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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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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何时对高晟动心的呢?
他把我带回府中,给了我锦衣玉食,救了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教我心术权谋,习武用剑。
即便后来明白我始终只是他的一枚棋子,我也毫无怨言。
我始终记得,如果没有他,这世上早无流氏姐妹二人。
那一日我重金接了皇后母家长兄项上人头的死单,险些失手死在他刀下。
为此我受了一道很重的刀伤,险些丧命。
匆匆包扎了伤口,还未来得及养伤,我便赶回交差。
人向来以为自己不惧生死,可当死生真正悬在一线时,竟然会发现人生有那么多的遗憾。
从未沾酒的我当晚迷迷糊糊喝醉了。
我不顾胸口疼痛,借着酒劲壮胆子,爬上了高晟的床榻。
我拿下面罩,散开头发,赖着趴在他身上。
我在他耳边呼吸,双手颤抖着拊在他心口处感受他的心跳,节奏越来越快,我逐渐迷失了自我。
我几乎用尽了全力问他,心里有没有我。
我还胆大包天地亲了他。
我记得那个吻甘甜而又绵长,是我这短短一生十余年间少有的温暖。
满室旖旎晕开,却忽而截止。
他推开了我。
胸口的刀伤生疼。
他说,他心里只有帝位。
他不爱我。
那好,我便用命来助他登上帝位。
25
再后来何生门的名声在江湖之中越来越响亮。
老皇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高晟离他的帝位也越来越近。
多年以来宫中便有谣言,皇上欲立贤而不立长。
朝堂之上有关帝位之争亦愈发激烈。
太子一党有着左相大力支持,而七皇子高晟一党颇有羽翼丰满之势。
老皇帝一日不提继位诏书,朝堂之上便一日不得安宁。
右相刘之堂乃两代帝王辅相,德高望重,同时是历代相印的持有者。
先帝开国以来,便一旨下令,历代帝王必须同时持有国玺和相印。
若只拥有国玺,缺了相印便也名不正言不顺。
也因此,右相的认可,对哪一方势力来说,都是最大力的支持。
可他却始终不肯站队,在此牵一发而动全身时刻,借口身体抱恙在家闭门不出。
左相向来颇有城府,他狼子野心,下了身家为赌注——把亲生女儿许给了太子。
而反观另一边,坐拥边疆三十万大军的叶将军也坐不住了,没多久便把自己的女儿许给了七皇子高晟。
叶和锦嫁衣如火,用着比左相之女还大的排场嫁入七皇子府中时,我正在快马加鞭往回赶。
我提着太子幕僚的首级,站在宾客如云的府门前,被喜气洋洋的大红色冲昏了眼。
脚底发软几乎站不住。
高晟最信任的的兄长五皇子高熠把我拦在门前醉醺醺地说:“你是七弟身边的那个‘影子’?”
“今日七弟大婚,开心的啊,开心的不得了。你啊,你就别提这些血腥斗争之事了。”
“新娘可是叶将军的女儿,叶和锦,叶和锦啊……哈哈,是啊,以后七弟继位也更加有筹码了……可是没有右相的支持,他能名正言顺得到这江山吗?可笑……”
是啊,高晟身边所有人都知道他有个极其忠心的护卫叫影子,却连那个影子其实是个女子都不知道。
而叶将军的女儿,出生高贵,必然也是花容月貌,德才兼备,端丽冠绝。
那样的女子,才配得上他。
我擦了擦脸上早已凝干的血迹,转头离去。
我爱高晟入骨,几乎已经成了一种本能。
可他心里到底没我。
我是知道的。
是啊,如果我是他,我也不会爱上流音。
可没办法,谁让我只能是流音呢。
26
太子逼宫那一日,万里长空乌云密布,随时都要落下倾盆大雨。
何生们三千精英与我固守在城郊,等候高晟下令入宫的信号。
我摩挲着手中的包袱,反复在心里告诉自己,今日谋事必将马到成功。
里面是一条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雀青银纹流丝裙。
很老旧的料子,是那一年高晟捡到我,随手给我找来的衣裳,甚至那时的我穿上还大了一截。
我一直视若珍宝。
自我成为了影子后,除了偷偷找人作画过一次,便再也没拿出过。
我想,今日若功成,我便远离是非,做回流音。
身下的马儿在悠哉吃草,我望向皇城的方向,那里此时风平浪静。
如此雄伟华丽的皇宫今日必有一场腥风血雨。
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或将会一日飞升,或将会落入深渊。
十年前的我,不会想到有朝一日,我会以如此怜悯的姿态看向这些在历史舞台上的王孙贵胄。
更不会想到,今日大事成败,江山更迭,会掌握在我手中。
午时过后,长依有些坐不住了。
她问,已经午时了,不会节外生枝吧。
我摇摇头,给了她个安定的眼神。
但我此刻心中早已翻江倒海——
高晟他向来是个赌徒。
老皇帝奄奄一息,太子逼宫,高晟身边只有流风等寥寥几人。
何生们的精英都随我在此处等待他的信号。
而离他最近的,是驻守在东门同样等候他信号的五皇子高熠。
这一次,他为了名正言顺地得到江山,拿自己的性命做最大的赌注。
而我能做的,只有相信他。
并且陪他孤注一掷。
未过多时,有人快马加鞭赶来。
马蹄不稳,来人狠狠摔在地上,不顾疼痛爬起:“门主,五皇子突然叛变,我们守在暗处的人尽数被杀,主子他有性命之忧!不仅如此,五皇子还带人杀去了右相府……”
我心神不稳,差点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想起曾经温润如玉的五皇子,那日高晟大婚之时醉得一塌糊涂。
他的醉后真言,仔细推敲一番便能察觉到不甘和怨愤。
而彼时的我沉浸在高晟大婚铺天盖地的悲情之中,没有去细想。
“长依,你带人从东门杀入皇宫。”我说道,“叶将军今日会赶到京城,无论发生什么,一定要撑到叶将军到来。”
长依死死拽住我将要扬起的马鞭,说:“流音,你去哪?”
我认真地看着她,她的眸光清澈明亮。
我忽而发现这个许多年前需要我守护的小女孩,已经长大了。
我不自觉用手抚上她额前的碎发。
“长依小时候总说当门主好厉害,长大以后你也要当门主,今日,我就把何生门这三千人交给你了,你就是新门主,务必要……”
我最后看了一眼皇宫的方向,握紧手中的包袱,深呼吸道:“务必要,活着。”
“阿姐……”流音最后一声呼喊消逝在耳边呼啸而过的风中。
27
我曾一度想过,如若高熠没有叛变成为太子的人,我也许不会死。
按原计划,高熠蛰伏在暗处。
太子逼宫,情急之下老皇帝必然会在继位诏书题上陪在他身侧看起来是在共患难的七皇子高晟之名。
一旦拿到诏书,高熠首先会从最不起眼的东门打着清逆党的名号入殿保证高晟的安全。
而我便可再率领何生门死士入宫,只要守到叶老将军归来,便功成。
可谁知,他竟叛变。
后世中,世人提起五皇子高熠此人,皆摇头唏嘘。
好一个痴情郎,只可惜生在了帝王家,钟意上了不该觊觎的七皇妃。
七皇妃叶和锦之父叶老将军赶到皇宫时,宫内两波人马正在决一死战。
叶老将军一刀斩下了身为逆党之首的高熠的头颅。
至死,高熠没有见到他深深爱慕着的叶和锦。
叶和锦也没有多看他一眼。
曾听闻他是婢女所出,在后宫中受尽冷眼薄待。
没有人知道他为何会爱上叶和锦,也没有人知道他经历了何等绝望。
我只觉得他可怜。
即便他对叶和锦的爱慕,是害死了我的罪魁祸首,我对他也没有丝毫恨意。
世事如棋,我们在其中都只是棋子而已。
天意弄人,他与我都一样,爱而不得,终因爱抱憾而死。
28
右相为人正直,在高晟幼时失去母妃的一段日子里,他曾护过高晟。
正因如此,帝位之争虽激烈,阴谋诡计遍行,高晟也从未将右相算计进自己的计划里。
只等右相自己认清时局。
只是没想到,此时太子觉得帝位已稳在手,不顾一切把毒爪伸向了右相府。
我轻步踏在右相府的房顶砖瓦上,看着如人间炼狱般的右相府,转而想到我曾经的那些刀下亡魂。
我虽杀人,但从不杀良善之辈,从不滥杀无辜。
如今这右相府,火光冲天,处处冒着浓浓黑烟,只有寥寥几处尚且未遭殃。
遍地的尸首肢体,满目的猩红狼藉。
滚滚黑烟里,有猫咪嘶哑的叫声传来。
定睛一看,不远处倒塌的房梁下露一只烧焦的尾巴。
我遁入火光之中把它捞了出来。
它的毛被烧焦了大半,看肚子是有孕了。
所幸除了毛皮烧焦以外并无其他大碍。
我顾不上太多,匆忙将它塞进了包袱。
我曾得到过右相府的情报,知道这里有一处暗室。
按照模糊的记忆,我踏在右相府竹林后的书房瓦砾之上。
万幸,太子等人还没搜到此处。
我从窗楞跃进书房,一块块地砖和书籍敲过,最终在太师椅下发现了开关。
机关一转,暗室的大门敞开。
入内,我见着了右相和他濒死的女儿刘清然。
右相一头华发散乱在地,满身是烧焦的窟窿。
他听见动静转过了头来,两行触目惊心的血泪在他空洞的眼窝之下。
他身前横置一把利剑,我仿佛听见那把剑大喊着宁死不肯就犯。
我俯首道,我是七皇子身边的影子,太子逼宫,皇城大乱,我来救您和令爱走。
右相不可置信地放下了剑。
靠近后我方才发现,刘清然的腹部受了重伤,流了不少血。
我想也没想,拿出包袱中的裙子,匆忙撕开,在她腰上环绕几圈止血。
背着刘清然出暗室门时,右相摸索着回头去取了一样东西。
相印。
我和他一同闭口不提。
火势愈发逼近书房,整座相府如同一片废墟。
包袱中的猫咪探出了个头,就连它也很有灵性,安静得不像一只猫。
我带着他们避开守卫,把墙壁凿了个洞,往外逃。
上了马,身后有人发现追了上来。
我把猫放入草堆让它走,再狠狠一抽右相和刘清然身下的马儿,它狂奔了起来。
我紧随其后。
身后追兵的声音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