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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chapter 81 余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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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琛欢在十塔监狱里唯一的消遣娱乐活动,就是去读皇城日报:这真是个糟糕的事情,因为皇城日报上会刊登什么,几乎完全是顺着芙洛俪兰的心意,换句话说:他想看到什么,完全取决于芙洛俪兰想让别人看到什么。
贫民窟最终还是反了,这不稀奇,这是他早就知道会发生的事情,这方面他颇为敬佩虞净,能够在十年之前就能看出俞常未来将会走向什么方向,早早地划清距离。虞净甚至还顾念了一点旧情,早早地举行了婚礼,让这场婚礼不至于让一些人因为战死或判罪而缺席。
——虽然顾念的大概是在这位虞小姐眼中聊胜于无的旧情。
虞净姓虞,这名字是她自己起的,其实本来准备叫鱼净。虞净说她在贫民窟长大,没见过正常干净的湖泊或者海洋,又身来渴望自由,希望自己能成为一条自由的鱼游在干净无边的海里。
归海煜某种意义上算是海的代表了,海纳百川,看着纯净无垢,其实海底堆着累累血债白骨,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评价一句他们真是天造地设。
他在监狱里听到马涵哲战死的消息。他曾经在那座山庄里和秦一提过一嘴这个人,当时用的形容词是:饱含着教科书般丰沛的正直感,好像随时等着什么机会要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蹦出来的敌人打上一架,全世界有污点的人都是他们嫉恶如仇的遐想敌。
他这位正直感丰沛的同伴的父亲是个死脑筋的读书人,似乎遗传了一些固执劲在孩子身上。当初虽然带着他一起从孤儿院里逃了出来,但因为逃出来的方式不是很友好,让几个同伴送了命,此后此人就天天斥责自己冷血残忍......
此人还很喜欢“善良温柔”的虞净,却一直不知道,很多在他认知里所谓的“不太友好的处理方式”,大多是虞净想出来的,他只是个执行层。
一个人如果一直在牢房里住着,天天闲得没事干,就总会忍不住去回忆曾经,然后在曾经的基础上胡思乱想。这位姓马的兄弟其实算得上古道热肠,执拗得有些过分,后来大概是因为太“正直慷慨”,在摩尼埃尔莫名混得如鱼得水,后来在秦淑离职之后接替了她的职务。
贺琛欢想,听到他的死讯自己竟是没有丝毫的感情,既不觉得伤心也不觉得喜悦。大概这些所谓的兄弟姐妹,某种意义上其实只是被自己当做了一种习惯或者消磨时间精力的东西,忙着为他们做些什么的时候,他就可以把注意力全心全意地放在他们身上,而不用去想东想西,想到一些别的什么。
说到秦淑,那位秦家的小姐再次在皇城出现了,临危受命,再次带领着皇城的军队攻占贫民窟,报纸上说她势如破竹......但,谁知道报纸上说的是不是真的?
贺琛欢又想起十几年前,芙洛俪兰推波助澜,准备让这个秦家大小姐顺利成为大将军时候,自己曾经问过原因,芙洛俪兰那次难得没有打哑谜,说理由很简单,她是个女子。
因为是女子,所以在有男女歧视的皇城,不会真正地威胁到皇权;因为和芙洛俪兰一样是个女子,所以可以为她以后登上皇位做准备:所以是一个理想的看门狗......
贺琛欢想,那贫民窟出身的诸位,也是她理想的看门狗吗。
他翻开新一期的皇城日报,皇城日报的头版头条是“皇城内城诸多异能者造反,教会圣子力挽狂澜。”这名字听起来真是蹩脚,贺琛欢想,所以他怎么样了?
异能者造反的理由很好猜,大概是俞常游说和煽动的,这家伙传销的功夫和芙洛俪兰不相上下,也难怪能非常迅速地一统贫民窟。......教会圣子力挽狂澜,怎么力挽狂澜,拿着我是A级的牌子再拿着喇叭恐吓吗?
他细细读起文字,却觉得这每个字他都认识,连起来他却读不懂了。这位深藏功与名的教会圣子阁下在无数造反者面前拉响了小提琴,于是无数人在他面前喜极而泣或者痛苦哀嚎——快乐与悲痛是一个人情绪的两端,如果一个人主动或被迫地滑向了情绪的一端,大概都会痛苦不堪,无法忍受。
他早该知道一个A级异能者不会那么鸡肋的,贺琛欢想。
芙洛俪兰会忌惮他吗?
关押他的监牢的牢门打开,芙洛俪兰踩着高跟靴,面带微笑地走进,看着他,笑得颇为冰冷——看起来心情极差。再联系他刚刚看到的日报:大概昨天发生的事情并不让这位芙洛俪兰殿下感到愉快。贺琛欢觉得自己克制不住笑声——看样子他其实本质上和虞净一样,其实骨子里都看这位皇女殿下不那么顺眼。
“看样子他的优良表现让你挺高兴的,老师,你为什么没告诉我他有这么大的能量?”芙洛俪兰开门见山地问道,尽管没有指名道姓,但两个人都知道说的到底是谁。
“我说我其实也不知道,刚刚才知道这个消息,你愿意相信吗?”贺琛欢躺在牢房的床上,丝毫没有坐起来好好说话的架势,“昨天送的饭排骨烧太咸了,麻烦转告厨师一声,少放点盐。”
芙洛俪兰没说话,却是在牢房里拉了一个椅子坐下,她双手安静地放在自己膝盖上,整个人一动不动,配上她身上那套做工精致的小礼服,像是一个被展示的人偶娃娃。
贺琛欢转过身躺着看她,但是也没说话。
直到不知道过了多久,贺琛欢看见一滴很小很小的泪啪嗒一下落在她的手掌上,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到第五滴的时候眼泪停住了。
贺琛欢叹了口气。
“芙洛俪兰殿下,我不记得我这么教过你,”贺琛欢坐直了身,半翘着腿“我记得我曾经把你当学生教的时候,没让你跑到一个准罪犯的牢房里掉泪珠子。”
“今天上午九点四十七分,有人袭击......不,刺杀未遂,”芙洛俪兰终于开口,抬起头,脸上哭过的痕迹淡淡的,表情也很漠然,以至于让贺琛欢怀疑之前自己看到的不过是错觉,“刺客是一个很普通的、很普通的中年妇女,不用骑士,我自己都能把她摔出去,而且那个妇女根本不懂刺杀技巧,她冲过来的时候,甚至不知道对准我的要害。”
她看见雪白锃亮的刀片对着她的胸口而来,速度并不够快:那妇人并没有经过专业训练,拙劣的动作在一个异能者眼里清晰笨拙,芙洛俪兰甚至分神想了一下她跑姿的重心问题。妇人冲向她的时候她没有丝毫的恐惧感,只是机械性地做出判断,然后迅速地做出应有的反应:这是她经过多年训练早就养出来的本能。
骑士团后知后觉地捉住那个老妇人的时候,芙洛俪兰的第一反应是检查她是否携带有毒药、特质香粉、火药、或者异能。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那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妇人。
“那个刺客甚至不知道往刀尖上抹一点毒药,”芙洛俪兰的声音终于因为情绪稍微有一点抖,“那个刺客的表情看起来那么恨我,但她甚至不知道往刀尖上抹一点毒药。”
“平民刺客?”贺琛欢面色如常,“那你应该去查一查骑士团或者宫里的人,可能有人对你怀恨在心,如果没有人掩护,这种刺客进不来的。”
“我查了,我什么都查了,”芙洛俪兰缓缓道,长长地、断断续续地吸进一口气,再断断续续地吐出来,“没有......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查不到,甚至有一扇门,可能是父皇帮那个刺客开的。”
当新的骑士团团长问她到底该怎么处置这个刺客的时候,芙洛俪兰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种恐惧,她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肺在一瞬间翻涌,居然觉得那个妇人扭曲的面容映在自己的瞳孔,甚至让她觉得有点儿刺目的痛,她突然发现刚刚那一瞬间她里死亡是那么的近,那个妇人离自己是那么的近,只差一点点......
她想,我怎么可以怕这个?我怎么会怕这个?
她在那一瞬间回忆起自己的过去,她经历过那么多的场景,经历过那么多的事件,哪个事件不比这个凶险,那个事件不比这个可怖?我怎么可能、怎么会怕这个?
难道就只有眼前这个人是真的想杀自己,死也要杀自己,而自己的生命在她眼中一文不值,她没有一点点去交流商讨的余地吗?
她不是第一次被人刺杀,但是她足够聪明,也有足够厉害的手下,无论是再厉害的刺客,都会被她的父亲、兄长、老师、或者骑士团挡在门外,从来近不了她的身,大部分时候也只是让刺客轻描淡写地去死,因为她清楚地知道会是谁派来的。
只有这一次。
于是她跟骑士团说,给我好好调查到底是谁派来的,她又为什么要这么恨我。
芙洛俪兰盯着贺琛欢,贺琛欢似乎是终于听懂了她想表达什么,却只是轻轻地,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