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男博]虚舟》桃李酒

3、003

　　3.

　　想要看出一个组织的规模，只要看不同部门间的人员间的沟通情况就可以了。

　　作为罗德岛教官之一的杜宾和医疗部的闪灵没有过多的交谈，就代表两个部门间的人数较多，他们很少有交流的机会。而阿米娅对于闪灵的态度有着尊敬与不熟识的客气，那就代表医疗组的头子说不定有着堪比阿米娅领袖的地位或者闪灵本人极有威望。

　　十五两三下看出这样的人际关系，忍不住想这个人数众多的罗德岛到底是有多无良，才会让阿米娅这个年纪的少女去坐首领的位置啊。

　　“这个就是博士？”杜宾走到了十五面前，表情凝重地打量他。显然她已经知道十五在建筑内做了什么，但十五的样子实在过于弱鸡，让她不得不怀疑：“阿米娅，你确定他有那个能力吗？”

　　棕发长耳的少女领袖信誓旦旦：“是的，我相信博士的指挥会给我们带来胜利！”

　　我自己都不信任我自己……

　　十五无奈地咳嗽了一声，慢慢把兜帽戴了回去。不用照镜子他就知道这个充满硝烟的环境让他的脸色很难看，必须遮一遮。

　　得到回答的杜宾一仰头，认真地看着十五，凛然道：“教官杜宾，曾属玻利瓦尔国民警备队，初次见面，博士。”

　　十五与她握了握手，在别人看不清的阴影下勉强地笑了笑：“你好，杜宾。”

　　怪不得这位女士头上的耳朵那么眼熟，原来是杜宾犬。

　　杜宾简单地重复了一下目前的情况。

　　切尔诺伯格内的问题不是发生了战斗，而是发生了暴乱。被长期歧视和压迫的感染者们在外来的感染者反抗军也就是整合部队到来之后，就像是病弱的猎犬得到了强壮的同类的帮助，得到了团队的力量，然后逼近更大的野兽。

　　穿上袍子，戴上面具，人人都是整合运动。

　　以现在的切尔诺伯格的状况来看，并入了本地感染者的整合部队成功了。

　　杜宾和大家说道：“既然解救出了博士，接下来就是撤离了，干员们已经和前街的临光联系上，我们往那边走。小心迎敌，乌萨斯的感染者们已经疯了。”

　　倒在地上的敌人都昏迷不醒，罗德岛干员的动作堪称迅速，十五跟上了他们，刚松了口气，就听到远处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

　　“是整合运动！”有干员回头汇报。

　　杜宾当机立断：“躲藏起来！”

　　核心城区大部分都是民宅建筑，十五被连拖带跑地藏进一个商店的柜台后面，大气不敢出一声。

　　这个世界可真刺激。

　　“切，已经让他们给跑了吗！”

　　部队里为首的感染者收到通讯赶到这里后看见一地“尸体”，愤怒地叫骂了一声，对身后人大喊：“快把这些废物通通叫起来！还有几条街的任务要去做，切尔诺伯格的冷血动物一个都不能漏！”

　　引发暴乱的人的行径大多是不理智甚至疯狂的，所以施暴者不会对空无一人的街道商店进行劫掠，因为没有反抗的人，就如同表演没有观众，心里的疯狂和怒火无处宣泄。

　　他们应该很快就会离开了。

　　十五慢慢放轻呼吸，感受到了身边杜宾和闪灵在戒备中的沉稳，身经百战就是形容这样的人。不过令他惊讶的是，年轻的少女阿米娅也同样如此。

　　真是一个疯狂的世界。十五不禁再次感叹。

　　他到底是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就连医疗干员们都很有经验，明明都十分年轻，脸上却一点不见恐惧，反而是紧张、谨慎、忧虑。这些情绪充满在这个空间，让十五有些胸闷。

　　“不！你们要干什么！放过我！放过我的孩子！”

　　一个女性的叫声突然打破了十五的感受。

　　“呜呜呜……妈妈！妈妈！”

　　“我的孩子！”

　　一对逃窜到这里躲藏的母女被即将离去整合运动的队员们发现了，妇女哭叫着，看着感染者的目光惊恐又害怕，死死护着自己怀里几岁大的女孩，不让她被感染者触碰到。

　　这无疑激怒了戴着面具的感染者。

　　柜台后棕发的少女忍不住想要冲出去，杜宾一把握住她，“阿米娅！”

　　“可是，杜宾教官……”少女的声音在十五听来有着强烈迟疑和不忍，还有一点痛苦宛如情绪的尾调，“我认为我们应该去。”

　　阿米娅语气渐渐坚定，她很清楚，如果他们暴露，就要面对一场硬仗。

　　“可是阿米娅，我们无法确定整合部队有没有后续的支援，应该尽量减少损伤。”杜宾阻拦道。

　　“想去就去吧，阿米娅。”

　　她们身边的十五忽然开口。

　　杜宾怒然回头，就看到这位博士十分自然地打开了手里的神经连接装置箱，声音很平淡，但道理挺歪，“少女想要救助他人的愿望不能被实现的话，可是会影响青春期的。”

　　十五抬起头，杜宾微微一愣。

　　话虽然很不着调，但让她愣住的是十五的眼神。军人出身的她无法准确形容十五现在的目光，如果说即将发生的战斗是一场博弈，只能说这个刚刚一脸虚弱的男人决定乐于参与。

　　因为他在阿米娅的身上看到了令他意外而欣喜的东西。

　　他愿意去完成阿米娅的梦想。

　　无辜者的哭声和叫喊传来，杜宾不再坚持。她们都是罗德岛的一员，而她面前自如地将尖针插入自己而后的十五就是罗德岛的博士，曾经的领导者之一。

　　她的口吻变得郑重起来：“那么请你指挥罗德岛，博士。”

　　十五大口呼吸，然后轻轻拿起连接线，插入自己的耳后。

　　闪灵跟着起身，和之前答应的一样，他站在十五身侧，“我会保护好你的。”

　　这样的人从来不会食言，十五相信他该出手的时候会出手。

　　【电波通讯恢复，欢迎接入指挥模式。】

　　正式接通的PRTS用电子音诉说着罗德岛的信条，在无限放大的视野里，混沌的天光从高空洒下，十五捕捉到了棕发少女的背影，和所有罗德岛干员们蓄势待发的气势。

　　感染者与感染者，施暴者与守序者。

　　【如果争端能够避免，那我们应当沉默。】

　　【如果战斗是必要的，那就战斗到最后。】

　　机械性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脑海里。

　　对，就是这样，就该是这样。

　　冥冥之中，十五身体前倾，忍不住想追随上去。他的脑海中浮现了许多轻声而低压的絮语，冰冷和阴暗的幻觉随之用来，他却目不斜视，看着阿米娅和干员们站出去的背影宛如看到了深海中漂浮而起的光雪。

　　他们在熠熠发亮。

　　十五忍不住跟着那些不知名的错乱语句喃喃自语起来。

　　“……因为我们曾被那番景色吸引，当美好的东西仍末凋亡……”

　　他像是要记起了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记起。

　　【信息同步成功，请您指挥罗德岛，博士。】

　　5.

　　一边是毫无章法的队伍，一边是训练有素的精锐，十五的指挥游刃有余，不如说拥有了他这样的视野，其实随便来个人指挥都没问题。这场新手战对他来说更重要在于了解源石技艺的发动。

　　荧色的链接线从耳后脱出，十五提起箱子，转头就和干员们往没人的地方跑。遭遇战的面具下是罗德岛的撤离战，他们虽然小胜，但也不能原地等待。

　　乌萨斯的街道宽敞方正，老旧的街角多处损毁，利用建筑的掩护，罗德岛继续撤离。

　　他们的头顶上，浓云像是重山海浪一般汇聚，使得整片天空看起来阴沉无比。只有在巨大的漩涡边缘闪动着橙色红色的电光和奇异的阳光。根据PRTS反馈的天灾信使的信息，泰拉世界的每个天灾都有所不同，预测的时间也大不一样，这样的天灾云虽然看起来可怕，但在信使的预测里至少还有5-7天的时间天灾才会正式降临。

　　不过目前的变化也足够让十五在仓促的奔跑间频频抬头，啧啧称奇。

　　尾随的整合运动见到十五速度太慢，同行在他身后的又是医疗人员，想趁机发动攻势拦截下他们。

　　然而又是几道白光一闪，乒乒乓乓了几声，十五猛地回头，就看到闪灵已经打飞了敌人转身追上自己。

　　高大的萨卡兹医师半步不停，伸手一下抓住了十五的帽子后面，施力一提。

　　十五：“诶？”

　　一栋倒塌的建筑横在罗德岛撤离的路线上，十五回过神来时已经被放上了翻越点，晃头晃脑地跟着闪灵跳了下去。

　　“继续跑，博士。”闪灵低声道。

　　由于发生得太快，十五一下跳过了震惊的环节：“哦……哦！”

　　一旁一个年轻的医疗干员甚至有心情开了个玩笑：“博士看起来那么高，没想到意外的轻呢。”

　　“还……还好吧。”十五勉强地笑了笑，脑门忍不住冒起青筋。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好不爽，被别人提着领子跳起来的画面怎么都不会是有形象的。

　　暴乱可以让一座城市在一天之内改变面目，街道上四处都是浓烟和火焰的痕迹。不过十五并不知道这个城市之前是什么样的，这里气温很低，天空也和他印象中的完全不同。不过在努力跟上队伍的过程中，他也渐渐想起了一件事。

　　——片刻前阿米娅的背影的确让十五记起来了，他在原本就有一些“与众不同”。

　　十五永远比正常人多一种触碰到某些无形之物方式。

　　少女毅然而勇敢的背影，是他最喜爱的事物之一。

　　他喜欢看到他人抉择时的犹豫与坚定的信念，喜欢见证人和人之间无形的联系和纽带，喜欢感受到紧张、愤怒、喜悦、悲哀……一切的情感及构造其基础的情绪。

　　他以之为食，并无时不刻地嗅到芳香的气味。

　　记忆的碎片一个个掠过脑海，十五头痛欲裂，但记起这至关重要的一点让他不再那么茫然无措，像是有了主心骨般镇静了下来。这至少能让他不会因为莫名其妙地精神性饥饿感到不安，并且还想立刻就找一个“食物”来尝试一下。

　　这是一种近乎于本能的行动，这么想的时候十五已经抬起头，帽檐下的双眼像是突然有了光亮，但却发现前方的队伍仓促地停下了脚步。

　　前方弥漫着硝烟的街区站满了密密麻麻的整合运动人员，他们不是追上罗德岛，而是从各个地方涌现了出来。一个个苍白的面具带着诡异又肃穆的寂静，包围住了罗德岛一行人。

　　阿米娅和杜宾做好了突围的准备，却意外地发现整合运动的暴徒们没有发起任何攻击，只是无声又谨慎地握紧武器包围住他们，然后慢慢逼近。这样的战术反而对想要趁乱找到薄弱处撤离的罗德岛最有效，在人数偏多的情况下，由罗德岛主动打破的防线会立刻被其他人补充过来。

　　“太多了……实在太多了，怪不得有本事发起动乱，这样的人数的确能拿下切尔诺伯格。”

　　杜宾脸色发沉，在迎面而来的压力下奇怪道：“但这些暴徒怎么忽然冷静了起来？”

　　她身边的阿米娅握紧法杖，紧绷地说：“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敌人出现在这里，负责通讯的干员已经确定之前遇到的敌人身上没有传递信息的东西，而且……”

　　“你发现了什么，阿米娅？”杜宾问。

　　少女棕色的长耳朵抖动了起来，机敏又柔软，就像是侦测雷达一样在感知着什么，阿米娅思考着说：“我感到他们、他们有些……”

　　一个人从她们两人中探出头来，接话道：“就算是领头羊也是羊群里最高大强壮的一只，能让暴徒们更害怕的对象当然是能让他们打破长期以来的弱势成功发起暴乱的人。”

　　“博士……”阿米娅小声叫道。

　　十五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十四五岁的少女去直面强大的敌人而自己缩在后面有点不大合适，就算什么都不懂，也不代表他的肩头上就没有责任。

　　整合运动结成的包围网停止了缩小，一个人的脚步声像是在所有人的耳边响起，这个普通而低微的声音在这一刻被放大了。

　　“怎，怎么了……”有干员问。

　　最前面的干员忍不住出声，有些慌乱道：“有一个人，有一个人接近了我们的阵线，正独自一人走向我们……”

　　随着钢铁和硫磺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整合运动分开了一条道路。

　　红色的臂带飘摇在硝烟里，一个白色发丝、黑裙制服的女人从中走出，进入了罗德岛的攻击范围内。她的腰侧悬挂着长剑，身上充斥着火焰的气味，仿佛有一道魁伟的影子从她的身后升起，罗德岛的干员们在巨大的压力下，没有人发动攻击。

　　“她是谁？”十五忍不住问。

　　冷汗从少女的额头上流了下来，阿米娅低声解释道：“罗德岛关于整合运动的资料上有她的记录……博士，她叫做塔露拉。”

　　“她就是‘整合运动的暴君’，一个黑色的龙女……”杜宾握紧了手上的黑鞭，仿佛她随时都有可能甩出手，攻击面前那个强大的敌人。

　　“龙女……好酷的外号。”十五小小地吃了一惊，看着对方头上的黑色犄角喃喃道。

　　话音刚落，十五就感到四周的温度在提升。

　　空气中响起了嗞啦嗞啦的声音，地面、建筑、折断的钢铁和碎石残渣，名为塔露拉的暴君身边，所有人都惊异地看到物质开始慢慢融化。无形的热浪扑向罗德岛，塔露拉冰冷的侧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没有做出任何动作，也没有使用任何源石技艺，就像是仅仅站在那里或者向前一步，她天生所携带的常人看不到的高温火焰就在灼烧和融化一切。

　　下一秒，这个灼烧和融化的范围就加速扩大了。

　　“后退！”杜宾大喝。

　　罗德岛的干员们没有想到塔露拉的法术恐怖到这个地步，半个街区在顷刻间被烧焦，剧烈的浓烟从石板的缝隙中升起，仿佛下面的地面不是水泥而是流动的岩浆。地面融化之前是寸寸崩裂，不过几个眨眼就追上了罗德岛的脚步。

　　“她的手里在施法，狙击干员，干扰她聚集热量！”

　　杜宾准确地发出指令，医疗干员为最后的人搭建起类似于防御性屏障的光膜，但很快就消融，消融又搭建搭建又消融，短短几秒的时间，罗德岛就被逼退到一个劣势的地带。

　　带着热量的气流让十五满头大汗，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像一个烧开的水壶，呼出的呼吸全部都是热腾腾的蒸汽。

　　白色的屏障不断地闪烁，但任何接近塔露拉的弩箭在半途就被融化掉了，唯独阿米娅黑色的法术黏连分裂，带着黑色的丝线射向塔露拉，成功干扰到了施法，救下了后面的干员。

　　整合运动里传来了躁动，显然是有暴徒想要趁机向他们也发动攻击。塔露拉的法术凝聚只停顿了片刻。

　　十五看到身边的闪灵也沉下脸色，估算了一下自己和塔露拉的距离。

　　太远了，而且他还不知道自己的能力在这个世界能不能起作用。

　　“呜啊——！！！”

　　阿米娅设立起了黑色的屏障，维持的代价十分巨大，至少从杜宾的神情来看，少女手指上指环绽开裂纹的声音是一个不好的预兆。

　　“闪灵。”十五叫了一声。

　　萨卡兹微微看向他，那一种无言而绝对的默契又开始蔓延，十五不清楚它的来源，但却能切实地感知到。十五低低咳嗽了几声，又说:“我会尽量试一下。”

　　闪灵靠近十五，用一种悲悯的眼神望着阿米娅强撑在前方的背影：“战争无法逃避，繁荣和毁灭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情，无论罪业多少次往复，都会与生命一同化为尘土。”

　　白发的萨卡兹目光落回十五身上，“你曾教导过我，博士。不仅要作为医者，更是作为守护者而生存下去，请好好见证我的誓言。”

　　十字的法杖轻叩地面，即将崩裂的地板蓦然圈出了一圈奇异的范围，散发出温和的光辉。雪一般的光点飘摇升起，在炽热的气流里飞舞变色，中和了令人痛苦的温度。

　　“虽然我真的失忆了，但如果要你出手的条件就是这个的话，那我就再答应一次。”十五说道。

　　不论他和闪灵有什么约定，只有活下来才有履行的机会。

　　屏障里温度没有那么难耐，十五深吸了一口气，脱下帽子，双眼一瞬不眨地盯着远处塔露拉。没有人看到，他瞳孔外的虹膜环纹路在一瞬间清晰毕现，血一样的色泽像是花朵一样舒展进每一条纹路之中。

　　对于人和人的斗争而言，人的理智喜欢追求明确和肯定，但是人的感情却常常向往着不肯定的方面。暴力冲突之中唯一无法估量的因素即是人的情绪，在情绪的牵引下，斗争的结局趋于无限的不稳定，尤其是在这片泰拉大陆中，人们掌控诸多的源石技艺，有些技艺的发动直接连接着情绪的波动，成为胜负的关键。

　　十五还不知道，他的能力恰巧是可以掌握住这个世界一切战争优势的利器。

　　当触碰到塔露拉的情绪时，十五感觉自己跨入了一个黑洞般的深渊。和现实的炽热相反，深渊之中只有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诡异气息。

　　深渊的最深处，传来了一个声音。

　　满布鳞片的巨型黑蛇盘绕在狰狞的狭长黑石上，在看到十五的瞬间，惊怒地瞪起了金绿色的瞳孔，伸直脖颈，发出了咆哮。

　　十五整个人被大力击倒在了地上，狠摔的动静在旁人眼里看来他就突然像是被什么□□一样的东西打倒了。

　　“博士？”

　　“博士，你怎么了！？”

　　十五匆忙地伸出手，抓住了闪灵的手臂爬起来，在对方不解的神色里骂了一句脏话，然后大喊：“阿米娅、杜宾！别管周围的人了，想个办法！快点逃！

　　“立刻逃！”

　　巨大的轰鸣从广场的中心传了出来，整合运动的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前一刻仍倨傲地站立在前方的塔露拉骤然加大了汇聚法术的力量，整个人都被燃烧起来的大火包裹。

　　大地震颤，她自身像是化作了太阳，炽烈的光辉和高温迅速地从她的身上爆开，无论是罗德岛还是后方的同胞，无一不在这个法术的范围之内！

　　高楼坠毁，大地遍殆。

　　灾云压境下，这座饱受暴乱侵扰的切尔诺伯格，好似发出了一声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