃的血。

　　它像是守护着她似的，围绕着她游走着，那些被斩杀的鬼魂畏惧它强悍的尸魃煞气，不再敢靠近。

　　褚云凛漂浮在水中，伸出只手，那团旱魃血感受到她的邀请，乖乖地游到了她的手心。

　　与此同时，围绕在她身旁的血流轨迹突然收紧了，将她牢牢束缚住，力气之大，甚至嵌入了她的血肉。
　　泳池中顿时血色弥漫。

　　褚云凛挣扎着，然而浑身被死死捆住无法动弹，她试图朝后蹬水，但是现在连周边那些原本不敢上前的鬼魂也朝她聚来。

　　逐渐的，她被无边的黑暗吞没，感受到自己在狭小的甬道中逐渐溺死。

　　短暂的窒息后，褚云凛猛地清醒过来。

　　她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手摸着自己的脖子，大口大口喘着气。
　　剧烈的起身惊醒了趴在床沿小憩的龙姜，他瞬间直起身来，伸出双手将她发抖的左手拢住。

　　褚云凛手指动了动，摸到脖颈右侧，上下摸索了一遍，并没有找到当时龙姜咬出的齿口。

　　“已经愈合了。”龙姜看出她的意图，双手紧了紧，“凛凛，你做噩梦了？”
　　褚云凛摇摇头，她往窗外望去，乳白色的厚实云海遮住了阳光，也看不见蓝天。
　　她问：“我睡了多久？”

　　“一天半。”龙姜微微拧眉，“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没那么娇气。”她笑了一下，但是很勉强。褚云凛回忆了一下昏迷前最后的记忆，问，“别墅那边后来怎样了？”

　　“张寒令做了收场，处理残局是搜查局所有驱魔师的必修课程，也是他们的强项，你不用过多担心。”龙姜说，“阳炎也已经得到了管控，听说九天神雷社那边派了律师，要在幽灵法庭上强保下他。”
　　“杀了人还能强保？”褚云凛眼神变冷，“那搜查局解散算了。”
　　“那是他们双方律师的事了，你现在别想这些。”龙姜说着，尽管他似乎在克制，但仍是流露出担忧的神色。
　　“凛凛，你应该知道我们触发了灵崩吧？”

　　褚云凛沉默片刻，答非所问：“那天晚上我的眼睛是不是变红了？”
　　龙姜点点头。

　　在过去的十年前，SIBI尚未有灵崩这个正式的称呼，驱魔师和apostle之间的灵魂融合也被视为禁术。但随着驱魔技术的逐年突进，搜查局在这十年间已经研制出了能完美保护驱魔师的匹配机制，驱魔师和apostle之间的融魂也从严令禁止变成了可行的极限操作，甚至通过这种融合，可以使驱魔师在短时间内大肆掠夺apostle的灵力，从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威力。

　　这些是他从金玖发来的那篇论文中看到的，然后自己也去SIBI的官网查阅了一些资料。论文中并不认可灵崩的模式，认为这种非自然的灵级提升会使驱魔师朝一条无法预测的道路上走远，而那条路，多半是歧途。

　　龙姜回忆起翠湖别墅区那一晚，灵崩状态下的褚云凛浑身浇天杀气，南天师道的天罡灵气和他的尸魃之力竟能如此完全地融合在一起，她当时的灵级甚至已经达到了超S级，如果褚云凛在那个状态下发生暴走，那么连他自己都无法确认是否能控制住她。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褚云凛的灵崩实在太危险了。

　　“龙姜，眼睛变红是否意味着什么？”她有些迟疑，“会变得……”

　　“不会的。”
　　龙姜截断她的话，深沉目光中异常笃定：“我绝对不会让你变得跟我一样。”
　　褚云凛愣了愣。

　　“你也没什么不好的。”她声音轻轻的，带着股倦意，“我们说好不说丧气话的哦。”

　　龙姜深深地望着她，然后眉睫垂了垂，俯身趴在她的腿上，双手抱住了褚云凛的腰。
　　她的腰腹窄且结实，两侧内凹的弧线也很流畅，龙姜其实一只手臂就能环住。

　　他将她牢牢抱着，脸贴紧了被单，薄薄的被单下，褚云凛的身体散发着属于人类的热度。

　　见他就这么闷头抱着，也不说话。褚云凛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手指探入蓬松微卷的黑发中，一下一下抚摸着。
　　她的动作不轻不重，力度刚刚好，龙姜似乎很享受她这套撸猫手艺，满足地又往她怀里蹭了蹭。
　　然后他听见褚云凛的肚子里“咕”的一声。

　　龙姜抬抬头，笑出声：“饿了？”
　　“睡了一天半，怎么可能不饿？”褚云凛推推他，“去做饭。”

　　她下床准备去洗漱，走到卫生间时，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才惊觉自己身上的衣服不是穿去别墅区的那套，是新换的。
　　也是，之前那身衣服是估计全是血和尸臭，不可能穿着睡觉，可是……
　　难道是龙姜给她换的衣服？！

　　她握着电动牙刷的手一抖，口腔里被震得嗡嗡响。

　　龙姜怕她饿着，出餐也很快，煎了两个鸡蛋，用两块吐司夹了番茄片和生菜碎，然后又切了些水果，弄成个小拼盘。
　　等褚云凛冲了个澡出来时，桌面上已经摆好了两块三明治、热牛奶和水果拼盘。

　　龙姜把牛奶推到她跟前，说：“先暖暖胃。”
　　褚云凛抿了两口，龙姜又问：“会不会太甜了？”
　　她愣了愣，抬起头来，两人四目相对中，褚云凛脸上缓缓浮起一丝慌张。

　　“你加了糖吗？”她又喝了一口，舌尖却并未感受到任何的甜度。
　　她又抓起三明治咬了口，三明治的味道则非常正常。
　　龙姜用牙签插了一片苹果递给她，脸色也有些沉重：“你试试这个。”
　　褚云凛缓慢咀嚼着苹果，心里一沉。

　　她好像失去了一部分味觉。别的味道还不确定，但是甜味，她完全尝不出来了。

　　即便她不说，龙姜也大概猜到了怎么回事。他想起自己刚苏醒的那一年，也是没有任何味觉，即便是后来恢复了，不同味道在他的感官中区别也不会特别明显。

　　那时候他之所以爱喝手冲咖啡，就是因为国区手冲咖啡的味道狗闻了都要踹两脚，而他特别喜欢那种别人喝的时候愁眉苦脸而他在一旁却非常淡定的感觉。
　　说起来，好像是和褚云凛进行灵级匹配后，他的味觉才越来越回归至人类的水平。

　　敲门声响起，龙姜望了一眼，然后回头看褚云凛，她脸色煞白，惶惶不安，根本没管那阵敲门声。

　　龙姜捕捉到一抹游移的灵级威压，说：“是张寒令。”

　　半晌，才听见褚云凛说：“开门吧。”
　　“我可以让他走的。”龙姜说，“凛凛，你别勉强自己。”
　　褚云凛摇摇头：“让他进来。”

　　开门后，果然见张寒令站在门口。他今天没有背着那副沉重的剑匣，一身轻装，唯独两条纹了咒文的手臂依旧包裹得严严实实。
　　跟在张寒令身后的还有一个女人，盘着头发，穿了一身白褂，脖子上还挂着听诊器。

　　褚云凛慢条斯理吃着三明治，看着张寒令走进来，说：“我才刚醒没多久，你来得还挺快。”
　　张寒令那张面瘫脸纹丝不动，指了指左手边：“我这几天就住在你隔壁。”

　　“……你是在监视我吗？”褚云凛眯了眯眼，放下手中的三明治，转头望向龙姜，“你也知道？”
　　“褚小姐，您先别生气。”女医生走上前来，半蹲在她跟前，说，“灵崩的副作用可大可小，马虎不得，张队和4896均是出于好意，您目前的身体也非常需要得到妥善的治疗。”
　　“你哪位？”
　　“我是编号0325，在组织内有二十年的辅助医疗经验，这几天将由我负责您的体征检测，请您放松，保持心情平静，配合我的工作。”

　　0325的声音细腻且平和，气质也非常端庄，和她温婉清丽的长相倒是相得益彰。她伸手捋了捋鬓边的一丝碎发，朝褚云凛露出一个恬静的笑容。
　　“现在，我们先进行心率检查，好吗？”

　　在温柔的医生姐姐面前，褚云凛饶是有股火也完全发不起来。

　　她跟着0325进了房间，关上房门，把衣服撩了上去。

　　褚云凛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于是问：“你是哪天来的？”
　　0325将听诊头贴到她的胸口，示意她先别说话。

　　测完后，她才说：“你昏迷的那晚我就到了。”她似乎明白褚云凛的顾虑，朝她笑了笑，“别担心，你的衣服是我替你换的。”

　　褚云凛琢磨着305这个数字，跟龙姜的4896比起来显得很古早，于是又问：“你也是apostle吗？”
　　“我投入使用的时间较早，所以编号会靠前一些。”0325温声道，“不过我工作那会儿还没有灵级匹配一说，因此直到现在我在组织内也只负责医护，不进行匹配——好啦，褚小姐，麻烦您平躺下来。”

　　近半小时的检查结束后，褚云凛才从房间内推门出来。

　　0325收拾好仪器也走了出来，朝张寒令比了个手势：没问题，大体上是健康的。
　　至于详细的结果——她抽了褚云凛的血，得回去做进一步化验分析。

　　褚云凛往沙发上一坐，望着张寒令，然后望了望门口，下达了无声的逐客令。

　　对方好像不死心，又或者是忧虑过度，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你身体还有没有哪里觉得不一样的？”
　　褚云凛想起味觉失常的事，但这并不一定和灵崩有关，也许是自己昏迷的时间太久了，造成了短暂的味觉失灵。

　　“没有。”她否认道，然后说，“你有问题去问0325，她会给你检测报告。”
　　张寒令还是站着没动，0325不得不出声缓解这片尴尬：“检测报告我尽量今晚赶出来，各位都放轻松一些，起码目前来说，褚小姐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褚云凛眉梢一挑：“还不走？等着我谢谢你吗？”
　　张寒令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灵崩产生过的最坏的副作用是致死，你最好不要掉以轻心。”

　　褚云凛没好气：“你盼着点我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