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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chapter 82 飞灰 ...

  •   “你在害怕,芙洛俪兰,”贺琛欢笑了笑说,“你在害怕。”

      “我怎么会不害怕,”芙洛俪兰攥住了自己的手,“调查结果显示这个妇女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来刺杀我也不过是因为我颁布的一项政策间接导致了她家破人亡。整个皇宫那么多人,每一个人都可以拦住她,但没有人拦住她。”
      也许守门的人觉得只是一个羸弱的疯婆子,所以不值得在意,也许骑士团也觉得这种刺客伤不到皇女殿下,所以没太关注,也许她的父皇觉得这么一个刺客无伤大雅,所以就放了行......又也许,这整个皇宫的人都背叛了她,这整个皇宫所有人都敬她又悄悄地恨她,所以要报复她——包括她所敬重的父皇。
      ——这里不是安全的地方,或者说,对她来说,天下没有安全的地方。

      贺琛欢看着芙洛俪兰那种精致的、如同瓷娃娃的脸,哭泣的痕迹已经完全消尽了,她看起来依旧是那么的温柔妥帖。大概、或许,这世上没有人看到过她哭泣,也没有人会相信她也会哭泣。
      这算不算自作自受?在心底问出这个问题的瞬间,贺琛欢突然感到浓烈的疲惫感,也许他从这位皇女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很小一部分的倒影。但是他翻身又躺下,觉得暂时实在是不想陪这位皇女过家家——尤其是在这位皇女前些天还不打招呼就开始整十塔的时候。
      尽管这么想有点自私,但他不在意是一回事,不打招呼就整他是另一回事。
      他闭上眼睛,听见芙洛俪兰缓慢地站起身,柔顺的布料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布料摩擦的声音。然后她在原地停了好一会儿,然后似乎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从房间里离开。天色已经很晚了,月光并不很亮,从牢房的高窗里打进来,他一瞬间有点儿不喜欢月亮,也不喜欢月光。

      教会、十塔、贫民窟......未来会怎么样?不知道,但大概十塔和贫民窟都会从帝国消失,芙洛俪兰是个足够狠的角儿,她知道该怎么做去让帝国繁荣昌盛。
      他在那一瞬间感受到钝钝的酸涩,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前半生过得真是一塌糊涂。
      ......大概快一个月的监狱生活,即便吃得好睡得好,也让他的精神上觉得有点折磨。

      他在一个月之后得到了新鲜的调令,负责给他调令依旧是苦大仇深的归海煜,这位好兄弟看见他的第一反应是上下扫视了他一遍:确认没有缺胳膊少腿,一时间贺琛欢不知道该感慨芙洛俪兰和他谁更不值得信任。
      调令的内容是卸任十塔首席一职,转而负责贫民窟的重建等后续事宜。
      没有人当回事的蛊场终究还是被轻而易举得打败了,帝国人民对秦淑的热爱又上了一个台阶,说她与她的父亲都是帝国的守护者,为帝国奉献了自己宝贵的人生。
      ——对此,秦淑表示,她从来不会为什么所谓的帝国去奉献自己的人生,即便奉献,也是为美人、为自己。
      贫民窟战败投降,与之相似又完全不同的十塔则在教会和皇室的推动下宣布解散,异能者的权益和责任问题又在皇城内刮起一轮浪潮。原十塔人员并入骑士团与相关政府机关,算是从雇佣兵变成了公务员:对于十塔的异能者们来说,大概算是个喜忧参半的结局。
      现任皇帝和未来的皇室继承人宣布修缮《异能者法案》,且表示本次修改将在全国范围内征询公民意见,有文学作者断言这也许将会是某个时代的开端,至少也会是一个重要的历史节点,新编的教科书上这么评价这段刚发生的事件:“相信在此之后,一切都会向更好的方向发展。”
      秦一读完教科书上临时新增的课文,觉得这课文的叙述语气和皇城日报没什么两样。他想起自己梦里的少年时代,在考试前总要祈祷社会上不要发生什么热点话题,不然还要临时搜集和准备资料来应对。
      最近发生这一切听起来都是如此的美好,却又令人觉得是如此的讽刺。

      贫民窟的受降仪式在皇城内城里举行,有气球和礼花,有一掷千金的富豪为了庆祝,在城楼上撒下成车的货币——险些造成踩踏事故。繁华的仪式现场和前太子的生日宴如出一撤,某种意义上竟算得上是“与民同乐”。
      贫民窟主谋俞常和几个重要的参与人将在此被斩首示众,为了加剧整个仪式的仪式感:负责斩首他们的人不是无名小卒,而是前十塔首席——贺琛欢。
      给贺琛欢的调令的无数内容之一,就是要求他要在今天手刃他曾经费尽心思带出孤儿院的好兄弟。

      时至今日,贺琛欢终于意识到一件事:他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俞常究竟为什么要造反。他能理解俞常对于诸多事物的恨意:但是不知道是否是因为自己是一个恨意浅淡、情感薄弱的人,看着俞常那么积极地去恨的时候,他只觉得迷茫:潜意识里,他总觉得这微小的恨意并不足以支撑他去干出汇聚整个贫民窟然后谋反的事情,毕竟敌我力量悬殊,那无异于自我毁灭,而且还毁灭得很麻烦。
      人们常说,不要拿自我的认知去评判他人,不要试图去理解疯子的思维模式,不要为他人的行为而感到疑惑: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出于尊重或者出于感情,他和虞净,还有俞常,三个人从来不过多过问彼此的选择。
      然而他和虞净像是异父异母的亲姐弟,很多时候不必所就知道对方的理由......然而对于俞常,贺琛欢此刻似乎才意识到其实自己从来不了解,或者说没想着好好去了解他。

      毕竟一起长大一起杀人放火,好像“了解”是一种理所当然的应该被默认的事实。

      俞常被两个骑士绑在台面上,这场仪式并没有使用绞刑架或斩首台。贺琛欢拖着刽子手的刀,刀锋被他抹上了毒药,异能特制的,只为了给兄弟送上一场完整的无痛死亡。
      他不擅长使用这种武器,贺琛欢想,我擅长使用匕首,短刃之类的武器。

      他当初和俞常喝最后一杯酒的时候,俞常曾说如果有一天我失败了,我就把我的头颅献给你,而贺琛欢则回答说,他的刀不仅锋利,而且见血封喉。
      俞常朝他微笑,没有挣扎,他笑得不甚好看,至少贺琛欢不觉得好看。他没说话,俞常也没说话,鲜血溅在他的衣服上。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举起罪犯的头颅,就如同他数年之前,在骑士大赛的竞技场上那样,而围观的群众同样回以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这一刻,所有人都是大仇得报的受害者,瓜果零食的香味和血腥气混在一起,倒是另一种层面的“娱乐至死”、饕餮盛宴。

      贺琛欢觉得自己的脑子里闪过两个在贫民窟里合作的少年,他们在月亮下面询问彼此的过往,同样憎恶着自己的名字,然后在月光的见证下,交换了彼此的名字。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而且当时两个十几岁的、认知不全的少年,都没想过这名字一换就是永远,而且最终的结局是一个名字杀死了另一个名字。

      秦淑这个临危受命的将军,当初是穿着一件极为随便的衣服踹开作战会议室的大门的。她的靴子踩过如今的上任和曾经的下任的勋章,作为帝国的英雄坐在皇城城楼上。那位战死沙场的固执好人已经被皇城大多数人遗忘。
      秦淑还套着盔甲,当然,装饰性的盔甲,其上陈年血迹的痕迹都是制作者刻意造出来的,一位新入行不懂的新闻记着误以为这盔甲真是战时穿的那具铠甲,看图说话式地依着照片洋洋洒洒胡编的上千来字,被收稿的师傅狠狠的训了一通。
      她成为英雄之后又一次变成了帝国第一美人,又一次变成了各种主义的代表人物:尽管她从来不关系什么游行什么主义,她唯一还算有点在乎的是现在的情况让她能多泡两个新鲜的小帅哥。
      时隔多年再次回到权力欲望中心的秦淑,觉得这场面实在是乏味又无趣,她又一次深切地觉得:婚礼、庆典和祭奠可能都差不多,都是在人群中演绎着一门绝望的热闹。
      芙洛俪兰和她坐在一起,听见这位女将状似随意地偏过头问她:“我一直想问,俞常他想造反是否有殿下您的原因?”
      芙洛俪兰只是一顿,转而反问了一句:“难道你从他身上看到了南国那位小王子的影子吗?”

      秦一和虞净坐在代表教会的席位,虞净的手指上带着醒目的婚戒,是定制的海蓝宝。平时归海煜会把他的那只戒指用一长绳做成项链,挂在胸前,也许在这个故事里,这对神仙眷侣是唯一的赢家。
      又或者,这位藏匿在所有事件背后的女子,什么都知道但不参与的人,才是最后的赢家。

      广场上血迹溅出一朵朵名为生命的花,无数彩色的气球齐齐飘起,飘向高空,而岁月里的诸多浮沉,却又重重落定,落在每个人的肩头,被每个人吸进肺里,再吐出。
      人们聚集、观赏、庆贺,然后离去,只有清洁工还在兢兢业业地清扫,教堂里的接骨木在神明冕下的神力之下,开了不应季的花,花朵盛开又掉落,皇城的街道上,人们依旧忙着去庆贺新的话剧演员的生日宴。
      教会里,神像与壁画之下,“没落山庄里蒙尘的明珠”小姐抬起了头,在一个平凡的早晨落下一地清泪,然后虔诚地再度向神像下跪。提琴声再度在帝国的城墙之上慨然奏响,只是这次听见的无数人都在为这能治愈内心的音乐欢呼大笑,教会圣子第一场音乐会的门票被抢购一空。
      帝国在准备着翻新贫民窟的时候顺便修整了整座摩尼埃尔。城北余家被大火烧过的旧宅原本建在一座森林的中央,然而这座森林如今被改建成新的公园,贺琛欢不得已出面阻止旧宅的拆除,贺琛欢无奈地承认自己的贵族身份之余,帝国涌现了诸多以他为背景的骑士小说:对此,归海煜表示,出来混终究是要还的。
      这座旧宅最终被改装成了座博物馆,这低调的、历史悠久的、曾经的名门望族的仓库里堆放了几千年的历史,有当时人们的笔记,也有诸多古老陈旧的物品。它们被妥善地处理过后,展示在了世人面前,遥遥地安慰着一个少女曾经的心愿。

      “刑满释放”的贺琛欢办完了所有的手续,又马不停蹄地忙起诸多琐碎的事物,似乎生活永远都比人们想得要麻烦和琐碎,他的好兄弟归海煜加官进爵,秦淑再次卸任云游,区别是这次携上了她原本看得不太顺眼的二弟。
      贺琛欢回到了那座小阁楼,又可以品尝他所钟爱的玫瑰果酱。然而最近的他和秦一都太忙太忙了,又似乎在默契地逃避些什么似的,始终没怎么交流。他在处理完旧宅、贫民窟、还有天香楼等一切一切事务的第一个晚上,疲惫地在床上躺下——秦一还在书房处理家族事务,秦晟和秦淑跑了,现在家里什么事都只有他一个人处理,就连秦祺都说要去出去旅游,回到和秦戎相遇的那些地方看一看。
      书房亮起的灯照亮一旁的书柜,贺琛欢和秦一的书混杂在一起,小说和资料书高低错落,秦尧问过他是否需要整理,秦一说就这样吧,挺好的。

      贺琛欢久违地睡上了一个好觉。他沉进深远的梦境,睡醒之时又觉得自己似乎什么都没有梦到,尽管有种大梦初醒的恍然感。
      秦一坐在他的床头,正在看一本经典的小说书,衣服还是做家主的那一身正装,发觉他醒了,合上了书,低头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贺老师,你怕我吗?”
      贺琛欢看向他的眼睛,那双漂亮的,鎏金色的眼眸,一瞬间觉得自己加倍的茫然,又在下一瞬间清醒,笑了笑反问:“怕什么?怕你的小提琴声吗?”

      窗外又是一场日出,天边还是那似乎亘古不变的鱼肚白,贺琛欢坐起身,换上他的山青色衬衫。时候还早,暂时还没到吃早餐的时间,贺琛欢看见秦一从口袋里磨出戒指:那是一对素戒,是他进监狱之前去秦家旗下的店铺定制的,现在已经做出了成品。
      秦一单膝跪下,非常标准,贺琛欢看着那个自己精心挑选的素戒,在秦一把话说出口之前,近乎有些着急地道:“贫民窟已经被取缔,也许芙洛俪兰会又一次建立一个新的摩尼埃尔。贫民窟的负责人大概只是个拿工资的虚职——我想辞职了,专心经营点博物院或者娱乐场所什么的,你们秦家缺不缺老师?”
      秦一愣了一小下,将戒指交到贺琛欢手里,看到贺琛欢给自己戴上那只和他手上一样的戒指,盯着他的暗红色眼眸,最终只是回答说:“缺。”
      “婚礼什么时候?”贺琛欢问道。
      “明天?”秦一语气稍有些轻快地玩笑般回道。
      “那就明天,”贺琛欢将头靠在秦一的肩膀上,“现场只需要三个人,让神明冕下在神像下做证婚人吧,除此之外,不必有别的人了。”

      秦一搂过贺琛欢的腰腹,轻轻地回答了一声:“好。”

      远处的玻璃瓶里装作枯萎的干花,经由处理,散发着新开玫瑰的香味。玻璃瓶旁边放的是一本贺琛欢曾经很爱看的故事书,书封上有一行字,用的是花体,内容是:玫瑰是为被斩首而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chapter 82 飞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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