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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雪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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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天因目睹地与雪的结合而羞得发红,晚风悄悄亲吻人的脸颊,已没有白天那么烈了,就像缠绵后的耳鬓厮磨,温柔而缱绻。
得益于这场欢愉,温度虽低,天却没那么冷了。
章勋照旧找过一家又一家店铺,甚至还到那家酒店去看了一下,工作环境还不错,交通也方便,他已经在线上投过简历,因此今天在大街上晃的时候有点心不在焉的。
他直觉自己能被选上。
他极其需要这份工作。
章勋停在租房门口的路灯下眺望着,灯光下依旧能看到飘洒的雪。
很快就要过年了,新的一年……快放寒假了吧?
时北航会找他吗?
要是他给他打个电话、发个消息他都能收到,到时候再跟他解释吧。
只是他自己却没有勇气主动给小孩儿发去消息,他不知道自己跟小崽子是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也没想过有什么交集,只是偶然会想起哪张写满纯真的脸。
就这样吧。
章勋收起思绪上了楼。
外面的雪很大,雪地反射的光使天空看起来有些泛红,夜晚也更明亮了一些。时北航跟一盆君子兰一起趴在窗台上呆呆地望着窗外的雪景。
这盆君子兰是爷爷的,爷爷几乎每次来都会抱着它,有时候人未到花先到,看到花儿就知道是爷爷来了,浇水施肥老爷子都得亲自来,宝贝得很。
施什么肥呢?有时候爷爷会找君子兰一起喝啤酒,他说,跟高风亮节的兰花一起喝的酒才是君子酒。
现在全家都围着妈妈转,爸爸骂他是扶不上墙的烂泥,说不管他了考不上高中跟他屁关系都没有,骂完就摔门而去,再也没回来,估计是去医院了。
可见爷爷是被特地请过来照顾他的。
爷爷一向是个很严厉的人,但可能由于隔辈的关系,时北航感觉爷爷比爸妈要亲切得多。
比起热情却粗俗的姥姥他更喜欢高傲而固执的爷爷,因此他跟在爷爷身边的时间就要更长些,哪怕是看爷爷浇水都比跟姥姥看电视有意思得多。
但古板倒是真的,爷爷经常会提起以前,还会毫不避讳地在时北航面前骂上几句他那不争气的儿子。
“我那个年代,能上高中那都相当于你们现在的大学,那时候那大学是什么呀,那都是顶级的知识分子!”
时北航赏着雪景,耳朵里源源不断灌进老年人的磨叨,左耳进右耳出,却在认真地发着呆。
“我觉得我考不上重点高中……”他低声念叨出口。
爷爷耳朵灵光,立马不满地反驳:“说什么呢!你这孩子眼睛灵光,肯定能学得挺好,别听你爹胡诌诌!”
“眼睛灵光……”时北航更低落了。
眼睛好有什么用?
“我看人从来没错过,”爷爷打包票说,“当年我看你爸就知道他这辈子没什么出息,聪明的孩子那眼睛里都有光,看着机灵。”
他这才知道“眼睛灵光”是这么个意思。
可他没心情因为爷爷夸他这两句而开心,而是无精打采地问:“是不是爸爸看自己儿子都觉得没出息?”
爷爷愣住不说话了。
时北航起身看了爷爷一眼,跳下沙发回了屋。
没了爷爷的絮叨,这屋子里又清静了。
面试第一天,章勋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尤其是柜台里的大姐热情洋溢地接待他时听到他说出“我是来应聘的,面试的地方在哪儿”时,震惊得眼珠子都快跑出来粘他身上了。
面试员也很诧异,接连问了他好几个问题,绕来绕去就是“你有什么想不开的”。
直到章勋表示自己家里有个患病的妹妹时,面试员才说了声对不起停止了询问,然后又叫进来一个人,跟他耳语两句。
那人看起来是个挺直率的大叔,当即就拍板:“录啊!咋不录,这么帅小伙子你上哪儿招去?”
“不是这个啊,你看他脸上,看他脸上……”面试员疯狂暗示。
那大叔这才正式地打量起章勋来,看到他嘴上时,微微皱了下眉头。
为了面试,章勋已经尽量低调地戴了透明的隐形鼻钉和唇钉。这样的社交距离下,鼻子上的应该没那么容易看出来,主要是唇洞,他打在了下唇中的位置,大概挺明显的。
好在大叔没有多说什么:“年轻人嘛,多正常啊,我还有纹身呢,人家搁脸上打个孔怎么了?”
章勋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章勋就跟着上岗培训了。
还真不是一般的闲,感觉像来酒店参观的旅游团,甚至还有团建活动。他有些心急,满心只想让工作快点步入正轨。
之前那个大叔是他们部长,还一脸好奇地找机会跟他搭话,几乎可以说是震惊地发现他鼻子里头还有个环。
“不影响呼吸吗?”
“不影响。”
部长嘶了一声,仰起头琢磨琢磨,说:“我就是看着感觉肉疼。”
估计他之前皱那下眉头是在想这得有多疼吧。
他又凑过来:“哎,真不疼吗?”
“不疼,我都没感觉。”章勋回答。
不过之前一起混的哥们说过他是“没有痛觉的怪物”,他觉得自己的感受不值得参考。
“还是你们年轻人玩的花哨。”部长感叹道。
实习一个星期后就开始正式工作了,一天一夜一休。刚开始还挺新鲜有趣,大家到了晚上也还有精神,后半夜人少的时候还可以上后面偷偷睡会儿。
可时间长了,这项工作的弊端就彻底暴露了出来——
一天有12小时都在站着,叠浴巾擦柜子拖地,给客人端茶倒水换鞋叫车什么杂活都干,各个场地来回出溜。
总之,门童是块砖,哪里不够哪里搬。
唯一能休息的床都是拿两个小沙发拼起来的,睡着睡着沙发就分开了,章勋好几次滚到地上摔醒。而且盖着枕着的都是浴巾,澡堂还潮湿,感觉身上都要生虫子了。
还恰逢一个传染性肺炎,要求他们这些服务人员都要在闷热潮湿的澡堂里戴着口罩,简直闷得喘不上来气儿。
最主要的是……
“来客人了!”
“章勋别睡了,领导来了!”
“章勋你快来帮帮忙!”
“求你了章勋,帮我顶一会儿,就一会儿,我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章勋还没来得及开口,同事摘了口罩躺到沙发上,闭眼就着了。
他只能叹了口气,赶去男宾那边帮忙。
好巧不巧,他到了浴池,发现有两个醉鬼正在池子里那对着吹牛逼,干脆就坐旁边看着,怕这俩人呛死在水池子里。
喝了自己的洗澡水不可怕,但淹死在自己的洗澡水里就很离谱了。
章勋感觉自己干的不是浴池门童,而是泳池救生员。
没过一会儿,俩人从池子里上来,章勋赶紧站起来,万一这俩人出来的时候脚一滑咔回洗澡水里他还能有机会冲过去救人一命。
“服务员!”其中一个人大声喊。
“来了!”章勋应着,快走两步凑过去。
“搁哪儿睡觉啊?”
“前面右拐电梯,上二楼,左拐左手第一间第二间都是。”
“我俩不认路!你带我俩去吧!”这醉鬼不光说还动手,伸手就抓着章勋的手腕不放了,还因为酒精的原因握得特别用力。
章勋假笑道:“麻烦您握得轻点儿,我的手腕要折了。”
醉鬼闻言松了劲,还不忘嘲讽:“现在小孩儿这手脖子细得跟棍儿似的,还细胳膊嫩肉的,像个小姑娘。”
章勋没理会,牵着两位醉鬼上了电梯。
其实真的很近,到了二楼出电梯往左迈两步就是了。
“二位,到了。”
醉鬼松了手,眯缝着双眼迷迷糊糊扫视一圈,忽然不满地大声道:“这哪儿啊?你他妈给我拐丢了吧!这儿他妈是不是美国?!”
章勋把笑硬憋了回去,好在戴着口罩看不到嘴角的弧度,他尽量平淡地说:“不好意思先生,这里就是休息大厅了。”
那人看章勋不理他,恼羞成怒道:“你神气什么?你半年挣的还没他妈我半个月挣得多呢!”
章勋无语,倒也没生气,反而抬起眼皮瞥了眼这人,那人也醉醺醺地瞪着他。
哦,有钱人都长这个屌样子。
“明白了。”章勋若无其事地点点头,抬脚离开。
“哎哟我操?”那人指着他的背影又叽里呱啦地骂了起来,一直到他进了电梯,“你他妈给我等着!”
章勋靠在电梯扶手上,周围的墙上映出他自己的脸,黑眼圈深得都快赶熊猫了,头发也炸了。
他勾下口罩,深深叹出一口气,闭上眼短暂地休息了一下。
今天就是大年三十儿了,恰逢他们休班,部长还说他们幸运,可以回去跟家里人过个好年,他却更希望在这一天工作。
就算回去,也回不去从前的三十了。
他最怕在这样的日子里,听着外面的烟花炮竹响,面对着沉默不语的妈妈和随时有可能挂掉的妹妹。
叮——
电梯到了一楼,章勋睁开眼,戴好口罩走出去继续工作。
午夜十二点,外面嗖地几声闷响,五彩斑斓的烟花在窗外楼房后的黑色背景布上爆开。
时北航从试卷堆中抬起头瞥了一眼外面的吵闹和绚烂,又若无其事面无表情地低下头继续学习。
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波烟花了,也不知道哪一束好看。
与他无关。
什么都与他无关。
他只有努力学习,考上大学,考很远的大学,离开这里才行。
只要能离开……
他用力捏紧了笔杆,中指上的老茧与笔身紧紧挤在一起。
门忽然开了。
“小航,学多久了?”爸爸的声音。
时北航抬眼瞅了下摆在面前的闹钟。
从六点吃完饭到现在。
“六个小时了。”